想著自己家裡還有一支槍,是買來防身用的,巴達維亞這地方可不安穩。自己也會放槍,雖說放的不准,但也知道如何裝藥。
跺跺腳,便朝家裡跑去,想著拿到槍後,到這裡來集結。
打仗自己不會,可是人家往哪沖,自己就往那沖便是。大不了躲在後面放槍,衝鋒的時候假裝跌倒,慢幾步便是。
自己固然不想被荷蘭人剁了腦袋、占了家產、侮辱了老婆。但想來城中大部分華人都不想。既然他們都不想,那麼他們便多試點勁兒,自己跟在後面就是了。
回到家裡,老婆便問道:「出什麼事了?」
孫濤也不答,而是衝到屋子裡把那支槍取出來,把火藥袋子搭在身上,這才道:「朝廷出兵下南洋了。荷蘭人打不過要跑,跑之前要把咱們唐人都殺了。好在甲必丹大人提前得到了消息,要跟荷蘭人幹了。」
「我走了後,你把門關好,外面發生啥事也別開門。真要是……真要是咱們被殺了,你……你……」
想到最壞的可能,若是沒殺得了荷蘭人,反倒是被荷蘭人殺了,怕是自己這家子也要化成灰了。
「你那啥,你帶著孩子,躲在井裡,除非我來叫你,否則別出來。我要是死了,你把孩子拉扯大,也別給我守寡,一個女人家帶孩子也不容易,但說改嫁歸改嫁,孩子可別改姓。」
他老婆還想說點什麼,孫濤也顧不得聽了,提著槍就往外跑,喊道:「把門關好,去井裡躲著,啥動靜也別出來!」
把門一關,也不管老婆在後面喊些什麼,孫濤和街上的許多鄰居一起,亂鬨鬨地來到了公堂前。
荷蘭人禁止他們服兵役,他們也不像是糖廠奴工那樣有天然的組織性,亂成一團。
好在連富光等人多少還有點本事,找了幾匹紅布掛起來,找了幾個個子高大的舉著。
只要能看到紅布在哪,這些無頭蒼蠅一般的、毫無組織力的百姓就知道往哪沖。
「先攻下總督府!弟兄們,上啊!」
連富光等人最惦記的,那是總督府的那些檔案。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在城中作亂,若外有圍城者、當先攻城門;外無圍城者,當先攻衙門。
這種無心插柳的舉動,反倒是合了兵法。
兩千多華人男子,或是提著槍,或是拿著刀,甚至還有一些提著木棍鏟子的,也不知道該怎麼打仗,只是知道盯著前面木桿子上的紅布。
紅布往哪邊走,自己就跟著往哪邊跑就是。
舉著紅布木桿子的,都是連富光等的手下人。
王五等人混在其中,並未分開,將近四十個人提著槍,跟在木桿子紅布的旁邊,作為開路先鋒,朝著總督府那邊沖了過去。
巴達維亞城並不大,而且因為長久的統治,總督府的軍事意義下降、政治和統治意義上升,並不像是科倫坡一樣,建在堡壘區中。
巴達維亞是城市,而不是單純的城。
城中華人起事,是荷蘭人萬萬沒想到的。總督府里根本沒有多少守軍,全是一些公司的文員職員。
若是二十年前,這些文員職員基本都有從軍的經歷。一旦需要,隨時可以拿起槍組織起來。
但從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後,荷蘭被法國放幹了血,喪失了愛國熱情,大規模裁軍,歐洲打成這樣。當年能拉出十三萬大軍的荷蘭,現如今連兩萬人都湊不出來。
如今的這些公司職員,都沒有經歷過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而且是在裁軍的背景下長大的一代,根本沒有從軍的經歷,一時間也都慌了神。
城中的荷蘭守軍,都在城牆和棱堡區,平時也不可能駐紮在城中心。
起事的華人亂鬨鬨地衝過來時,街上但凡有點腦子的,都跑到家裡躲著去了。不可能有傻子,看著街上這麼熱鬧,跑過去問這些提著刀槍的華人:你們這是幹啥呀?
人群中,孫濤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是在哪。
旁邊都是人,耳邊都是一些哇哇亂叫的聲響,孫濤自己也在那嗷嗷叫著給自己壯膽。
叫的聲音越大,越亂哄,仿佛就越安全,而且顯得自己這邊的人特別多、氣勢大。
而且亂鬨鬨的叫聲,可以掩蓋一些慘叫,以及亂的讓自己的腦子沒容量去想別的事兒。
孫濤自小就在巴達維亞長大,巴達維亞這城也不算大。若是平時,在城中隨便一處,都知道哪是哪。
可現在,孫濤往前看,是一片後腦勺。
往左邊看,是嗷嗷叫著的鄰居;往右邊看,是提著個殺豬刀的屠戶。
根本分不清現在是在哪。
現在在什麼地方?不知道。
這是要攻哪裡?好像是總督府,但走到哪了?不知道。
前面打成什麼樣了?還是不知道。
但至少,知道前面應該是沒有失敗。
因為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最前面那根木桿子上的大紅綢布,高高飄著。
只要那大紅綢布還飄著,便證明隊伍沒敗,前面沒敗。
可一旦要是那紅布倒了,後面的人也就一鬨而散了,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去了,那肯定是下意識地扭頭就跑。
反正大傢伙也都不會打仗,也就都看著木桿子上的紅布往前走,人聚在一起,膽氣也壯。
抬頭看前面木桿子上紅布仰著頭,稍不注意,腳底下差點被絆倒。
低頭一看,是個倒霉的歐洲人,也不知道是哪國的,是不是荷蘭人,被前面的人打死了,躺在地上。
「死了還要絆人索命?」
暗自罵了一句,再抬頭看木桿子的時候,發現木桿子猛地抖了一下,似乎是要歪斜。
心猛然一揪,覺得完了,這是要敗了的時候,不曾想那木桿子又重新直立起來,比剛才舉得更高、更直,碩大的紅綢布獵獵作響。
看著木桿子和紅布還沒倒下,孫濤也放了心。繼續嗷嗷叫著,時不時停下來裝上火藥鉛彈,朝著半空開上一槍。
隊伍前列。
剛才舉著木桿子的壯漢剛剛被打死了。
但王五身邊的人立刻接過了木桿子,高高舉著,朝著荷蘭人的總督府衝去。
身後是一群根本沒有經過軍事訓練的烏合之眾,王五對此相當了解,因為在威海學到的東西告訴他最重要的一點,便是組織和紀律的重要性。
前朝末年,東虜作亂,野戰極強。
但是,前期的時候,也是一群烏合之眾。
瑪爾墩之戰,老奴帶著四百兵出征打一個堡子,結果所有人都縮在盾車後面不敢冒頭。是老奴衝出去開了個無雙,怒射五人,對面一鬨而散。
征哲陳部,對面800人列陣,還沒開打,老奴這邊的兵又慫了,根本不敢上。又是老奴自己帶著弟弟,著甲衝進人群開了個無雙,砍死十餘人,對面800人一鬨而散。
這倒未必是吹牛,基本就是當時的真實水平,因為這根本不是誇獎,分明是菜雞互啄,組織力和紀律性一塌糊塗。和日本那邊動輒一騎討之類的情況,如出一轍。
真要是一直都是這樣的水平,前朝末年也就根本不可能有所謂的東虜之禍。但前期靠著開無雙,後期開始搞軍隊建設,提升組織度,直到六年後基本做到了令行禁止,終於成了一支……開國時代明軍水準的強軍。
末年的經驗教訓,又何止是東虜。
大順起家的時候,其實也是這麼打仗的。
太祖皇帝也是帶著幾個能打的弟兄跑前面開無雙,後面的災民跟著,對面一亂,哄的一下也就衝散了。
後期幾千精銳的邊軍入伙,才能拉起幾十萬人的隊伍。直到後期,才做到了令行禁止,有了三堵牆之類的精銳長矛兵和騎兵。
之所以朝代武舉要考的,都是勇力兵王,就因著之前的組織度水平,除了百戰強軍外,基本上都需要勇將開無雙。
對身後這群人,王五有足夠清楚的認識:不能打硬仗,但只要前面掛著紅布的木桿子不倒,這些人就敢往前沖。可要是木桿子倒了,別看這兩千多人,很可能就會一鬨而散。
木桿子,此時可比什麼都重要。
好在城裡成建制的荷蘭兵幾乎沒有,為數不多的也不可能和這邊列陣對射。王五清楚,只要攻下總督府,城內的荷蘭人就亂套了。
那些守在各個棱堡的荷蘭士兵缺乏中樞的指揮,肯定會選擇縮在堡壘里等著,而不是主動出擊。
好在連富光等人的家丁、奴僕、打手們,還算有勇力。
而且荷蘭人無法組織,現在為止的戰鬥,基本都是街頭古惑仔砍人水平的戰鬥。
這種打手、家丁,非常適合這種古惑仔街頭砍人的戰爭節奏,個人的勇武和武藝都能發揮出來。
但真要是拿到戰場上,都不用排隊槍斃,可能炮擊階段,就垮了。
沒經過嚴格訓練的人,是無法忍受炮擊這種毫無徵兆的傷亡的,更不可能受得了忽然落過來個鐵疙瘩把身邊人砸的血肉模糊的場景。
王五這邊的四十幾人,都是好手。手裡也有手雷和膛線槍,真遇到荷蘭人的抵抗,他們就要做尖刀,沖開。
只要衝開,連富光等人的家丁奴僕打手,就敢跟上去砍人。
他們敢跟上去砍人,後面的百姓才敢跟著衝上去打殺。
總歸,王五知道,不能被阻擋太久。真要是前面被阻擋住了,攻不下,就得他們這些人奮死衝擊。不然,後面的人很可能一鬨而散形成潰敗。這些毫無組織的烏合之眾,真就是一鼓作氣勢如虎,再而衰三而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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