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馬的會面結束後,托馬斯·漢考克選擇前往賓夕法尼亞,去拜訪自己的一些老朋友。
此時他在整個北美的商業圈子裡已經相當有名望了。
不只是因為他的資產,更因為開戰之初的驅逐阿卡迪亞人的暴行中,他的膽大和敢為天下先的精神,更是成為了商業偶像——在其餘的船主還在小心翼翼一船裝幾十人、最多百十人的時候,他就果決地用運送奴隸的方式一船裝三四百人,中途還往海里扔了七八百人,節省了食物費用,這象徵了一種敢於突破窠臼、勇於冒險的商業精神。
費城作為十三州中心的縣城,老漢考克正需要前往那裡去和一些做走私、茶葉、奴隸等貿易的商人見個面,準備這場參與瓜分東印度公司商品專營權的盛宴。
而他的侄子,歷史上在宣上第一個簽名的約翰·漢考克,則和商船一起返回了波士頓。
漢考克公司,就像是此時一些貴族的莊園或者家庭有管家、亦或者像後世的公司有職業經理人,很多細節上的東西,自有專業的人處理。
托馬斯·漢考克是希望小漢考克接手自己的公司的,這種細節上的東西,當然需要學習,以防止底下的人、或者說職業經理人把他們坑死、把錢坑走。
但更多的,還是希望他學一下這種在戰爭期間,主動和敵國接觸走私貿易的商業眼界。
此時的北美,就是這樣一個時代。
廣泛的自耕農、大量的小資產者,只要抓住機會,就有可能先人一步,掌握更多的商業資源、政治資源。因為自耕農和小資產者,就像是地里的土豆一樣,一個是一個,很容易成為一群沒有群體意識的迷途羔羊,被牧羊人的指揮棒指揮著東走西竄,並把這種跟著別人指揮棒東走西竄的行為誤解為自己的自我意志。
而漢考克家族,本來也是經營「印刷業、報紙業」的。
在紙張和印刷術時代,誰掌握了印刷業,誰就能掌控輿論。畢竟大明白蓮教起義,也知道先印刷文書,而且是去找皇家控制的印書局印刷,那裡技術好,印出來的質量好。
現在小漢考克手裡拿到了大順這邊專業總結出來的《以民為本的新貿易體系》這樣的小冊子,印刷固然是可以印刷的,但在印刷之前,約翰·漢考克還需要找當地一些有頭有臉的人詢問一番。
此時的波士頓,並不大。
人口也就一萬出頭,當然指的是算人的人,這樣的人口放在大順這邊……不好說是個大點的村子,但是也就是個鄉鎮級別。
這就是個標準的熟人社會,熟人社區。
一萬出頭的人口,很容易想像出來這種城鎮的狀態。
他二大爺是獸醫,基本在這種萬把人的鄉鎮就算是名流了;他家是賣茶葉的;他家是開印刷廠的;他家是賣蘋果的;他家有勢力是干走私的;他的是醫生;他的的炸魚可好吃了……
基本就是這麼一種狀態。
除了那些真正的透明人,但凡你在這裡是干獸醫的,都算是社會上的名流了。就像大村子的人,可能未必認識村子裡所有的人,但肯定認得村衛生所的人。
北美的社會,就是以這樣一種熟人社會、熟人社區為基礎而存在的。不管是此時的鄉村,還是城市,畢竟大城市也就萬把人口……說句不好聽的,萬把人口的地方,打群架都打不起來,這邊叫來一群人、那邊叫來一群人,發現都認識。
在處理完了公司的事務後,約翰·漢考克沿著國王路,走到了他常來的一家酒館。
這家酒館並不大。
但是招牌很別致。
三串鍍金的葡萄標誌,掛在酒館的門口,吸引著過往的客人。甚至名義也俗的很,就叫葡萄串酒館。
但就像後世中國北方的一些村莊,可能會有好幾個小賣店,但肯定會有一個小賣店,每天都有很多人蹲在裡面喝啤酒、打撲克、或者聯絡下找人明天幫忙干點活。熟人社會都是這樣的。
這個葡萄串酒館也是如此。
這是此時波士頓三家最出名的「政治、閒扯澹、聯絡、賭博、買賣奴隸和政治運動」的社交場所之一。
除了葡萄串酒館,剩下兩家是是波士頓交易所,和王冠咖啡茶館。
這所酒館並不大,甚至都沒活著看到19世紀,但在後世美國的歷史中卻很出名。華盛頓、拉法耶特侯爵、史塔克將軍等,都在這裡酩酊大醉過。
這座酒館開辦的時候,李自成正在為爭取自由和生存而戰,迄今也開了百餘年了——如果按照此時英國哲學的那一套來說,不交稅不納糧不是財產權,而是用「自由」這個詞來去除其惡俗的銅臭味。
而那時候,這座酒館存在的意義,是為了方面人們「在波士頓尋找奴隸勞動力」。
現在也是如此。
買賣奴隸的人,每每散了交易,便來這裡,排除幾枚大錢,喝上幾杯酒。若是肯多花一些錢,便可穿過長廊去後面的小屋,自有別的服務,但若不喜歡黑人那不免就要排隊。
這座以買賣奴隸而成為波士頓最好的酒館,此時談論最多的詞,居然是「自由」。
談多了自由。
所以這裡的吧檯,可以買到任何的違禁品。
不交關稅的馬都拉葡萄酒,上面貼著正牌的「vinho da roda」標誌,雖然都是走私貨,但酒館老闆總能拿出合法納稅的票據,票據上納稅的25桶,似乎怎麼也喝不完。
按說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法國白蘭地,也以「海盜商品」的名義,公開銷售。
當然,更多的,還是本地產的便宜的朗姆酒。「感謝」法國人的白蘭地產業保護政策,使得法國的蜜糖比英國甘蔗園的蜜糖便宜一大半,使得這裡的朗姆酒產業快速地發展起來。
奴隸買賣、走私、海盜之類的交談,夾雜著自由、愛國、權利之類的哲學,交織在一起,竟似乎並不違和,彰顯出一幅魔幻的畫卷。
實際上,葡萄串酒館作為波士頓最早的三家公共場所之一,在馬薩諸塞州參與了上次的人參戰爭後,就已經成為了反英人士的聚集地。
上一次和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一起爆發在北美的人參站長,馬薩諸塞州是北美最悲催的一個州。
當時正值劉玉禍害高麗參、收購北美西洋參和貂皮的時候,馬薩諸塞州的州政府,發行了大量的紙幣,募集民兵,參與了人參戰爭。
但結果就是被大順提供了武器的印第安人,在森林裡伏擊;被大順「租借」給法國、同時退還了海軍教官的巡航艦,在印度奪取了勝利。
最終,英國東印度公司,以無可爭議的姿態,告訴了馬薩諸塞州這群人:傻吊,老子才是統治階級。
英國用北美攻占的城堡,交換了印度被法國人攻占的城堡。
最終直接導致了馬薩諸塞州的紙幣大貶值,因為當時發鈔的時候,就是一群大商人一起超發的,覺得將來打下北邊,那人參貂皮不有的是?去中國,那還不是一船船的銀子?此時超發貨幣,是以將來的人參貂皮貿易為錨的。
結果英國政府更愛東印度公司,這紙鈔能不貶值嗎?
如今,班傑明·富蘭克林,正在倫敦爭取這些紙鈔可以用於交易的事。而被這些紙鈔坑的不輕的馬薩諸塞州人,自是對英國政府一肚子的不滿。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滿。
那些還有這樸素愛國情懷的、或者沒收那些紙鈔的,此時都在王冠咖啡和茶館聚集。
而這些不滿的,則都聚集在葡萄串酒館。
波士頓的三個最有名的「政治中心」,交易所是做生意的,賺錢這種事誰都可以去;葡萄串酒館是反英的;王冠咖啡和茶館是親英的。
約翰·漢考克走進酒館的時候,看到了他的一個熟人正在那宣講著什麼,那是他在哈佛的校友,同學。
不過,其實,不管是宣講的,還是在那聽的,約翰·漢考克其實基本都認識。
畢竟,這就是個萬把人口的小鎮,而這么小的鎮子,歲數差不多的年輕人,互相之間也不太可能不認識。
小時候沒一起彈過彈珠,也一起尿過尿,或者互相抓過頭髮。
比如,此時正在那宣講的,是波士頓的醫生、漢考克在哈佛時候的校友,約瑟夫·沃倫。
後來的歷史上,他的名字被永恆地記錄在那副著名的《沃倫戰死在邦克山戰役》的油畫上,成為了美國塑造民族認同和民族集體意識的英雄人物之一。
比如,此時在選講台旁邊,點了一杯朗姆酒,正在那叫好的,是鎮上的銀匠,保羅·利威爾。
後來的歷史上,他最出名的事跡,是他騎著馬星夜趕往列克星敦,告訴那裡的人英軍可能要動手,打響了北美反抗的第一槍。
更旁邊一個微笑著點頭的年紀大一些的紳士,是鎮上的稅務官,鎮上最好的人,塞繆爾·亞當斯。因為他作為稅務官既不收稅也不記賬。
後來的歷史上,他被稱作美國革命之父。因為他在「注經」、「釋經」上,出力最大,敏銳地發現問題的關鍵,不是英國收多少稅,他是第一個抹去了「稅收」而轉用「自由」這個經書的高手——問題的關鍵,不是收多少稅。不要談細節,問就是他今天能收三便士、那麼明天就能收300萬。一旦談到細節,那麼辯經就失敗了。必須要用大而化之的自由,代替明確的財產權;要用抽象的「crisis」,代替具體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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