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美問題上的不同戰後利益,只是中法同盟之間分歧的一個縮影。
大順這邊不太可能理解的宗教問題,法國人有很多文章可做。
大順依靠走私、貿易之類引發北美的諸多矛盾,渾水摸魚。
而法國,實際上只需要在戰爭結束的條約中,要求英國在北美保障天主教徒的利益,即可直接激發北美清教徒對英國的無限反感。
因為,清教徒連聖公會有教會、穿長袍這種事非常不爽《聖經》裡,哪一段描寫了傳教士長袍?哪一段寫了有教會這種東西?聖經里沒有的東西,你居然在用,你這不純啊。
這一點,東西方基本都出現了類似的情況:清教徒認為,天主教過於世俗化,不純;瓦哈卜派,認為奧斯曼過於世俗化,不純;復古派儒生,以及興起的考據派,也認為宋明理學,不純,假儒。
只不過因為宗教隔閡,大順這邊可以理解宋明理學在明末開始的復古反思,卻不能類比地去理解清教徒、聖公會、和天主教之間的正統之爭。
簡單來說,清教徒來已經進行了一系列改革的聖公會,都覺得難以容忍,覺得不夠純粹,過於世俗化。又怎麼可能容忍英國對天主教的讓步?
故而在宗教這張牌上,法國人可以打一些「投入少、見效大」的手段,而這和大順的策略自然是有分歧的。
這種分歧是無法彌合的。
現在來講,擺在中法之間的合作障礙,是要不要去海峽決戰,登陸蘇格蘭。
即便說,這個分歧暫時被擱置,同意大順的放棄海峽決戰而採取貿易絞殺內部崩潰的戰略,分歧依舊巨大。
就算說不去海峽決戰。
那麼,下一步,是將精力放在哪?
北美?
加勒比?
巴貝多?
還是先幫著西班牙打下波爾圖?
法國的兵力總數不少。
但就如約翰·莫當特死前所驚恐的那般,要是法國去打卡塔赫納遠征,那丟人的程度要比英國更笑柄。
是以總兵力不少的法國,實際上能夠參與跨大洋遠征的軍隊,也就幾千人。故而,如果要實施大順的貿易絞殺戰略,中法之間還是要繼續合作。
因為法國這邊能遠征的軍隊不多,可大順這邊其實也沒有多少能夠跨大洋遠征的精銳常備遠征陸戰隊,兩邊還只能合作配合。
戰爭就是這樣,大順嚴苛訓練出來的、技能特化的戰鬥工兵,的確是強,但需要別人配合。
就像是此時大部分的戰鬥,傷亡主要是靠炮兵、騎兵砍殺造成的。但是,沒有抗線的步兵,炮兵和騎兵卵用沒有。
不管是在南洋、在印度,還是在直布羅陀,攻克堡壘的主攻的確是大順這邊的工兵,但在之前的圍困、阻援、封鎖、威脅等,還是要靠海軍艦隊、法國陸戰隊、以及法國的那批原本計劃用於登陸蘇格蘭的步兵。
一樣的道理,想要繼續在西班牙、加勒比或者北美擴大戰果,兩邊誰也離不開誰。
不過,確實,在宗教問題上大順這邊不太能理解法國的看法。
但在宗教這個問題之外,考慮物質、土地、人口、名聲之類的東西,大順這邊和歐洲並沒有隔閡。
是以,大順這邊要把俘虜送回英國的這件事上,李欗等人還是做了一個向法國示好的決議。
既可以認為是示好。
也可以認為是某種戰略外交上的暗示。
一般來說,法國人應該能夠看懂大順的這種示好和暗示的,因為這涉及到法國的一些政治敏感的地區。
李欗對德·拉·克魯提議,這邊押送的英國俘虜,在直布羅陀裝船後,會在法國的敦刻爾克逗留。
德·拉·克魯應該立刻將直布羅陀被攻克的消息,傳遞迴巴黎。而巴黎那邊,也應該立刻遴選出合適的外交人員,與大順在巴黎的外交人員一起,前往倫敦。
一方面,是要刺探一下英國的輿論情況、議會態度、以及英國的戰爭潛力。
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大順和法國之間能夠繼續保持彼此之間的信任,不會單獨和英國進行私下的和談,並出賣對方。
這種事,大順怕、法國也怕。
以為法國實實在在被曾經的「盟友」,在戰爭中背叛過,比如那場英法一起干爆荷蘭的戰爭,就是打到一半,法國被英國背叛了。
而大順這邊,也是實實在在不能相信所謂的「盟友」,畢竟大順這群人,縱然學的是所謂的新學,可是《三國演義》可是自小就看的,誰說盟友就一定不會中途背叛?
到時候,晉陽之戰打到一半了,再出個張孟談,留下個唇亡齒寒的歐洲版典故,那樂子可就大了。
而選擇敦刻爾克,作為俘虜的中轉地,以及中法兩國外交人員登船赴倫敦的地點,也算是大順的一種戰略外交上的示好暗示,而且在法國人看來屬於是那種在「敏感的地區」站隊的、尊重歷史傳統的一種示好暗示。
應該說,至今為止,大順和法國在歐洲的幾場關鍵戰役主要是贏的這幾場其實都算是幫著法國擦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後的屁股。
梅諾卡島、直布羅陀,以及大順這邊提出的俘虜中轉的敦刻爾克,都是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的歷史遺留問題。
梅諾卡島和直布羅陀不提。
而大順選擇讓自己運送英國戰俘的船,前往敦刻爾克,並且希望在那裡和法國的外交官匯合,是有政治意義的。
兩個政治意義。
其一:大順認可敦刻爾克是法國的領土。
其二:大順承認、認可、甚至用實際行動,捍衛路易十四對敦刻爾克的承諾與定位:【敦刻爾克是法國的,任何一個國家的所有商人、貿易商都可以自由卸貨,出售和零售商品,並免除所有入職義務,並且所述商人可以自由購買所有商品】
敦刻爾克問題,一直是法國的痛,也算是法國的愛國者們,一直不願觸碰的傷疤。
就如同荷蘭人懷念黃金時代一樣。
法國人也懷念自己的黃金時代,而法國黃金時代的終結,就現在來說,這個轉折點一般被視作「布倫海姆之戰」。
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的轉折點,也是法國「路易十四大擴張時代的終結」。
而敦刻爾克,則算是法國的一個不可觸碰的傷疤。
因為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後,英國逼著法國,拆了敦刻爾克的港口、防禦設施、填平了港口、燒毀了商鋪。
理由是敦刻爾克太自由了,以至於戰爭期間,有海盜襲擊了英國的商船並在這裡補給,所以不准自由。
當然,真正的原因,則是因為敦刻爾克距離英國太近了,擔心法國從敦刻爾克進攻英國。
這件事,自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之後,一直被視作法國人的屈辱。
一直到多年前大順參與了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並且策動荷蘭政變、且法國理論上在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中算是個名義上的勝利者。
路易十五在戰爭結束後,立刻花了大價錢,重新建設了敦刻爾克。
畢竟,這是個象徵。
恢復對敦刻爾克的統治,在象徵意義上,是「法蘭西重回布倫海姆之戰前的榮光,我路易十五已經快要追平十四了」。
但這一輪戰爭開始之後,敦刻爾克立刻被英國的海軍燒掉。
並且,每個法國人都可以確信一點:一旦法國輸掉了戰爭,敦刻爾克必將再度毀滅,成為那個法國根本無法管轄、要看英國臉色和遵守英國條約的法國領土。
敦刻爾克的象徵意義,極大。
因為特殊的戰略位置,使其在地緣上,非常適合進攻英國如果不是很近,那麼也不會有那次會出名的大撤退渡海可攻英國、北上可達奧屬尼德蘭的天主教地區也就是比利時。
故而,只要法國贏了,或者說法國處在戰略進攻地位,那麼敦刻爾克一定會大建。
反之,如果英國贏了,或者說英國處在戰略進攻地位,那麼敦刻爾克一定會被拆掉。
除非英法同盟,比如一起干西班牙、一起干荷蘭的時候,敦刻爾克才不這麼敏感。
真要說地理位置險要,倒也險要。
但要說真正的進攻壓力,或者說最適合的進攻發起良港或者海軍基地,那還是算了吧。土倫和布雷斯特,都比敦刻爾克合適的多,背靠大後方,安全的很。
但從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開始,英國兩國「第二次百年戰爭」,每次戰爭結束後,肯定要圍繞著敦刻爾克問題扯一堆蛋。
烏得勒支條約,扯了;亞琛條約,扯了;歷史上的七年戰爭的巴黎和約,扯了;一直到再一次的巴黎和約,法國人支持十三州幹了英國在巴黎簽字,還是扯了這個問題。
法國的啟蒙主義者,歷史上並不介意法國丟了加拿大。
但是,歷史上七年戰爭後,英國再度要求法國拆了敦刻爾克,引發了法國的巨大仇恨,被視作比丟了加拿大還大的屈辱。
大順選擇在這個節骨眼,讓英國戰俘去敦刻爾克中轉,實際上也算是明確地告訴法國:這一次被英國人拆了的敦刻爾克,我們保你再建起來了,我說的。
換句話說:法國的核心利益,大順知道在哪,並且你放心,這個同盟,一定會捍衛法國的核心利益。至少,這個基本點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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