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體現在大順統治下的爪哇,也非常明顯。
一方面,通過畝稅制、募役法、取締強迫種植貢賦制後,爪哇的農業產值急速上升。
這是肉眼可見的。
棉花、靛草、咖啡、稻米等等的產量,都相較於荷蘭統治時期,有了極大的提升。
另一方面。
大順在爪哇的制度,為大順的資本提供了良好的環境。
小塊土地所有制?資本最喜歡這玩意兒了。
只有是私有得,不是亂七八糟的村社所有之類的,那就好說。你既有,並且擁有地契,也即最終的處置權,那我就有一萬種辦法把你的地契弄到手。
操控價格。
放貸。
欺詐。
等等。
非常容易完成對土地的兼併,而兼併之後,又因為爪哇的運輸條件、大順工業起步對原材料的需求,使得兼併後的土地,迅速走向了土地經營模式。
這對大順的資本是如此。
而本身,小塊土地所有制的正常發展,又必然是小農內部的兩極的分化、兼併等。
這也促成了爪哇的一些本土新興地主的興起。
他們和大順這邊的利益,又基本是一致的,是反對爪哇原本的貴族階層和封建統治者的。因為他們的利益,正是建立在大順的統治和大順推行的制度下。
這裡面還有個關鍵的問題,也即是早些年劉玉在萬丹土改的因素:這裡的舊勢力,在大順,連被統戰的資格都沒有。
在大順內部,土改問題,那真是牽著王八吊著鱉。
而歷史上的改土歸流,則往往當地農奴、僕從、底層等,【久願歸流】、【歡喜鼓舞,願編戶納糧】、【被害男奴紛紛來歸】等等。
的確,用21世紀的眼光,去看傳統王朝,覺得啥玩意兒啊?
但放在18世紀,法國啟蒙運動大書【東方理想國】,那不是沒有道理的。
所以大順在爪哇的統治,以萬丹土改為樣板,那真是磨刀霍霍,並且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底層的支持。
而且,也因為當初劉玉的種種舉動,使得大順這邊的實學派在施政手段上,頗為激進。加之爪哇這地方,舊勢力的軍事力量又不行,不要說爪哇直接轟入京城,就是連大順統治的一些城市都打不動,於是如鋼鐵所言——搞了又不會受到懲罰,為啥不搞——故而大順在爪哇地區推廣大順熟悉的土地制度和生產方式,很是迅速。
大順不是荷蘭。
不可能在南洋,連他媽的兩萬荷蘭人都找不到,不得不維繫和當地土司的關係、甚至用華人來當中間人挑唆矛盾。
大順是大順。
南洋就在家門口。
官員不缺、軍隊不缺、本族人口也不缺。
大順在江南不能均田,跑到南洋難道還不敢搞土地改革嗎?
廣義上講,即便傳統王朝的改土歸流,是不是一種土地改革?當然是,包括說英國的圈地運動、法國的雅各賓分地,都屬於土地改革,甚至於滿清的逃人為奴法定人身依附圈地,也是土地改革——正著改是改;倒著改,也是改。
從傳統王朝的角度,這種改革,可以視作歷史慣性、習慣、不想讓當地土司勢力太強、改土歸流就得搞流官就得乾死土豪。
從資本階級的視角,這種改革,為大順蓬勃發展的工業起步,提供了更多的原材料、也通過這種新的生產方式完成了爪哇的分配改革,創造了更大的市場。
從爪哇封建貴族的視角……這個,他們的視角,大順根本不在乎。
就像大順在西南改土歸流的時候,會在乎當地土司的意見嗎?要麼接受、要麼死,並無第二條路。
尤其是,大順因為前朝教訓——媽的,邊疆土司、酋長,說不定哪天就做大了——是以,在這種事上,自從軍改之後,尤其是劉玉以幾千人規模而不是以十萬人會戰為思路的軍改之後,那是相當激進的。
於是,從下南洋開始的一系列操作,到現在也是大幾十年過去,改革效果顯著。
然後,一切也就朝向大順熟悉的方向而狂奔了。
既是統治方式、稅收、土地制度的熟悉。
也是造反、起義、反抗這些東西的熟悉。
歷史上,英國在印度的一定地區,按照英國的農業方式對印度的土地所有進行了一些改造。
通過土地確定所有權、農業稅、以及土地私有制可以作為商品交易。
其實,也就是相當於弄成了大順這邊傳統的地契模式。
然後,英國人就懵了。
因為盤剝、重稅等,導致高利貸橫行。而高利貸,又帶來了土地兼併。同時按照改變後的土地所有制: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借了高利貸,沒錢還,那你把你的土地還給債主,不是理所當然的?
於是,在印度大起義前後,大量的貧民土地所有者,既沒有錢交稅,又沒有錢還貸,只能把土地交到放貸者的手裡。當起義來臨時,貧苦農業群體,紛紛走向反抗殖民者的道路。
並且,在印度大起義前後,就爆發了許多次貧民殺死高利貸者、土地兼併人的情況。
以至於英國的殖民者,有些懵地發現【沒有一個階層,像失地小農一樣反抗我們】、【印度小農逐漸由痛恨放貸者、土地兼併者,演化為仇恨英國的統治】……
是的。
英國人當時是有些懵的。
而英國人懵的這種情況,若在大順看來,這有什麼可懵的?
只會覺得:意!好!這個我熟,對此我有豐富的經驗。
所以,這其實是個普遍問題,也即老馬說的小農土地所有制的普遍問題。
因為是小農土地所有制的普遍問題。
而大順又把小農土地所有制強加給了統治地區。
於是這個普遍問題,也就演化為了普遍的、類似的反抗。
這種反抗,又因為大順這邊的殖民觀,而被加強。
因為小塊土地私有制,本身就是有利於大順資本的。
私有制,方便交易。
小塊,方便破產和放貸。
這為兼併大開方便之門——法革前的法國,你兼併都沒法兼,因為地是誰的都弄不清楚,各種封建權利加在土地上,資本買地都買不明白。圈地運動則是屬於,既然小塊土地私有制早晚得兼併成大土地所有制,那還脫褲子放屁幹啥?直接強行把村社集體土地,私有化。只要我先完成了兼併,那麼我就不必考慮小塊土地私有制下兼併過程中的反抗——反抗鎮壓掉,剩下的要麼去工場做工、要麼去北美種植園當契約奴。
所以,大順殖民是為了啥?
當然是為了新興階層的利益。
要是為了舊地主、士紳的利益,殖啥民啊。
於是這又繞回來了。
新興階層的利益,不管是工業的、還是商業的,都要求大順在殖民地搞和大順相近的土地制度。
對工業資本而言,需要市場、需要原材料。
對商業資本而言,小塊土地私有制,又是和盤剝、放貸、兼併。
同時,因為生產力的進步、技術的發展、以及豆餅南美硝石等肥料的運用,又使得大土地所有制,能提供更多的原材料。
而這種大土地所有制的生產模式,大順這邊的資產階級,自然是更傾向於使用大順這邊下南洋的人。
一方面,朝廷這邊的政策支持。
本身人地矛盾就嚴重,能下南洋趕緊下。
加之這種新的「邊疆」區,自然是本族人口越多越好。
另一方面,就工作效率、宗教、勞作等因素而言。
大順這邊在那邊兼併土地種棉花靛草的,也確實更喜歡用大順這邊的下南洋人口。
性價比高。
爪哇人,總的來說,就勞作效率而言,和大順這邊種了兩三千年地的人口而言,差不少呢。
於是蛋疼的局面就出現了:
在過去,爪哇地區是封閉的經濟,一個個村社,幾乎是半獨立的狀態。他們和封建主的聯繫,並不深。而村社制度還未解體,也使得爪哇地區的人,很難具備一個朦朧的民族的意識。
只具備分散的、區域性的、血緣或者村族的小意識。
而現在。
大順推廣了大順的土地制度,打破了爪哇的封閉村社經濟,畝稅貨幣化又促使商品交易,使得在經濟上爪哇地區的聯繫逐漸緊密。
然後,大順這邊的模式,又是「先小塊土地私有制,然後商業資本兼併土地、大順移民來到被兼併的土地做工」……
加之殖民政策、民族、宗教等等問題。
爪哇這邊,也逐漸產生了朦朧的民族的意識。
這種意識,源於大順在爪哇的改革,確定了小塊土地所有制,打破了爪哇的封閉經濟,呈現出類似於法國那邊那種「重農學派的改革,打破了法國的區域性經濟,但也使得法國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全國性的糧食混亂——於是,法蘭西終於具備了成為一個國家的基礎」。
發展於小塊土地所有制下必然出現的放貸、兼併等問題。
又因為大順移民、宗教、習慣等,被放大。
本身,小農土地所有制,就對資本主義具有天然的反抗性:他們反封,但也反資。
而大順作為殖民者,又被抽象為資本的化身。
當然,現在情況還不嚴重,只不過,問題也已經埋下。
大順實學派,在大順這邊關於經濟的討論,又為爪哇這邊提供了理論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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