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七零三章 皇權的超然

    牛從昀是否讀過辛昂傳與皇帝讓他去讀辛昂傳當然不是一回事

    既說了讓牛從昀去讀辛昂傳其實也就等同於皇帝在暗示牛從昀放手干有事我給你兜著

    在背鍋這件事上李淦這個皇帝還是做得很有覺悟的

    至少遵從他意思去辦事的他是勇於把這個鍋背起來的因為大順對大明最後幾年的事記憶比較深刻

    看著眼前這倆人對他們的表現皇帝心裡還是非常滿意的

    雖然滿嘴都是新學問的那一套但皇帝也不是很擔心而是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實際上大順走到今天李淦又經歷過劉鈺的那一次赤子之心宇宙之悲很多事雖然不想承認可也不得不承認過去的路已經走到盡頭了

    這幾年湧現出的能吏全都是和新學有關人至少基本都是新學所染

    這也不是偶然因為隨著蝦夷鯨海南洋等地的開發民間資本的活躍也只有那些地方能夠表現的足夠亮眼

    就好比在河南做縣令就是當出花來天縱奇才又能做多少事

    可要是在那些民間資本投入的地方做縣令古板守舊的很難出成績而腦子稍微活躍點的能夠活學活用那些新學問的就能夠表現的極為亮眼

    一個台灣府短短十年之內湧入了至少不下100萬兩白銀的投資

    墾荒大米種植園造船檜木經營所金礦海軍基地投資為將來收復呂宋提前準備的軍營……民間的官方的投資不斷湧入

    運河被廢海運興起這是資本願意投資稻米種植園墾田的基礎

    而資本又可以使那裡人口激增大順缺金缺銀缺銅就是不缺勞動力

    有錢就有政績丁口激增稅收暴漲廢運河之後供應部分經營所需之漕米軍艦建造的檜木保證充足這些當然都是政績

    而若在河南之類的地方做縣令天大的本事也弄不到上百萬兩的投資怎麼會有亮眼的政績

    大順又是個宋明理學破而不立的王朝文化上對前朝差點亡天下進行了全面的反思反思的主流就是扯淡的太多干實事的太少義要從利上體現而不是空談義理心性

    而要在這心民間資本開始活躍的地方做出政績就不能死抱著十三經了就不得不去接觸新學問

    與愛好無關

    與信仰無關

    與升遷有關

    軍隊這邊就更不用說新學傳播的重災區

    李淦很自信自己可以把握的住但這種皇帝一般都會覺得自己很牛批自己的兒子肯定不如自己

    所以李淦對將來接班也是有布局的

    新學有沒有用有用不能廢

    因為外面一大堆一省大小國庫年收入卻和大順差不了多少的強國

    若是以前也就罷了現在大順剛用海軍戰略調動打完了日本生怕將來這種事也落在自己身上

    加上運河被廢南北聯繫全在海軍上漕運安穩全在印度南洋在不在自己手裡是以不得不默許新學的傳播

    但是新學有沒有危機

    有而且在李淦看來這個危機是非常顯眼的

    那就是大順本來官缺就不多人口暴增之下更是多少人擠破頭往上考求個上升通道

    原本只是儒家科舉內部卷

    大順又有特色的武德宮良家子的實學體系內也可勁兒卷

    現在再加上了這一波新學學子卷上加卷

    一群有學問有知識而且有的還不是扯淡談心性的學問而是張口階級閉口地租抬頭測緯度低頭算三角學識的人卻被排除在體制之外正統科舉內完全沒有做官的上升通道那麼這些人會幹啥

    現在大順已經被特殊的傳統和體制所綁架不得不對外擴張

    這和資本發展起來需要市場的對外擴張不一樣

    而是內部科舉已經占滿了上升通道只有外部邊疆地區才能用這些實學出身的人給他們一些上升通道

    要靠海軍工兵炮兵工商業殖民地來容納這些人把他們吸入體制內哪怕是體制內的邊緣

    科舉本身李淦是不敢動的也動不了

    且不說廢科舉必要出大事不提

    單單是一個科舉改革就鬧出過多少魔幻的事

    之前那個以科舉之名行孝廉之實的科舉改革初衷是好的太宗皇帝自覺八股文章約束人的思想要改

    然後呢

    最經典的例子就是當年山西的考試

    出的題目乍看上去引題的內容絕對沒啥問題

    曰有菽粟者或不足乎禽魚有禽魚者或不足乎菽粟罄者無所取積者無所散則利不布養不均矣故市

    易曰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蓋取諸噬嗑

    前朝中西夷葡萄牙人據澳門為市舶來……

    大意就是說因為社會分工的出現導致了交換交換出現了市場以實現有菽粟者或不足乎禽魚有禽魚者或不足乎菽粟交換之後各得其利

    那麼試分析一下葡萄牙人在澳門的貿易以及對本朝的影響

    看上去這題目沒啥問題而且凸顯了大順的開放意識

    然後一群小鄉村小縣城裡的讀書人知道澳門在哪啊知道這澳門和大順都貿易什麼啊

    倒是大城市裡的大族豪紳官員圈子裡的人自有錢交際圈子裡每天都要討論千里之外的事有的爺爺是京官有的親爹是府尹有的做生意天南海北的跑

    一群讀書都得靠借書的窮孩子怎麼進這個圈子怎麼知道這些事官學裡也不教啊

    這事爆出來之後朝中本就反對科舉搞成舉孝廉的官員專門寫了文章辱罵說你這麼選材多麻煩呀你不如直接在紙上畫上椰子荔枝和龍眼問問這些山西村里娃哪個是椰子哪個是荔枝呢

    由這件事也引出了北方古儒派顏李學派等最聲勢浩大的一次輿論請願希望復上古學校制度

    古儒學派公開宣稱朝廷政之本也學校人才之本也無人才則無政事矣人才為政事之本而學校尤為人才之本也

    要求朝廷廣辦官學借用王荊公之三舍法反正本朝的良家子已有先例可以通過學校教育層層選拔

    最終搞分齋教學

    文事齋課禮天文地理等科武備齋課黃帝太公及孫吳五子兵法並攻守營陣陸水諸戰法射御技擊等科藝能齋課水學火學工學象數等科經史齋課十三經歷代史誥制章奏詩文等科

    想法是美好的

    現實是殘酷的

    李家想了想心說我這邊搞這種學校教育養老五營兄弟基本盤和良家子搞武德宮的三舍法選拔體系已經弄得財政都要撐不住了

    一年就他媽收個3000萬兩銀子軍費扔出去三分之一運河黃河扔出去三分之一保證基本盤搞變種三舍法和學校制選拔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你讓我搞全國性的學校教育還要搞分齋……

    錢呢你出你知道朝廷現在一年才能收幾個吊錢嗎

    皇帝直接懟回來顏李學派也直接懟回去

    沒錢土改啊

    能井則井不能井則均

    不但農村也井連城市土地也一併收歸官有

    顏習齋的關門弟子王昆繩更是激進到提出了三個方案

    一是井田均田土地收歸官有按畝納稅不讓中間商賺差價十五歲授田六十歲收田

    二是城市土地收歸官有朝廷收房屋稅租

    三是商人按資納稅繳稅額在2400即可封個登仕郎賜予九品冠帶以榮其身以報其功2400兩稅款往上逐漸增加從登仕郎一路封到六品五品的通直郎承議郎

    大順朝廷看了看顏李學派的建議心說我還想多活幾年呢算了吧……這不是扯犢子嗎

    誰家自上而下的改革能這麼改這能改的動

    改革下科舉都能改出來諸多魔幻還要改土地

    你要有本事你自己拉杆子起隊伍干吧反正朝廷是幹不了

    本來顏李學派名聲還好這個激進想法一出又立刻陷入了輿論危機

    有人仔細翻了顏李學派的文章說顏李學派既明鬼且重利而且還明確說過博愛泛愛之類的話這可不是儒家


    我們儒家批判宋明理學是我們自己內部的事可輪不到外人來摻和

    再加上顏習齋的嘴也確實……

    說儒生現在都是一群娘炮自宋之後儒家就去雄化了都學成婦女態了能做到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那就是娘炮中的上品極品了怎麼能苛求他們能幹正事呢

    白面書生白面書生以白面為美卻無經天緯地之略兵農禮樂之才率柔脆弱如婦人女子豪爽倜儻之氣全無閹人耳……

    可想而知這要是不被攻訐那就見鬼了

    顏李學派在這事之後主要精力就都放在一件事上了著力論證我們也是儒家我們絕不是某先秦顯學趁著批判宋明理學反攻倒算我們真的也是儒家

    其後續弟子的主要精力也都是補完學派的世界觀剔除明鬼重利等成分

    如程廷祚等便忙於將兼愛改頭換面成泛愛補足世界觀等

    類似的故事就是牛頓一輩子都不敢公開宣布自己反對三位一體一直到死後一些手稿才能發表

    總的來說這些古儒派的想法都是空想的而且是最標準的空想小資社因為與他們這些設想的聽起來很美好的政策所配套的都是徹底反動的

    很多東西聽起來很美好但細究起來就是企圖恢復舊的生產資料和交換手段從而恢復舊的所有制關係和舊的社會或者是企圖重新把現代的生產資料和交換手段硬塞到已被它們突破而且必然被突破的舊的所有制關係的框子裡去簡言之農業中的宗法經濟工業中的行會制度

    大順朝廷倒是不可能有這等理論基礎去否定這個學派的建議

    只是單純地從行政角度認為這個想法純粹扯犢子

    自上而下的改革是根本不可能改成這樣的這麼改必要天下大亂

    這是生怕自己當不成王莽

    而這個風波過後大順這邊的科舉改革也就成了一塊不敢輕易觸動的疤痕

    到這二十年實學興起皇帝現在自認自己完全壓得住把握得住卻也不得不考慮自己死後下一輩的兒子們該怎麼辦了

    大順沒錢搞全國性的學校制改革因為不患寡而患不均要麼全面改要麼不改

    劉鈺這種民間力量搞得實學推廣就沒有這個桎梏因為明確說了學這玩意兒不能科舉朝廷不承認這是學問

    要麼進海軍要麼去殖民地總歸已有的蛋糕不能切之前上車的人已經把門焊死了

    有本事去外面做大蛋糕

    擺在皇帝面前的選擇也就只剩下對外擴張提供更多的非原本蛋糕的上升通道否則肯定是要出事的

    大順整天慕李唐慕李唐

    慕他就會得到他的一切

    軍內上升通道被算不上關隴貴族的老五營良家子壟斷

    科舉上升通道基本上被大族所壟斷尤其是之前的科舉改革使得寒門出貴子實在是太難了

    本來就處處是獨木橋了橋上的人越來越多現在又多出來一門學問而且這學問可是重實學是真有殺傷力的

    大唐弄成最後底層沒有上升通道安史之亂的時候聚集了多少人才跑叛軍那邊

    最後埋了大唐的也是個這輩子沒希望的秀才

    現在大順的很多政策完全就是飲鴆止渴

    比如科舉沒有年齡限制一群三四十歲的人考了那麼久也只能適當給他們一些學位給點希望

    但這根本還是飲鴆止渴有學歷的人越來越多官缺哪有那麼多

    而這些年的對外擴張看上去也像是飲鴆止渴但也確實解決了很多問題

    一流人才去科學院二流人才去海軍炮兵工兵三流人才去工商業殖民地四五流人才還可以接牛痘學農學量地畝總歸是有點事干

    就像是眼前趴著的這倆人這幾年竄起來的基本都是這種研究過新學問的人

    他們倒還好說出身都是原本舊蛋糕體系里的只是研究了一些新學問而已

    劉鈺以前就常和皇帝謙虛說自己中人之姿只是因為近水樓台先得月三流的水平也一樣碾壓過去舊的二流人才皇帝原本只當這是謙虛

    可從這幾年的情況來看發現這根本不是謙虛而是一個事實

    雖然這個事實本質上是資本的力量

    凡這幾年竄起來的無一不是在資本已經流動起來的地方而要做出政績就不得不接觸一些新學問來理解怎麼才能最大程度提振自己的政績

    但透過現象看本質是個很難的技術至少於現在來說很難

    皇帝看到的現象就是這幾年竄起來的能吏政績亮眼的無一不是精通實學了解新學學問里的種種說法和邏輯包括資本地租利息這些

    這些現象讓皇帝敏感地感覺到了危機

    但危機之外還有機遇

    皇帝把握住了機遇想到的是怎麼平衡怎麼控制怎麼借勢加強皇權

    他要依靠皇權的制約製造兩個政府

    通過皇權將這兩個政府融合起來

    他要搞內廷延伸

    一個政府是傳統的六政府內閣管的也是畿內傳統的事情

    另一個政府則是逐漸搭起來的不占畿內的名額不歸六政府內閣管由皇帝手把抓

    包括蘇南地區南洋蝦夷鯨海對日貿易西洋貿易西域修好淮河後的蘇北銀行海軍樞密院改革後的鹽政礦業以及現在要處置的西南地區

    通過無上的皇權身兼這兩個政府的首腦調控兩個政府的資金和力量做到一種平衡

    這是李淦給兒子留下的解決方案並且自己這些年一直在嘗試往這個方向上改動

    利用儒家官僚嚇唬資本利用資本嚇唬士紳皇權做這個超然的調停者抽象國家力量的實體

    畿內改革到蘇北和鹽政為止再往下的就不能動了保持原樣就好

    外部要在儘可能不動用六政府內閣的資金和力量的前提下持續對外擴張保證足夠的蘿蔔坑給那些新蘿蔔

    只是皇帝明白這麼改需要教會兒子很重要的一件事

    即如何保證對第二個政府的絕對集權和統治讓六政府的人繼續扯犢子去吧只要捏住了工商業海軍南洋西洋東洋之利就有錢有人有力量

    而如何才能牢牢把握住並且第二個政府的權力都捏在手裡而不是被忽悠的傻呵呵地把這些權力和財富都放棄了

    當然有的人將來自己走的時候必須得跟自己一起走

    但這不是關鍵

    關鍵是太子現在能學會這一切嗎

    能像自己一樣把第二個政府或者說好容易伸出來的內廷的權力死死地捏在手裡並且控制住嗎

    能明白手裡始終有錢有兵有糧才能在六政府內閣中挺直腰杆子嗎

    能明白現在大順走的是漢時模式劉鈺海軍工商壟斷等都是內廷的延伸根本不屬於外廷政府也不該屬於外廷政府哪怕說的天花爛墜也萬萬不能交權嗎

    能明白良家子和實學學子的選拔是郎官制度是制約科舉用的一定要通過官缺這個餅通過塑造二者截然不同的經濟基礎一個走地租一個走海外工商來製造他們的矛盾以便皇權仲裁嗎

    太子讀史書讀懂了內廷官不斷成為外廷官而不得不設置新的內廷官來制約外廷從而保證皇權嗎

    太子學實學明白這二十年崛起的劉鈺等人其實就是新的內廷官嗎能明白這些官職絕對不能由科舉官員擔任嗎

    或者說因為前朝太監問題和大順開國的女官設想導致的不得不用特殊邊緣人

    切吊是邊緣人

    不學儒學也是邊緣人

    這二十年皇帝拿回了最重要的財權土地稅歸政府工商稅和壟斷權費歸少府真得了點趕漢的精髓了

    做皇帝需得明白外廷的事可以有宰相甚至將來拿下印度的土地稅之後外廷的事完全可以相隨便相

    宰相別管南洋工商蘇南蘇北西洋印度諸事內部的事就按老一套隨便折騰吧反正內部的舊制就算沒皇帝也差不多可以運轉皇帝把精力放在抓內廷上即可

    一定要把內廷的事死死抓在手裡不能放真要是被忽悠傻了把這二十年好容易建起來的新內廷再給外廷奪走到時候靠什麼

    既要控制又決不能廢棄李淦覺得倒也簡單

    可就是怕太子要麼徹底廢棄要麼控制不住

    大順不能重用太監註定了太子身邊必須要從小培養班底如果太子繼位不想真的當孤家寡人的話

    是以皇帝之前要派太子的人跟著劉鈺去蘇南歷練學學這方面的手段

    而現在也需要太子那邊的人去一趟川南

    他要聽聽太子目睹這一切後對這件事是個什麼看法

    以確定這個兒子到底明不明白懂不懂將來是否鎮得住

    只需要聽聽太子對這件事的態度也就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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