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之後,必是歧路。
因為老馬的革命傳導論。
印度市場成為大順工業資本集團最大的市場,並且伴隨著傾銷壓榨,引爆印度的起義和混亂,造成市場銳減。
印度覺醒,市場銳減的危機傳導回大順,造成極端商品相對過剩的經濟危機,引爆大順的革命。
最終的結果,只有三個。
三個截然不同、命途迥異、從極端黑暗到極端光明的最極端的三條路。
沒有中間的路可以走。
要麼:
最老練的封建統治者跳出來,裝模作樣,配上儒家特色的平均主義空想加忠孝、再配上地主軍功良家子、再配上復古顏李學的軍人四民論和異教滅絕論、再配上壟斷財閥,搞極端反動忠君皇權小資社。
《湯問》裡有句話: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
簡稱……
真要搞出來,那可能就是有史以來最大的、最恐怖的怪物。
劉鈺為了改革的不得已,確實把這個怪物的零件都補足了。
劉鈺教出來很多怪物,尤其是那些新學體系出來的人。
他們是傳統的,延續著宋明以來,讀書人理所當然是人上人的傳統心態。
他們又是扭曲的,他們自嘲自己不是讀書人,可內心仍把自己當成傳統的讀書人,理所當然認為自己應該做人上人。
當經濟危機爆發的時候。
一群核心是中小地主的軍功良家子軍官團;配一群在城市裡邊緣的、帶著傳統讀書人心態的、在經濟危機中苦難的、欲做人上人而不得的、新學知識分子小資階層……
這種詭異的農村和城市的、中小地主配小資的組合、必須以契合傳統而造出來的合法經書,那是什麼奇葩古怪可怕的東西,是不言而喻的。
大順的二月末,也很冷,也會下雪。
汨羅江的水和巫山的雲,本在大順。
被丟到邊疆的狼群,他們會嗅到這裡面的沖鼻的血腥。
要麼:
資產者操控和利用無產者,搞掉皇帝和封建制度、小農經濟,撕開內外之別,把整個大順強行拉進資本主義體系。
擴大市場,印度市場炸了,河南陝西四川補,總要吃飽,吃不飽自己就會死。
然後,再反手再把利用完的無產賣了。
大順的資產階級正式踏上歷史舞台,看看能不能做到對農民起義來百萬殺百萬、來千萬殺千萬。
劉鈺為了改革的不得已,使得大順新興階層真沒機會當買辦了,一旦覺得可以和皇權掰腕子了,那可真是沒軟弱性了,標準的內殘外狠。
利用和操控,去幹掉封建統治者,去打碎過去的舊時代,這是他們是否有資格做統治階級的一項硬性考核。
如果連需要利用和操控無產,事後再賣掉,唯有如此才能和封建勢力對抗這個道理都不懂,那他們就真沒救了。
給你機會,你不中用。
要麼:
工人自己站出來,想明白到底該怎麼辦,松蘇大起義,以一省戰全國,成功最好。
失敗的話,拉上農民,再上商洛山、再走荊襄路。
商洛山依舊高,荊襄林依舊密。
黑左、黑紅左、赤左、復古空想道德左、粉左,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打出來一個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老馬說過的:(有傳教士跑回來說太平天國均田、聖庫、道德,太嚇人了,中國也有赤了)中國社(被傳教士安上的農民起義均田設想這個空想小資社)之於歐洲社(已經完成了工業革命的科社),也許就像中國哲學與黑格爾哲學一樣。
到時候,以中國的傳統,肯定是黑左、黑紅左、赤左、復古空想道德左、粉左一大堆。就跟沙俄炸了之後,保皇派其實壓根沒人,白軍里全是皇帝眼裡的反賊,光譜,從唱國際歌的安人到各路分裂分子再到傳統派的復古村社自治派,倒是一應俱全,比彩虹還花花。
但至少,可以確定,到時候歐洲的最反動的封建分子,最後到達萬里長城,到達最反動最保守的堡壘的大門時,他們一定會看到那頂從西元前221年就最閃耀、最有分量、世界上最沉重的那頂皇冠,落地摔得粉碎,無人敢拾。
當這些歐洲最保守的封建分子,用他們熟悉的拉丁語讀出來這個萬里長城上的國家名字時因為歐洲最保守的封建分子,一定不會說英語,連拉丁語都不會,怎麼配當歐洲最保守的封建勢力所以他們會這樣讀出這個國家的名字:
私naean popu露sque republique
s·p·q·
居住在神祗賜福之地的人民的共和國。
或者,只是私naean的本意。
中華的。
人民的。
共和的。
93年那場風暴的三個詞,在這裡必然會有一個egalite。
剩下的詞,是兼愛?仁愛?泛愛?民本?大同?……那就天知道了。
反正大順的皇權、貴族、勛貴、良家子集團和封建勢力、士紳廢物、食利地主,肯定會被一掃而空的。
因為是封建勢力最反動最保守的堡壘,所以也就不存在妥協,只會砸個粉碎。
要麼你死,要麼我死。
反倒是諸如此時朝鮮國這種,有著宗主國庇護的、導致內部矛盾始終妥協壓制、外部勢力隨時干涉,沒機會一波又一波你死我活的地方,倒是更容易保留封建殘餘。
不過那就無所謂了,大門一關,肉爛在鍋里。
當印度完成了傳導革命這個使命後,對中國的價值,只剩下「不在別人手裡,所以大順炸了的時候,東南亞和東亞沒有外人可以染指因為沒有印度做跳板,所以夠不著」。
內部炸完了之後,邊界就在錫蘭省。
邊界擴的越靠外,炸的時候,你死我活絕無妥協空間的程度就越大,因為沒有外部勢力干涉的話,「大一統天下」的傳統,不存在任何的妥協可能。
勝利者絕不會沽名學霸王,而是在沒有外部勢力干涉的情況下,把對手徹底絞殺。
是以,印度這件事,對大順挺重要,但對中國更重要。
既要作為原材料產地和市場,把松蘇的資本集團養肥,養出來上百萬與之光影半生的另一半。
還要承擔印度覺醒,大起義之後,市場萎縮,把矛盾傳導回大順的任務。
這是內功,至關重要。
這也關乎著世界的命運:中華主導的、與歐洲同步進行的、整個東亞和東南亞以及環太平洋的同步全面工業化、以及讓全世界崩潰的生產相對過剩……
或者說,亞非拉的全面現代化、工業化,是人類從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必須走完的過程。
亞洲的事,自然是中華民族應該承擔的、關於全人類未來的義務和責任。
捨我其誰的、亞洲天朝的責任。
反倒是孟松麓在檀香山打基礎,為將來把北美切成法、中、英、西、外加個緩衝區的北美原住民民族國,那倒是次要的了。
甚至是不需要怎麼上心的、或者專門去費心思經營的。
因為世界是物質的。
檀香山的檀木、舊金山育空河西雅圖的黃金、舊銀山的白銀。
勞力的匱乏、利潤的誘惑、大順工業發展導致的貴金屬貨幣不足。
這些現實的物質條件,將註定會有一場延綿數十年、橫跨太平洋的大遷徙;一場屬於大順特色的東進運動,和美洲大開發。
也正因為世界是物質的,所以註定了大順對印度的侵略,不會犯下販賣鴉片這樣的反人類罪行。
倒不是大順的資產階級是特殊材料製成的,只是因為現實的物質世界註定了無利可圖。
因為老馬也教過,而且這次,真沒法逆練。
老馬說,鴉片貿易的利潤,本質上是因為清政府還維繫著一定程度的中央集權,並且在全國禁絕鴉片。
英國資產階級在鴉片戰爭中的真正訴求,恰恰是中國禁鴉片。
所以鴉片戰爭用「自由貿易」做藉口,才顯得無比荒謬。
老馬的預言很快成真,當清政府為了鎮壓起義而放開鴉片厘金、地方割據之後,印度鴉片種植業很快就知道「自由貿易」這個藉口多可笑了。
沒有任何科技含量的玩意兒,也配自由貿易?
老馬教過的:你能造,別人造不了,或者成本比你高,你才能高喊自由貿易。以自由貿易之名,行壟斷之實,否則喊自由貿易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個,倒是真可以逆練,比如劉鈺在阿姆斯特丹扯著嗓子喊的自由貿易。
現在的印度,有中央集權嗎?
有禁菸令嗎?
能執行嗎?
德里都能被阿富汗人揚了的中央的政府,這時候往印度販芙蓉膏,那簡直就是往營口賣黃豆、往海州賣鹽、往南洋賣甘蔗。
商業天才。
老馬還說,金銀貨幣條件下,貨幣就這麼多。買鴉片了,就買不了棉布了。
能買得起鴉片的人,才是消費商品的主力,底層既買不起鴉片,也買不起棉布。
劉鈺好容易把松蘇的工業革命搭起來來,這時候不去賣棉布,去賣芙蓉膏?
完後還賣不出去,而是在給印度王公作嫁衣裳,讓他們自己種後抽稅,積累錢財,養兵買槍,抵抗大順的侵略?
讓印度王公從「中產」那抽走鴉片稅,買英國槍、法國炮,武裝起來一群底層的被大順商品衝擊的苦難百姓,把大順趕下海?
既然老馬早已經教過這個問題,那就老老實實禁鴉片、賣工業品吧。
一方面是物質現實下的本身無利可圖。
另一方面,大順的中央集權還沒有崩,大順在印度的開拓,朝廷依舊有能力管著他們,至少禁菸令是可以執行的。
對朝廷來說,或者對皇帝而言,他也不想讓印度王公抽走鴉片稅,去英法那買槍買炮來抵抗大順的侵略。
大順不會往井裡吐痰,因為大順還要喝這個井裡的水。
第八五六章 多歧路,今安在(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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