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簪記 第2章簪斷

    凌欣身邊的弟弟也站了起來,凌欣發現自己比他高了一頭多,比前面走來的人矮了許多,想來這個身體也不過十來歲。好在手裡的刀雖然沉甸甸的,可凌欣提起來毫不費力。她看到自己穿著窄袖衣衫,露出的手和手腕很結實,自覺身體強壯,與前世的窈窕感完全不同。

    面前的兩個孩子也相互扶著起身,凌欣急迫地低聲問:「你們倒是回答我的問題呀!知道去哪裡可以藏起來嗎?」

    兩個孩子同時搖頭,穿著黑色大襖的孩子說:「我是來看我外祖的,不熟……」另一個灰衣孩子扭頭看,顫聲說:「那個……戎兵……近了……」

    的確,戎兵已經接近了兩個孩子的身後,凌欣內心是個成人,怎麼也不能讓七八歲的孩子們擋住來人,她一把推開弟弟,說道:「你們都快跑!最好找地方藏著,我擋他一下!」

    弟弟沒走,反而撲回來拉著凌欣的衣服說:「姐姐!我不走!娘就是為了護著你死的!我也要護著你!」

    聽他這麼一說,凌欣更不能逃了。人家的娘為她死了,自己奪舍,怎麼也得實現方才對死去女子說的話吧?凌欣做了這麼多年公司,有一點她是明白的,就是一旦不守諾,後面就別想接著混了。所以她寧可不許諾,但是說出來的話,總是要兌現的。她還牢記著自己為何能回人間的緣故,可不敢得罪那個給了她一次機會的力量。

    凌欣對弟弟說:「娘說讓我照看你!你要聽我的!快走!」

    此時,戎兵的刀已經舉了起來,凌欣狠狠地把弟弟搡到一邊,一步跨過地上女子的屍體,從對面兩個孩子間撞過去,迎向了那個戎兵。

    這個身體的肌肉似乎有協調的記憶,不等凌欣細想什麼,手臂已經將刀高抬,架住了那個人的刀。

    「咣當」一聲,對方比她高出許多,撞擊下,凌欣的手臂劇痛,刀滑向一旁,可是她的身體竟借著這一滑,直接收刀下落,馬上反刀從下面向對方腋下撩去,像是早就熟悉的動作。凌欣相信這個身體原來肯定是練過武術,一時暗喜。

    對方是個穿著甲冑滿臉鬍鬚的人,大概驚訝凌欣的抵抗,馬上退後了兩步。凌欣余光中見三個孩子都還木呆呆地立在原地,憤怒地大叫:「你們快走啊!怎麼這麼笨哪?!跑呀!」

    她知道這個身體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就是再結實,也頂不過對方一個成人,就是再會武功,可是自己不會,根本無法糾斗長久。凌欣現在只希望拖延片刻,幾個孩子一鬨而散地跑了,自己如果跑不了的話,最好能被對方一下就砍死了,不要讓自己受個重傷,長久地痛苦而死。

    懷著這個念頭,凌欣就拼了。她掄著破刀,上下左右揮舞,有時是武功的動作,有時就是亂砍。

    戎兵明顯更有經驗,很快就幾下回砍,次次都險些砍到凌欣的身上,如果不是在關鍵時刻,她身體總能下意識地閃動,她早死了。凌欣大瞪了眼睛,盡力想看清戎兵的刀影,可其實無法真的反應過來,只竭力快速揮刀,想多撐會兒。

    突然,她看見戎兵身後有個灰色的小身影,凌欣一走神,戎兵的刀就對著她的臉劈了下來,凌欣腦子裡不知所措,但身體卻非常自然地往後一仰,接著擰腰,將手中的刀向上方戳了過去。

    戎兵見凌欣身體半懸在空,就一閃躲開凌欣的刀鋒,要上前一步再砍,可是腳下一絆,卻是被一個孩子死死地抱住了小腿。黑衣男孩見狀,也一下撲出,緊抱住了戎兵的另一條腿。戎兵不為所動,繼續舉刀,對著凌欣的前胸劈下,凌欣趕忙翻手將砍出的刀往回砍,想砍開對方的刀。弟弟繞到了戎兵後面,猛地撞了過來。戎兵兩腿剛被抱住,被撞後立時向前傾倒,正迎上了凌欣回砍的刀刃,被砍在了肩膀處,雖然有護甲擋了一下,可也迫使他撤回了要砍下的刀,急忙轉向,橫著砍向凌欣……

    這一刀過來,必然劈在凌欣腰際,凌欣躲無可躲,閉上了眼睛……

    但是戎兵突然大叫了一聲,停手回身,一抬腿,把抱著他一隻腿的灰衣男孩狠命地踢了出去!凌欣馬上睜眼,方歷生死,一腔暴勇,趁著戎兵這一轉身之間,汲取方才砍在了對方甲冑上的教訓,她瞄準了戎兵腰間甲冑的縫隙處,猛地將手裡的刀戳了進去!

    戎兵再次大聲嚎叫,一轉身,卡在了他身體裡的刀從凌欣的掌中脫手而去,戎兵嘶聲怒吼,向著凌欣一刀砍來,凌欣手裡沒了刀,反而靈活了,一連後退了十幾步。戎兵見凌欣遠了,就低頭用刀去砍依然抱著自己一條腿的黑衣孩子。

    凌欣大喊:「快躲開呀!他受傷了!」

    男孩忙放了手,四腳著地爬開,弟弟爬了起來,再次對著戎兵使勁一撞,將戎兵從黑衣孩子身旁撞開了。戎兵踉蹌著,對著黑衣男孩半舉著刀,想再砍他,弟弟拉起了黑衣孩子,兩個小孩連滾帶爬地挪開,戎兵追了幾步,手一松,刀落在了地上,噗通一下,臉朝地撲倒。

    黑衣孩子愣了下,拉著弟弟向灰衣男孩跑去,連聲喊:「雲弟!你還好嗎?!」兩個人到了灰衣男孩身邊。灰衣男孩指著地上的戎兵,喘息著說:「他……還沒死……」

    孩子們都扭頭看,地上身體裡戳著把刀的戎兵,滿臉猙獰,低聲嚎叫,努力地躬起了身子。他的樣子如同殺不死的魔鬼,三個人都嚇得驚叫,依偎在一起顫抖起來。

    凌欣也渾身篩糠般地哆嗦,她再成熟,也不曾如此與人對砍過。可她看那戎兵已經曲起一隻膝蓋,半躬起身,向他掉在地上的刀伸出手去,就急忙跑過去,將他的刀踢開。

    然後,凌欣告誡自己:相信科學!他已經受傷了!她小心地接近戎兵,發現戎兵的膝蓋後面,有個閃亮的小把手,看來是那個抱住了他腿的灰衣孩子將小刀之類的東西插入了他的後膝。

    一個孩子都能如此機智,自己大他多少歲?怎麼能丟臉?凌欣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一定要在幾個孩子面前保持住自己的高大形象。她深呼吸了一下,彎腰握住了自己插在戎兵身側的刀把,在戎兵的叫喊聲中,一咬牙一閉眼,用力把刀抽了出來。

    她拔了刀,戎兵的叫聲很快就弱了,鮮血汩汩地從他的身側流出,頓時就成了一片紅色的水窪。他不再掙扎,躺倒不動了,眼睛瞪著凌欣,嗓子裡發出呼呼的響聲。

    凌欣別說沒殺過人,雞都沒有殺過,方才是打鬥中急中生智去捅了人,此時真的見到血流如此,心頭大悚,手腳發軟,趔趄著躲開,不想讓鮮血染到自己的鞋子上。

    黑衣男孩著急地說:「你快再砍一刀啊!」

    凌欣不敢看戎兵,搖頭說:「不了,我……我下……下不去手了……」

    黑衣男孩站了起來,拾起了凌欣踢開的戎兵的刀,照著戎兵頭上就砍了下去,說道:「去死吧!」……戎兵終於閉了眼睛。

    凌欣也嚇得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眼看這個黑衣男孩子,見他雖然年紀小,可眉毛帶鋒,眼眸發亮,精神得很,顫著聲音說:「你看來該……該去帶兵,能成將軍的。」這么小就敢殺人!

    那個灰衣男孩爬到死去的戎兵腿邊,從戎兵後膝處拔起了一個東西,凌欣一看,竟然是只玉簪。心說這個孩子也夠狠的,看著身子骨瘦,可其實不比黑衣男孩弱。相比之下,就是這個身體的弟弟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只知道半張著嘴看別人……

    此時可不是對人評頭品足的時候,凌欣招呼幾個孩子,「來,你們都跟著我,我們快走吧。」

    拔出了玉簪的男孩還趴在地上,說道:「你們走吧,我肚子疼……站不起來了。」他被踹飛在地,頭髮全散落了下來。

    凌欣猜他可能受了內傷,忙走過去,將大刀遞給弟弟,蹲下看他,這個灰衣孩子側臥在地,一手握著簪子,黑衣男孩過來拉灰衣孩子的一隻胳膊,焦急地說道:「那怎麼行?雲弟,我不會離開你!」

    凌欣聽一個孩子都這麼說,自己當然不能落後,就架起了灰衣孩子的另一隻胳膊,說道:「大家一起走!」

    弟弟也應和道:「對,一起走。」說完,抱著凌欣的大刀走到灰衣男孩的身後,表示他來斷後。

    凌欣個子高,架著灰衣孩子站了起來,她四處看,說道:「我又得問一次,誰知道該往哪裡走嗎?是不是該出城?」

    靜場,半晌,弟弟答道:「娘曾說,要往東門去。」

    凌欣抬頭看天,火光映照下,天空烏塗塗的,她搖頭:「此時天黑,看不出方向,還是該找地方躲躲。」說完,她選了不遠處一個比較高大的門戶,與黑衣男孩一起,連扶帶架著那個直不起身的灰衣孩子,貼著街牆,儘量選陰影所在,往那個門洞走去。

    他們走到門洞裡,一推門,是鎖著的,使勁敲了敲,沒有人來給他們開門,兵荒馬亂之時,這是自然。

    凌欣對三個孩子說:「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爬牆。」這個身體既然會些武功,翻個牆該是沒問題。她讓弟弟過來扶住灰衣男孩,自己剛要離開門洞,身後有人拉了她一下,她回頭看,是灰衣的孩子,他還是彎著腰,低著頭,凌欣剛要問為何拉她,就聽街口傳來了喊聲,越來越近。

    凌欣忙轉頭看去,一群人踉踉蹌蹌地跑過來,他們有的背著包裹,有的拉扯著孩子,有的扶著老人,明顯都是平民百姓。他們後面,追上來了十幾個人,都穿著皮革鐵鱗之類的鎧甲,揮動著武器。

    弟弟哭著小聲說:「那些……那些是戎兵!」

    凌欣忙縮回身,將幾個孩子攔在了門洞的陰影里,希望這些人別發現自己幾個人。她雖然無情,可是很驕傲,絕對不會藏在孩子們的身後。

    街口處,戎兵們終於追上了百姓,三下五去二,簡直如屠宰一般,就把那些百姓盡數砍死砍傷,哭喊哀叫聲,夾雜著幼兒突然中斷的哭聲,慘不忍聽。

    凌欣又開始猜測這是不是上天再次給了她一個犧牲的機會,以便早回現代?可又覺得很愚蠢,自己跑出去,誰來照顧這幾個孩子?……她正想著,衣服已經被好幾雙手死死拉住,根本出不去。

    不多時,戎兵將百姓們都殺了,有的打開包裹,翻弄東西,有的尋找新的目標,不久,亂鬨鬨地往這邊走來。

    凌欣低聲說:「你們在這裡躲著,我跑出去,把他們引開。」經過方才的打鬥,凌欣知道這個身體動作迅速,她猛地跑開,黑燈瞎火的,戎兵不見得追得上。

    身後的拉力更大了,弟弟哭著小聲說:「不……姐姐……不要……」

    凌欣奮力掙脫著說:「不行,讓他們發現,大家都沒命了!我跑得快,不會被抓到的!」

    戎兵都是殺人的漢子,自己和孩子們被堵在一個開不了門的門洞裡,全會被砍死,那她「利他」的願怎麼還?!幾個孩子都死了,她誰也沒「利」成呀!白白死去,肯定馬上回到大坑邊兒了……

    弟弟哭著說:「我們死在一起吧!」另外兩個孩子也小聲抽泣起來。

    看著那些人近了,凌欣焦急地說:「別犯傻!我是來找死的!」不然我怎麼回得去呀?!她下死勁兒要掙脫開,但是幾雙手都死抓著她,不讓她走。

    正撕扯間,又一群人沖了過來,這些人不過十來個,可是都穿著甲冑,也有刀有槍,戎兵們一看,立刻轉身迎上,兩邊就打了起來,刀槍碰撞聲中,有人高聲喊:「五公子!」「雲公子!」「五公子!」……

    凌欣身後一個孩子說:「是找我們的!」穿黑襖的孩子從凌欣身後跑出門洞,朝那些人招手應了一聲。

    打鬥中有人喊:「找到了!找到了!他們在那裡!」兩個人離開群體的廝殺,跑了過來。

    凌欣讓開門洞,站在一旁,跑來的兩個人馬上把黑衣男孩和彎腰扶牆站著的灰衣孩子分別抱了起來,轉身就往街頭跑。

    黑衣男孩回頭喊:「雲弟!他們!」

    肚子疼得直不起腰的灰衣孩子從一個人的肩頭上一伸手拉住了凌欣上臂的衣服,斷續著說:「她……帶上他們……」

    那人抱著他往外扯,急促地說:「不行!快走!」灰衣孩子的手卻死抓著凌欣的衣服不放。

    凌欣見街口處的拼殺中,這些人處在下風,正邊打邊退,忙伸手去掰孩子的手指,說道:「別扯著我了!快走吧!」

    灰衣孩子哭喊:「一起走!」

    凌欣使勁搖頭:人家沒幾個人,她跟著跑去做什麼?還帶著個弟弟,讓人抱著跑?!真沒羞!關鍵是,人家再多抱兩個孩子,不又少了兩把刀?肯定敗了!可如果不讓人抱著,那一片混戰中,自己和弟弟不成了魚肉了嗎?

    凌欣思如閃電,早把事情看得一清二楚,用力掰開了灰衣孩子的手指。

    匆忙間,灰衣男孩將另一隻手裡攥著的玉簪戳到凌欣手背上,說道:「給你……」他鬆了手裡握的玉簪,玉簪掉在了地上,「啪」地輕響。

    那個人抱著灰衣孩子,飛跑著追上已經離開的另一人,與原來在街頭混戰的兵士們會合。他們找到了要找的人,無心戀戰,都撒腿就跑,那些戎兵追著他們,很快消失在了街巷拐彎處。

    門洞裡,就剩下了凌欣和弟弟。

    凌欣鬆口氣,對傻傻的弟弟說:「我們得謝謝他們呢,看,他們把戎兵引走了。」


    半張著嘴的小男孩抱著卷了刃的大刀,看向凌欣,眼中露出悲傷。凌欣剛硬的心突然裂了一個縫兒,摸了摸他的頭頂說:「你等在這裡,我去翻牆。」現在還是該藏起來,不是亂跑。

    弟弟點了下頭,凌欣方要走,看到腳邊微光,卻是那個灰衣男孩丟下的玉簪,已經摔成了兩截。現在是亂世,玉簪會不會值點兒錢?凌欣彎腰拾起兩截玉簪,想到這玉簪曾插入過戎兵的後膝里,現在肯定還留有殘血,一時噁心,忙順手放入懷中。她走到圍牆邊,縱身跳了幾跳,終於抓到了牆上面的邊緣,雙臂一使勁,身體上引,一隻腿抬起,輕易地就上了牆。

    院子裡黑洞洞的,凌欣仔細看了看地面,選了塊平坦之處,跳了下去。然後她跑到門口處拉開了沉重的門栓,一把將在門外的雙手抱著破刀的弟弟拉了進來,又將門關好,拉上了栓。她不敢在門口多停,接過了破刀,一手牽著弟弟,小心翼翼地往院落裡面走。

    屋子的窗戶都是黑的,凌欣也不敢進屋,怕有人藏在裡面,把他們兩個打一頓。

    穿過幾進院落,走到了後面,發現有個小水塘,池邊是幾株樹木。凌欣選了一棵比較高的,將破刀插入身後的腰帶間,問弟弟:「你會爬樹嗎?」

    弟弟點頭:「會啦!姐姐不經常和我爬樹玩嗎?」說完,自己三下兩下,就爬到了樹上。

    夜中黑色的樹枝完全掩蓋了他的身影。凌欣也抱了樹,手臂有力,很輕鬆地就爬了上去,找到了坐在樹杈邊的小男孩,自己也坐在了一個粗壯的樹枝上。

    此時,凌欣才緩緩地出了口氣,小聲地問弟弟:「好啦,你告訴我,這城叫什麼名字?咱們是什麼樣的家?這是怎麼回事?多講講。」

    弟弟現在安全了,驚恐感又浮上心間,陪著小心說:「姐……姐,這……是晉元城,我們……姓……姓凌。父親是……是安國侯。」

    凌欣喜悅地「哦」一聲——那自己怎麼也算是富二代了!不愁吃穿。凌成卻停下了來了,像是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凌欣催促道:「你接著說呀。」

    凌成遲疑著說:「聽娘說,父親去京城了,戎兵來了,祖父戰死了。午飯的時候,人喊城破了,娘帶著我出門,說要去東門,但是城裡有好多戎兵,娘帶著我跑,天黑時,經過幾輛馬車,人都死了,車底下藏著兩個孩子,娘看有戎兵過來了,就讓他們跟著我們逃……」

    然後那位女子就拼死了,凌欣嘆了口氣。

    安靜了片刻後,弟弟悄聲問:「姐姐……姐姐……」他看著凌欣一個勁兒地眨眼,不敢再說什麼。

    凌欣嚴肅地說:「你都叫我姐姐了,那我就是你姐姐,懂嗎?!」

    弟弟繼續愚昧地眨眼:「可是……可是……你不是……」

    我也知道我不是呀,凌欣無奈地說:「你就當是你娘把我叫來管你的吧。」誰想來這裡啊?!

    弟弟哭了,抽泣著說:「娘……娘啊……」

    凌欣不想聽他哭,打斷道:「我叫什麼名字?」

    弟弟哽咽著回答:「娘……喚姐姐……心兒,說是她的心尖兒。」

    凌欣有些感動了,至少這個身體的娘親沒有厭煩這個姐姐,雖然她是個傻子,她慢慢地點頭說:「我的確是叫凌欣。」

    凌欣,過去,這個名字,是用在上市的招股書、巴黎的訂單、成百張機票上,現在,凌欣甚至還習慣地想摸自己的公文包,拿出手機看看幾點了……可是自己沒死成,是不是表示回不去了?要在這裡活下去了?那個凌欣已經不存在了?

    凌欣難受得很,無精打采地問:「那我幾歲了?」

    弟弟說:「十歲了。」

    凌欣暗道自己判斷正確,又問:「那你叫什麼名字?幾歲?」

    弟弟說:「我叫凌成,八……八歲……」

    凌欣哦了一聲,再問:「我是不是會武功?」

    小凌成說:「是,娘教的,姐姐知道怎麼舞刀,很聽娘的話,可是,姐姐從沒有打鬥過,今天姐姐真是厲害……」

    看來就是個只知道動作,不知靈活應對的機器人吧,凌欣再次暗嘆。忽然,她肚子咕咕地叫了兩聲。

    凌欣想起,就在早上,她還在自己的大豪宅中,保姆將早餐送上,包子香腸豆腐腦……可她只喝了一杯西柚汁,吃了一口包子皮,因為她想保持體型!真是作啊!有好吃的怎麼不多吃些……沒事,日後回到了侯府,就大吃大喝!

    凌成小聲說:「我們的包裹丟了,裡面原來有些餅子的,是娘做的……」凌欣咽了口吐沫。

    凌成喃喃地嘟囔:「娘……娘……」然後嗚嗚地又哭了。

    凌欣斥道:「別哭了!」

    凌成嚇得馬上停了,可是一下下地打嗝,凌欣有些不忍,說道:「讓人聽見怎麼辦?沒事,日後我給你做就是了!」她會做飯,做個餅有什麼難的!

    凌成的氣兒聽著順了些,小聲問:「那我……坐在姐姐身邊……行嗎?」

    凌欣摸了摸樹幹,說道:「好吧,小心些。」

    凌成摸索著坐了過來,貼著凌欣的胳膊,凌欣抬手摟住了他的小肩膀。凌成抽了會兒鼻子,慢慢不出聲了。

    院子外還有那些雜亂的聲音,這黑色的樹上,一片安靜。凌欣看著繁密的枯枝間透過來的微弱火光,再次思緒紛亂——這是她短暫的停留地,還是她此生的所在?上天把她送來,是因為她的「仇弟」情懷嗎?她要接受一個弟弟?

    她的確把凌成看成了自己的責任,可是那是因為凌成的母親,這個身體的母親,為救自己死了,這是恩情,是債,不是前世的怨恨了。

    凌欣一直很注意不欠別人,前世,也許是因為自己給不出愛,凌欣也儘量不接受人情。

    曾經,也有少年紅著臉看過她,凌欣根本不愛搭理他們!一幫小男孩!她發個脾氣那些人就躲遠了——他們的心眼兒比她還小!

    她二十多歲的那些年,也是她最忙的時候,有時日夜都在辦公室。身邊的單身男子多是她的手下,她怎麼能喜歡上天天聽她訓話的人呢?等到她有錢了,就更多了層不便:沒錢的男子見了凌欣,一看她的衣著,就短了氣勢,有錢的那些老總們,話里話外,又總說什麼一個女子不懂經營,該與人聯盟……不過是想吞了她的公司罷了。

    歲月蹉跎,凌欣到了三十五歲,竟然從來沒有談過一個正式的男朋友。凌欣聽見有人背後叫她「巫婆」、「老處女」、「齊天大剩」,心裡只有憤怒和無奈——不是她想單身!可她真的沒有遇到過一個能讓她付出真心的人!那些男的都有問題!

    凌欣曾驕傲地對朱瑞說:「沒有愛的人生,其實不也一樣精彩?我有錢!我成功了!」

    朱瑞模仿著她小孩的口吻說:「當然,我有玩具,我不要分享!」

    凌欣那時挺恨朱瑞的!朱瑞把她描述成了個自私的人……好吧,我就是自私又如何?!我有錢……

    凌欣晃了下腦袋——看來金錢並不是生命的目的,這大概就是為什麼那些有錢人要做慈善吧?朱瑞總說什麼如果壓不住錢,是會被錢壓死的……凌欣一直認為這是朱瑞不會掙錢,才這麼說酸話!可是,她現在不得不承認,錢的確無法拯救靈魂……

    這該是冬末,夜中的風有些冷,可夾雜著一絲濕潤的春意。許是因為這個身體練武,凌欣並沒有像前世那樣感到手腳冰冷,反而覺得胸口暖和。凌成緊靠了過來,把小腦袋倚在了凌欣的肩上,凌欣收攏了些手臂。

    凌欣想對朱瑞說:「你看,我現在分享了。」她發現心有愛意,也並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在這樣的寒夜裡,摟著這個年幼的弟弟,凌欣感到很舒服。

    也許前世,她如果放下身段去看了自己的兩個弟弟,他們若是像凌成這樣可憐,她該會同意給錢吧?凌欣搖頭,不見得,那時的自己不相信有那比瞬息短卻比永恆長的黑暗,不曾經歷過那種自覺再也無法脫身的恐懼……

    凌欣感到孤獨,此時真想找朱瑞聊聊,說說自己的感受。

    曾經,朱瑞提起她讀的一個帖子,說地球是個監獄,在這裡的人都是犯人,所以基督教說有原罪,只有完全淨化了心靈的靈魂才能逃出去。這就是為何佛家說,要清除那些蒙蔽了佛心的迷障,為何道家說要專注道心……

    那時,凌欣覺得她多麼荒誕不經,每日無所事事,只會天馬行空地亂想。而現在,凌欣終於有了能讓朱瑞也膛目結舌的奇談怪論,比朱瑞更厲害的是,這是她的親身經歷!

    可惜,故鄉已遠,她卻沒法和朱瑞交流了,她真的回不去了嗎?……

    忽然,院子外面的嘈雜聲增大了,刀兵聲里,隱隱有戰鼓和紛紜的馬蹄聲。凌欣仔細聆聽,許久後,終於分辨出了些喊聲:「援軍……到了……」

    凌欣搖了搖凌成的肩膀,說道:「你聽,有人說援軍到了。」

    凌成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此時外面傳來了清楚的人聲:「安國侯……回城了!」

    凌成又哭了:「是父親回來了,可是娘……娘不在了……嗚嗚……」

    凌欣這次沒說他,等他哭了半天,才抬手用袖子給他擦了擦臉說:「別擔心,你還有我呢!」說完,凌欣覺得自己特別偉大,真該得到掌聲。

    凌成果然不哭了,借著漸亮的天光看凌欣,他滿臉都是淚,對著凌欣點頭,像個小松鼠。

    凌欣笑了,忍不住用食指戳了戳他的鼻尖說:「咱們先別動,等天亮些再說。」話畢,趕快偷偷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沾了凌成鼻涕眼淚的手指。

    兩個人在樹上等到東方全亮,城中的喊聲平息了,才爬了下來。這一夜凌欣沒吃沒喝也沒有睡覺,已經無力了,凌成更是有些東倒西歪。

    凌欣見這裡離著牆近,就沿牆走,找到了後門。她才要抽門栓,聽見後邊有人喊:「哪裡的小賊?!」凌欣不敢回頭看,手忙腳亂地拉開門栓,拉著凌成從院子裡跑了出去。

    到了街上,空氣里塵煙瀰漫,死屍處處,許多兵將來來往往,有人搬運屍體,還有些百姓們相互攙扶著,哭泣而行。

    凌欣對凌成說:「父親是侯爺嗎?我們是不是找個兵士問問,讓他帶我們去見他?」

    凌成遲疑了,「嗯,娘說,不要去找父親……」

    凌欣瞪大眼:「為什麼?!」

    凌成鼓著嘴:「娘說,父親自己有家了……」

    「什麼?!」凌成再次驚訝了,「你娘……我娘是外室?!」

    凌成歪頭艱難地想:「娘沒說過是外室……是……下堂……」

    凌欣不可置信:「下堂妻?!娘被休了?!」

    凌成膽怯地點頭,凌欣心中一沉:完了,我的富二代身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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