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和夏草與雷參將會和,告別了韓長庚,雷參將帶隊往落霞峰走。這是逆著凌欣來京的路線往回走,有時行在路上,認出過去見過的沿途風景,凌欣有種錯覺,仿佛她在按著鍵盤上那個後退鍵,一步步地消去時光寫下的一篇文字。
可是真的能消去嗎?她終於離開了那個她認為壓抑束縛的京城,她將重回她的自由天地,但她並沒有感到狂喜。這一定是因國家面臨危難,她不願沉湎兒女情長,想專心準備迎敵。
她已經回顧了,她急著要奔向前方!
這次他們沒有傷兵,而且逢縣過城,也不用寒暄,速度大大加快。凌欣騎馬,兵士都是步行,可就是如此,一日都可以走出近百里。他們走了不到一個月就進入了落霞峰山區,凌欣估算如果快馬加鞭,半月二十天的該是能到的。
過去凌欣已經找到了礦脈所在,這次只需指點地段就可以了。但是挖礦要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先在山上搭建棚屋居住,準備燒石的材料,建起簡易的冶煉作坊,從山外採買許多食品,僱傭車馬進行運輸……凌欣知道些皮毛,可真的做起來,十分混亂,細節處都有問題,至少冶煉方面,一定要找到工匠才行。另外,他們是打著前來尋找戰死的兵士屍體的旗號來的,怎麼也得去做這件事,無形中,也分散了人手。
建房等事情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才搞定,等到終於開始開採礦石了,新的問題又來。落霞峰所屬地區的縣令不是上次他們落腳宣城的宣城令,而是主峰正面下的呂城。當初呂城的守將出兵援救勇王,全數犧牲,支持出兵的呂城令因此被朝廷嘉獎升官,遷往他處。新來的呂城令新官上任,知道勇王派了這五百多兵士前來「尋找遺體」,還親自來見了面。後來知道這些人不僅搜尋遺體掩埋,還建房挖起山石來了,就三天兩頭派人前來詢問,有要追根問底的意思,這讓凌欣有些不安,怕這人將這事層層報上去,朝廷那邊如果知道勇王的兵士,在此挖礦……
她正想著與勇王聯絡,看看該如何處理這個問題,京城那邊就來信了。
京城中,賀相在朝堂上力陳臥牛堡及關下三城乃國之要土,不可淪落外邦,要求朝廷發兵,收復這片區域。他去年就鼓勵了趙老將軍出征,勇王監軍,奪回失城。城池雖然奪回了,可趙老將軍戰死,勇王被逼上孤峰,險險地逃了命,只能勉強算是個和局。現在他又主戰,太子自然和他打了對台,指責他勞民傷財,罔顧百姓生死。賀相利用自己多年的人氣在朝上大肆製造輿論,儼然勝過了太子的聲勢,只是他去年的同盟勇王,卻在這個時候,和他鬧翻了。
和離書被審核發出時,凌大小姐已經離開了京城,文書遞到了勇王府。勇王府次日就出了上百護衛,到賀府去搬嫁妝。
這些人浩浩蕩蕩地到了賀府門前,大聲喊:「開門!我們是來抬凌大小姐的嫁妝的!」引來周圍許多百姓圍觀,以致街道擁擠。
賀府的門人一句話也不說,乖乖地打開了大門。成隊的護衛們入府,不久,肆意叫喝著搬出了箱籠,真宛如抄家一般。
賀府眾人斂聲屏氣,沒人敢上前一步。後宅女眷全都躲在老夫人屋子裡,姚氏自然又被氣倒在了床上,叫了郎中們前來號脈開方。
賀家父子們都避出了府邸,入夜方歸。
京城將此引為笑談。那些對這親事下了賭注的,勝者興高采烈地請酒,輸了的人難免笑罵不已,一時間,這次和離成了京城人們津津樂道的事情,連宮裡的很少直接指責人的夏貴妃都對賀家口出微詞,表明對賀家竟然逼走了天家指婚的媳婦很是不滿。
賀侍郎又成了人們關注的中心。上次賜婚時,賀侍郎維持住了表面的平和,但是誰都看得出來,他沒有一絲喜氣。這次和離了,按理說他該有些松泛了吧?可是他平時表情冷淡,同樣不露任何喜悅,真是少年老成之人!只是在宮中與勇王相遇時,兩個人誰也不看誰,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想來他還是生了氣的!
和離這件事被太子用來公開嘲諷賀相,說他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家不治何以治國?但是賀相人老皮厚,竟然對所有有關相府私事的言辭置之不理,只是越來越激烈地要求出兵。
在皇帝親臨的一次朝會上,賀相慷慨陳詞,以致痛哭流涕!說什麼「祖宗之地不可讓與戎夷」、「若朝廷不戰,恐民不敬」、「北朝會得寸進尺,必須及早打擊」,最後說得皇帝微微點頭,看來是肯了他的請求。
太子那邊本來咬定賀相想以興兵來轉移人們對他府中混亂的注意,但是一見皇帝似是有同意的意思,太子就不再反對出兵,任賀相開始了募兵調糧等一系列的準備工作,頗有袖手看著賀相白折騰的超然……這些都是後話。
賀府中,嫁妝被拉走的當夜,賀雲鴻回府後就將自己鎖在了小書房內。
眀燭在案,賀雲鴻的面前是一張白帛。他慢慢地硯著墨,眼睛凝視著硯中的墨汁,好像那硯台是一個窗口,可以讓他看到另一個地方。
她來到過他的身邊,可是他沒有認出她。他們之間,只有過他對她的斥責,她的反擊,然後,就是她的告別……
他一次次地輕看了她,等到他真的看清她時,才發現她站得那麼高,已經走得那麼遠了……
但是他怎麼能放棄呢?這是他平生注目的第一個女子,她目光灼灼,風采奪人,這是他的命,也是她的命!她現在不屬於賀家,也無意回來,他可以讓她離開——可是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必須要她正視自己!就是她遠隔一方,他的手也將穿山過嶺,抓住她的心,把她扯回來……
硯好墨,他用左手提筆,修長的手指微動,毫不猶豫地在白帛上寫下:「梁姐兒雅鑒,在下蔣旭圖,乃木頭兄弟之謀士……」
只有家中的至親和勇王知道,賀雲鴻天生是個左撇子,五歲時,被生生扳成了右手。他左手啟蒙,學的是賀相的書法,右手行楷顏柳,草書二王,最喜歐陽詢,是天下少有的左右開弓之人。這是賀家的一個秘密,見過他左手所書的人,寥寥無幾,現在多了凌欣一個。
落霞峰上,凌欣頭一次接到了白帛所書的信件,甚覺珍惜,心說還是皇家奢侈,寫個信都用這麼貴重的東西。她找了個木樁坐了,展開白帛,剛看到「木頭兄弟」就呵呵地笑了:柴瑞的姓裡面有個「木」,勇王裡面有個「甬」字,本來是花骨朵的意思,但在勇字里,可不是個「頭」嗎?加起來就成了「木頭」。凌欣一向不會猜謎,可是一看這詞就馬上明白了意思,一時忍俊不止,帶著笑意看下去。
「……在京無緣與君相見,甚為遺憾。聽聞姑娘智睿無雙,在下深懷欽佩,願早日能得見姑娘,與姑娘探討諸事要義。姑娘現在該已經到了所去之處,那地方近日官吏有變,姑娘接到此信後,不日就該有新縣令到任。此人不喜阿諛奉承,乃至於在官場上混跡甚久,卻幾升幾落,無法久立。可其學識廣博,尤喜冶煉之術,也曾在產金產銀之地為官,不僅熟悉種種出礦粉碎煉製之過程,對朝廷稅收之條例亦一清二楚……」
凌欣脫口道:「真是太好了!」她正因這裡的縣令而心生不安呢,這信就來了!她繼續讀:「……木頭兄弟對在下講過姑娘之意圖,在下覺得此人會對姑娘有所助益,就擅自先行安排,未與姑娘協商,萬望姑娘莫怪。」
凌欣連聲道:「不怪不怪!」
「……日後在下會與姑娘保持通信往來,恐書信落外人之眼,引起猜疑。在下痴長姑娘幾歲,日後信中,若姑娘不棄,可稱在下為兄長,若有人無意讀到,也可推為敘說家事,無傷大雅。」
凌欣明白他說的意思,這一份書信中,到處是「姑娘」「在下」的,若是一封也就罷了,日後來來回回的好多信件,萬一有一天落別人手裡,一看這稱呼,就知道有問題,肯定兩個人在商量事情,若是家書,許不會被人深究。凌欣來了之後,一直是個大姐大,周圍追著叫她姐姐的人沒個數。那些比她大的人,都一口一個「姐兒」,除了山寨的軒哥,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讓她直呼為「兄長」。
「兄長?」凌欣琢磨著蔣旭圖這個名字,想像這是個人什麼樣的人。因為名字中間有個「圖」字,凌欣上過地質系,最常接觸的就是各種地圖,因此馬上聯想起了地圖……大學生……站在地圖前的地質系大學生,白皙高挑,穿著牛津布的襯衫,水洗布的長褲,帶著金絲眼鏡,長得有點像賀雲鴻……
凌欣忙搖頭,肯定是這個「旭」字,讓她想起了那天早上見到的賀雲鴻……凌欣急忙忘掉那個人,專心到這個蔣旭圖上,心想他既然是勇王的謀士,勇王才十九吧,這熊孩子無法無天,任意橫行,謀士如果年紀太大了,大概與他合不來。能讓勇王這麼看重的,該是個比勇王年紀大些的年輕人,不是三四十歲的那種人。這人想讓自己稱他一聲兄長,該是二十三四歲?諸葛亮當年赤壁的時候,可也就二十多歲吧?按照古代的模式,蔣旭圖許是留著三屢鬍鬚,手搖羽毛扇……
凌欣笑起來,信上稱呼這麼個人一聲「兄長」真沒什麼,何況,寫「兄長」兩個字,比寫蔣旭圖三個字簡單多了!她有種很新鮮的感覺,試著叫了一聲:「蔣兄?兄長?」馬上呵呵了兩聲,接著又讀。
「……姑娘的和離書被送入了木頭家中,木頭的百多家人闖入貝府,拉走了姑娘的嫁妝。貝府中人唯唯諾諾,噤若寒蟬。京城市井對貝府大加攻詰,貝府聲譽一落千丈。木頭兄弟與貝三郎反目成仇,再不往來。木頭兄弟的母親,也直言貝府做事不公。府中老者正在竭力主戰,因此飽受詬病。貝三郎名聲大損,日後親事艱難。姑娘若是在那府中受了什麼氣,此時該覺一舒鬱悶矣。」
凌欣的笑容消失,眉頭皺了起來,信中又說:「……姑娘從此不必再顧忌西貝郎君,他得姑娘如此人物,卻不思珍惜,可見非明智君子。姑娘大可放開過往,今後不僅木頭兄弟,就是在下我,也會著意為姑娘再尋親事。」
凌欣胸中覺得有些悶,貝府自然就是賀府,賀三郎成了貝三郎,就是「西貝」指「賈」,通「假」,西貝郎君是說賀三郎是個假郎君,都沒讓她笑出來。她臉色沉重地捧著白帛,看了結尾:「匆匆之間,不盡欲言,現春光漸濃,君所在之處,一定是滿山新綠,花朵繽紛,令在下深感艷羨,在此謹祝春安,靜候回音。蔣旭圖於丁丑日書」。白帛邊角,是一方紅色的印章。
凌欣從懷中掏出勇王給的素絹一對,細紋婉轉,一分不差。她奇怪自己怎麼現在才想起核對印章?難道不該一開始就對嗎?原來那句「木頭兄弟」就卸去了她的防備,一讀下來,她毫不懷疑這就是勇王說的人,那枚印記只是個核實。
她不知道,半月前在賀雲鴻的燈下,賀雲鴻印上這枚章子時,也覺得無需此章,凌欣就該已經認定了他。
他將印章收好,把白帛上自己寫的書信又讀了一遍,唇邊顯出一縷笑意。與他平時的冷笑和譏笑不同,這縷笑容自然輕鬆,只是依然帶著一絲近乎自負的自信。他將白帛折好,放入一個紙信封中,封簽上寫」梁姐兒收」,用蠟封了口,又對摺揣入貼身懷中,這才去開了書房的門。
門外綠茗領著幾名丫鬟站著,關切地問:「公子就寢吧?」賀雲鴻嗯了一聲,往正房的臥室走。
他的院落兩進,主院兩正兩耳,正房是他的廳房加臥室,耳房是盥洗浴室,東廂房是他的書房,西廂房住著貼身照顧他的丫鬟們,一進里住著粗使婆子和丫鬟,一個院子有二十多人個照顧著。
屋宇下迴廊連貫,垂花門雕著蓮蓬的垂柱,廊下的木格都雕著花,房屋底座的牆壁上也有浮雕,地面鋪著水磨石板,刻著雲水紋。住在這院子裡,四季往來都在廊下,不畏雨雪。
綠茗幾步跟上腳步匆匆的賀雲鴻。今日勇王府來搬嫁妝,聲勢真是可怕。她知道公子的心情肯定不好,就一直非常小心。可是當方才三公子出書房時,她竟然發現公子臉上似有笑意,平和而真實,她以為自己眼花了,忙快步湊近了些,想走到賀雲鴻身邊細看一下,賀雲鴻走到了正堂前,剛要進門時,臉微微一側,一眼瞟來,綠茗忙後退,她看到公子眼睛裡的光芒還是如以前一般犀利。
賀雲鴻沒敢將信放在外面,而是揣在懷裡睡了。次日一醒,先去摸了下胸口,信還在。今天是休沐,他不用去上朝,就又在床上閉著眼睛眯了一會兒,才起身。昨天他回來得晚了,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見母親,給姚氏請安。
他走進姚氏的院子,就發現氣氛不對,丫鬟婆子們都神色緊張,姚氏在屋內大聲斥責著誰。賀雲鴻忙疾步進了姚氏的門,就見賀霖鴻跪在地上,姚氏被趙氏扶著揉胸口,羅氏含著眼淚侍立在一旁。賀雲鴻忙過去行禮,問道:「母親可好?二哥這是怎麼了?」
姚氏聲嘶力竭地說:「他想氣死我唄!」
趙氏冷冷地解釋道:「我們剛才說昨日勇王府來拉嫁妝,一對嫁妝單子,短了些銀子,當然是那個凌大小姐用的。勇王府的人就陰陽怪氣,說嫁到我府里的人,竟然要靠嫁妝為生,明白地指責我們賀府慳吝小氣。母親說這還不是因為那個女子除了勇王府的那些嫁妝,自己一分銀子都沒有!窮成了那個熊樣子!結果二弟聽了多了句嘴,說若是凌大小姐富得有座金礦,我們府會這麼對她嗎?娘就生氣了,這話說的,像是我們欺貧愛富……」
姚氏指著賀霖鴻罵:「她是一個草莽野女,有什麼金礦?有金礦能用勇王府給的銀兩?!你說這話就是想氣死我吧?!」
羅氏小聲對賀霖鴻說:「你快對娘認個錯呀!」賀霖鴻低著頭跪著不說話。
姚氏有些失控了:「你到底是誰家的人?!白生白養你了?!長這麼大就知道氣你的母親!不孝的東西!」
賀雲鴻一下跪在了賀霖鴻身邊,對姚氏施禮:「請母親莫要生氣,好好保重身體。二哥只是一時有口無心,一家人,不必如此計較。」
姚氏見不得賀雲鴻跪下,連聲說:「你快起來!快起來!你又沒說這種混話!」
賀雲鴻沒有起身,說道:「母親,我今日要帶二哥去見個同僚,請母親恕了二哥,我們好一同出門。」
姚氏哼道:「你這二哥比不上你一個小指頭!白長了六歲!你現在護著他,小心哪天他也這麼氣你!你帶他去吧!」
賀雲鴻拉了下賀霖鴻,兩個人起身,一同行禮,退了出去。
過去,總是賀霖鴻嬉皮笑臉,賀雲鴻一臉正經,可是這次,卻是賀霖鴻臉色陰暗,賀雲鴻的表情還算安然。兄弟兩個走出內宅,賀雲鴻引著路,去了外宅的藏書樓。進了樓中,賀雲鴻馬上找了一本書,從懷中拿出了那封帛信夾在書中,將書遞給賀霖鴻說:「你去勇王府給我遞信,他府里的管家余公公是個可靠的,我想勇王該是告訴了他,你找他試試。日後最好找個固定的鋪子什麼的,你不能總往他府上去。」
賀霖鴻默默地接過來,賀雲鴻看他:「你還在生氣?到底是為了什麼?鬧成這樣?」
賀霖鴻深吸了口氣,說道:「還不是因為我們商量的,讓我那娘子得內宅的財權。我娘子說,父親提了幾次,母親都不同意。今早,我被這天天上衙弄得,天一亮就醒了,索性與我娘子過來道個早安,來時正見到父親和母親在大吵,大哥大嫂也在。父親借著清芬院的事說母親不明利害,無見無識,才弄到昨天的情形,還說大嫂不賢,不能再當掌家,母親又指責父親忘恩,可是父親摔門就離開了,大哥讓大嫂立刻交鑰匙,大嫂臉上過不去,只好拿出了鑰匙,大哥才追著父親出去了。母親在那裡罵完了父親,又罵凌大小姐,我實在聽不過去,說了一句,她就快瘋了。」
賀雲鴻可以理解,賀相這樣強迫大嫂交出內宅財權,姚氏真是要被氣死了!她是後宅的主母,賀相這樣一干,全府上下的人怎麼想?她只能將氣撒在賀霖鴻的身上,羅氏就是得了掌家之權,可自己的夫君被姚氏這麼謾罵,羅氏也跟著臉上無光,更何況,羅氏的性子就是個溫婉的,這些年對姚氏逆來順受,日後管束下人必然多有阻礙。
賀雲鴻沉默了片刻,說道:「二嫂拿到實權不就行了?你就算是為她犧牲了一下吧。你讓二嫂趕快用自己的人替下庫房和賬房的位子,其他的,讓大嫂的人管著也無所謂,我們最要緊的,是儘快變現家產。父親該是能興起兵事,可即使如此,我們也沒那麼多時間了。」
賀霖鴻點頭:「是,我明白。」留著那麼多金銀財寶有什麼用?戰亂一起,人能靠吃金子為生?凌大小姐說的對,要都換成地宅來儲備糧食才行,這才是大事。他神色舒緩了些,搖頭道:「人說娶個好婦人,能有三代好子孫。一個壞的,就能敗了家。你說母親這樣的,是好是壞?」
過去他因循孝道,無論母親怎麼對他,他都對母親尊敬順從,可是現在,他竟然覺得受不了母親了。他認為母親心地不良。凌大小姐的事情雖然大家都有錯,自己當時也沒竭力去反對,可是自己才二十五歲!母親卻已經五十多歲了!那二十五年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她難道不該更明白事情?他原來以為出身權貴,就該是個有眼界的人,可實際上母親何止沒有眼界,這些年在後宅住著,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
賀雲鴻卻不與他共鳴,只微一揚眉道:「說這些有意思嗎?子不言父過,兒不嫌母醜,沒聽說過?」
賀霖鴻眯眼看賀雲鴻:「你沒有怨過母親?」
賀雲鴻淡淡地說:「我的事,自然都是我的責任,你也不必說什麼。」
賀霖鴻惦著手中的書:「不必說什麼?」
賀雲鴻一推他:「快去!不然下回我讓你在娘那裡多跪一個時辰!」
賀霖鴻這才笑了,瀟灑地轉身,哼著小調:「餵呀,尺素難托,我心惆悵哪……」幫著三弟去送信吧,話說回來,如果沒有凌大小姐這麼一攪和,自己的眼界也沒高到哪裡去。
賀雲鴻看著他走遠了,才閉上眼睛,微微嘆了口氣。
賀霖鴻選了一身色調平常的衣服,叫了輛沒有賀府名標的馬車,去了勇王府。現在勇王與賀家表面鬧翻了,他走動一下,人們許是以為他來求情,可是日後絕對不能到這府上常來,這次就該把事情辦妥。
賀霖鴻遞了自己的名帖,要見余管事,才等了一刻鐘,就被讓入了門中。看來余公公也知道不該讓人們看見他在勇王府轉悠。
賀霖鴻在一個小客廳里見到了胖胖的余公公,賀霖鴻忙行了禮,從懷裡拿出一本書,捧給余公公說道:「煩請公公將此信……額……傳遞給人。」
勇王駐紮在城外,上次回來就告訴了余公公,賀府那邊會遞過信來,余公公幫著送達。余公公接了書過來,只翻看一掃,看見了「梁姐兒」三個字,就又合上了書,笑著對賀霖鴻說:「賀二公子放心,老奴一定做到。」
賀霖鴻又說道:「我日後不能常來府門,公公能不能指個地方,讓我把信交到那裡?」
余公公眼睛眯得深奧:「當然當然,我們府外西北,有個『品香茶肆』,店主姓馮,給他就可以。」
賀霖鴻點頭:「好好,多謝公公。」這事說完了,就該告辭了吧?他才要舉手行禮,余公公說道:「若是賀二公子有何急事,可以對馮掌柜說,他會打出茶旗,我一盞茶間就該過去。若是我有事要見二公子,也會留下話來。只是,如果我在其他時間要找二公子,該如何呢?」
賀霖鴻很感激,忙說道:「余公公真是想得周到!我在京城衙門裡做事了,日後派個人去那裡給我遞個信兒,或者我明天也給您個店家地址,您讓人在那裡留個話,他們打出個標誌,我就該知道了。多謝你提醒我!」
余公公笑著說:「哪裡哪裡,賀二公子為人如此謙遜大方,真不愧是名門之後呀。」
賀霖鴻在家裡總是被批評的那個,聽余公公這麼讚揚,忙說:「公公過獎了過獎了!慚愧慚愧!」
將賀霖鴻捧得順溜了,余公公才問道:「哦,老奴聽聞賀老夫人素有心疾,可是需要郎中?你府的郎中是哪個呀」
賀霖鴻又說:「多謝公公,母親近日還好,我們一直用著……」
閒聊了一會兒,余公公才放了賀霖鴻。
等賀霖鴻走了,余公公再次打開書,拿起信,摸了摸,笑著放回書中。他馬上安排人去遞信給勇王,看他有何信件,一起傳往雷參將那邊。
晚上,密室里,余公公打開梁姐兒的冊子,上面不僅寫了她的背景,還標註了許多餘公公的疑問,當然也記錄了她的和離以及拉回了嫁妝等事。余公公記下了今日的日期,寫道:「有信件由賀二交送。」他良久沒有再下筆,按理,那封信該是賀侍郎寫的,裡面不是普通的紙張,摸著是帛綢之類的,可是信封上的筆跡卻不是賀侍郎的,他接著寫道:「看來賀三不想露出痕跡。」又想到賀老夫人沒有發病,「想來老夫人還被蒙在鼓裡。」
余公公寫完感嘆道:「這孩子,臉皮這麼薄。」他將紙張放回盒子,走回架子前,拿不定主意:「難了些,可賀侍郎是個探花郎啊……」他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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