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鴻走入府門,一個家人忙上前來說道:「三公子,老夫人那邊請公子一回府就過去……」
賀雲鴻皺眉問道:「可是身體有恙?」
那個人搖頭,賀雲鴻繼續走,那個人追上來:「三公子……」
賀雲鴻頭也不回地說道:「趕出去!」
他身後的雨石應了一聲,停步對那個人說道:「走吧,去賬房結算。」
那個人一下跪地,大聲哭喊:「公子!是我娘子讓我傳的話!老夫人親口讓她告訴公子,一進門就去見她,我沒撒謊啊……」
賀雲鴻走遠了,雨石拉他,說道:「走吧!公子發了話了,先出府吧!」
那個人哭:「我替老夫人傳個話怎麼了?」
雨石說:「你難道不知道?大長公主派來的馮嫲嫲管著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有什麼話不能讓她來傳?你背著她給公子遞話兒,這是什麼意思?公子是聽還是不聽?走吧……」
賀雲鴻先去見了父親。
他沒進屋,就聽見敞開的窗內傳來女子的讀書聲,音色極為純淨,音調溫存,明明念的是朝中抵報,可卻似是在吟詩誦賦一般。聽這聲音,人們難免會浮想聯翩,覺得該是個絕色美人……
見到賀雲鴻,門口的書童叫了一聲:「三公子來了!」屋裡的聲音停止。
賀雲鴻進了門,賀九齡坐在窗下的藤椅中,他身邊一個中年婦人站了起來,放下了手中的抵報,向賀雲鴻行了一禮。她有四十來歲,面容平常,身材中等,稍微有些發胖,穿了一身式樣簡單的黑色衣服,這個樣子別說放在大戶豪門,就是小康家院中,也是個毫不起眼的嫲嫲。如果不是賀雲鴻讓人打探了,知道她已經跟隨了大長公主三十多年,是被大長公主十分倚重的侍女,保不定會輕看她。
賀雲鴻向父親行禮,那個女子說道:「老爺,三公子行禮了。」她的長相與她的聲音完全脫節,讓人有種幻滅感。賀雲鴻向她點了下頭,她躬了下身,行步無聲地走了出去。
賀雲鴻在父親身邊坐下,看著父親纏著黑色布條的臉,這麼長時間了,還是忍不住心中疼痛。他低聲問道:「父親,這位方嫲嫲可還好?若是父親不喜,孩兒可以去向大長公主開口請退。」
賀九齡的臉在窗口的陽光下沒有表情,手也沒有動,兩個人許久沒有說話。賀雲鴻又說道:「她自幼就為大長公主侍奉筆墨,整理文書,據說熟讀詩書,精通典籍,父親寫字時,可著她協助。」
賀九齡慢慢地點了下頭,賀雲鴻無聲地嘆了口氣,開始講朝中的事宜。
與父親談了半個多時辰,賀雲鴻才告辭,去姚氏的院子。
姚氏的院落里靜悄悄的,院門口站著個婆子,見了賀雲鴻彎身行禮,向裡面說道:「三公子來了。」聲音不大不小,音速不快不慢,明顯被教導過了。
正屋的門口有人打起了帘子,出聲道:「三公子請。」
賀雲鴻進了門,姚氏坐在正中,在她身側不遠處,一個身量高挑面容嚴肅的五十來歲婦人,筆直地站著,正是大長公主送來「照顧」姚氏的馮嫲嫲。
賀雲鴻行了一禮:「母親……」
姚氏冷冷地問道:「你才下朝?」
賀雲鴻說道:「我去見過了父親。」
姚氏的呼吸加速了,咬著牙說:「那你可是見到了那個姓方的奴婢?!」
賀雲鴻垂目道:「母親,那是大長公主身邊的侍女……」
姚氏道:「那也是個婢女!竟敢不聽我的傳喚,膽大妄為!你去向大長公主退了她,我們賀府廟小,容不下這尊菩薩!」
馮嫲嫲彎了下身說道:「老夫人,我與方嫲嫲的身契都還在大長公主府,我們並非賀府的奴僕,按理,不必聽老夫人的傳喚。」
姚氏怒道:「那你們為何在我府?!」
馮嫲嫲說道:「老夫人,大長公主之命,不得不從。大長公主聽聞老夫人與賀老相爺分院而居,平時不相往來,想來老夫人精力有限,無法照顧賀老相爺。賀老相爺為國效力多年,出使敵營,被害傷殘,是我朝的英雄,豈可無人細心照料?大長公主心存憐憫,代陛下施恩,差我兩人前來,方嫲嫲通文懂墨,為人謙和細緻,該能替老夫人盡力。若是我們有不周之處,大長公主可再多派人前來。」
姚氏冷笑著說:「當年,是我姚家幫襯著,他賀九齡才一步登天,說到施恩,難道不該顧念我姚家之助……」
馮嫲嫲臉上浮起一層薄笑:「姚家當年的確有高官人脈,可是大長公主說,若不重修養,沒有襟懷實力,靠著見風使舵,溜須拍馬,裙帶關係爬上高位,官必不久……」
姚氏怒道:「你竟然詆毀我姚家?!」
馮嫲嫲彎身,「奴婢只是引大長公主平時所言。奴婢有幸從十歲就在大長公主身邊聽命,隱約記得大長公主曾說,當年姚少師得登高位,是因對鄭氏言聽計從,後來鄭氏太傅等過世,先皇不喜姚家攀附鄭氏,立意不再重用。姚少師不久就被勸致仕,長子被人彈劾貪污救災銀子萬餘兩,次子又因不聽人諫,治河不利,至水災泛濫,淹田三千畝。先帝本有重懲之意,可那時先帝已對賀相另眼相待,先帝心地仁和,賀相忠誠有德,兩人相投,先帝不想賀相因姻親之過,累及仕途,遂對姚家輕懲不究,只讓姚家兄弟自辭官位而已。後來賀相得朝事全權,對姚家多有幫襯,讓姚家為官之人均全身而退,既未因與鄭氏結黨而被人指摘,也未因中途退出官途,不再為鄭氏效力,而遭鄭氏報復。若先皇所選之左相不是賀老相爺,姚家恐早不得保全!」
這些話別說姚氏沒聽說過,賀雲鴻都沒聽父親提起過,他入朝政時,姚家已經在官場沒落。姚氏是幼女,他只以為是因為外祖舅舅們年紀大了不再為官。父親從小就不讓他與姚家多來往,他曾覺得是因為父親有自尊……他眼睛微微睜大地看著馮嫲嫲。
馮嫲嫲見到賀雲鴻的眼神,轉臉向他說道:「大長公主曾覺得賀老相爺忠厚有餘,奸詐不足,不同意先皇所選,但先皇認為治理社稷之人,需心懷悲憫,善待黎民百姓。我來之前,大長公主說,這些年來,賀相的確為民著想,輕賦減稅,可惜,與先皇一般,心慈手軟,姑息養奸,對內不懲惡,縱容黨爭,不理庸官,對外不強兵,容忍退讓。我朝積年之弊,未曾得改,才至大禍。」
賀雲鴻低頭說:「多謝大長公主指教。」
姚氏對著馮嫲嫲搖頭:「你信口胡說,誰能知真假?!我姚家……」
賀雲鴻抬頭打斷道:「母親請慎言!」怎麼能說大長公主「胡說」?
姚氏一被打斷,竟然沒詞兒了——她對父兄的政事從來沒有多了解,賀相也不曾對她說過什麼,她只牢牢記得當初賀相是借著姚家的相助才入了朝的,可是現在姚家也的確無人為官……
馮嫲嫲行了下禮說:「我去讓人準備茶水。」走了出去。
屋中就剩了姚氏和賀雲鴻,姚氏說道:「你把她們趕回去!」
賀雲鴻嘆氣:「母親,陛下跟我提了一句,大長公主是他的姑姑,他都要尊敬,何況我家?再說,兩位嫲嫲也無惡意……」
姚氏說:「什麼叫無惡意?!不許我這不許我那,一天都在我耳邊說教!我是老夫人,怎麼能聽奴僕的?那個方嫲嫲,明顯是大長公主送來噁心我的!讓她們回去!」
賀雲鴻搖了下頭:「母親,馮嫲嫲見識多,母親可以與她相談……」
姚氏怒道:「誰想與她相談?!這是大長公主送來監視我的!你竟然幫著外人欺負你的母親?!」
賀雲鴻皺了下眉:「大長公主為何要監視母親?」
姚氏說:「不就是因為我那夜罵了她們?!還說別人沒有心胸,她自己就心胸狹隘!……」
門口一響,馮嫲嫲端著茶盤進來,給姚氏上了茶,又將一杯茶擺在了桌子上,推了下椅子說:「賀侍郎請坐。」賀雲鴻自從進來,姚氏沒讓他坐下,他就一直站著。
姚氏沒說話——她作為一個母親沒發話,哪裡輪到一個嫲嫲發號施令?
賀雲鴻行了一禮道:「母親,我還有些公文要看,先告辭了。」
姚氏氣道:「你才來了多久……」
馮嫲嫲開口道:「老夫人,國事重於家事,賀侍郎行將為吏部尚書,得陛下重用,食君俸祿,自當勤勞,老夫人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姚氏繃著臉說:「我今天一直覺得不舒服……」
馮嫲嫲對賀雲鴻說:「今天兩位郎中來看了,其中一位還是大長公主用了多年的老郎中,他們都說老夫人身體無礙,只是該平心靜氣,調心理性。我建議老夫人打坐學佛,老夫人尚未採納……」
姚氏說:「我不管他們說什麼,我就是不舒服!」
賀雲鴻點頭說:「那母親就多休息……」
姚氏大聲說:「休息休息!你除了讓我休息還能說什麼……」
馮嫲嫲說道:「老夫人!您為一府之長者,需有長者風範,行有止,言有佳,不能失態於後輩面前。何況賀侍郎乃是朝官,若無過錯,豈能隨意責問?」
姚氏急了:「你閉嘴!」
馮嫲嫲對賀雲鴻說:「賀侍郎先去吧,老夫人需要平靜片刻。」
姚氏剛要再說話,馮嫲嫲說道:「老夫人,請制怒……」
姚氏小時候都沒被這麼約束過,老了老了,來了這麼個管教嫲嫲!氣得說:「誰讓你管我?我偏不!」
馮嫲嫲說道:「老夫人,容我向您言說一下三從之要意……」
姚氏看賀雲鴻:「你馬上趕她出府!」
馮嫲嫲微笑了:「老夫人,奴婢是大長公主的人,別說賀侍郎沒有這個權力,就是陛下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老夫人,我可以當著賀侍郎講講,我說錯了的地方,賀侍郎能幫著糾正一下。」
賀雲鴻作為晚輩,怎能旁觀長輩受訓?只能一禮,退了出去,身後傳來馮嫲嫲平緩的講解聲音和姚氏的連聲怒罵……
賀雲鴻到了院門,正看見賀霖鴻走了過來,他到了面前,賀雲鴻說:「你稍微等等,母親正和馮嫲嫲吵著……」
賀霖鴻說:「那好,我們去你那裡,我想跟你說說常掌柜的事,那小子太神了,算數極快就罷了,還告訴我要怎麼運作商事!什麼要預算,什麼要將成本分拆成固定和流動兩種,都是些我沒聽說過的,他說是凌大小姐告訴他的……」
他見賀雲鴻有些心不在焉,問道:「你想什麼呢?」
賀雲鴻嘆氣,賀霖鴻哦了一聲:「兩位嫲嫲的事?」
賀雲鴻點頭,小聲說:「陛下對我說了,大長公主讓人告訴了他一聲,都沒問他意見,明擺著不讓他攔著。陛下是晚輩,沒法說什麼。」
賀霖鴻低聲說:「我倒覺得也好,不然母親誰的話都不聽,日後凌大小姐來了可怎麼辦?吵個不停?」
賀雲鴻皺眉說:「大長公主這麼多年沒幹什麼,一直隱居,現在突然行動,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賀霖鴻哼了一聲:「能有什麼意思?看不過去了唄!父親傷成那樣,母親竟然不親自照看。那時在勇王府,兩個人分院而居,下人婆子們都議論,現在京城誰不知道!我在外面,總有人來問我這事,咱們家的臉丟得差不多了。」
賀雲鴻不再說話,與賀霖鴻一起回了自己的院落,細談商事的運作。
京城中,家宅不寧的不僅是賀府,太平侯府中也是一片混亂。
太平侯孫承功領了旨,將率原來安國侯凌青的五萬多軍隊回晉元城,鎮守一方。為防在晉元城的軍隊因換將而出現不穩,安國侯解甲的消息不提前傳發,而是等到孫承功帶軍至晉元城時,再當眾宣讀旨意。
日後孫承功到了晉元城,就會住入安國侯府,改其名為太平侯府,而京城的太平侯府,是皇家賜第,要由皇家收回。
老太平侯健在時,他的妻妾孩孫,自然可在府中同住,可是現在第六子承了爵,怎麼也不可能繼續養自己五個哥哥。於是,各房分家,鬧成一團。
孫承功急著走,實在沒心思去計較這些,他得了爵位,以後每年都有田地的收入和皇家的薪奉,還有什麼可爭的?遂表示除了父親養的那些花,和自己的私人所用,其他家產一概放棄!他將帶著自己的親生母親去晉元城的任上,龔氏是嫡母,可她已經瘋了,何況她的親生兒子孫承泰還在,自然不會隨行。
老太平侯種在牆下的花,經歷戰火,有一部分活了下來,孫承功挖了出來,交給母親天天照看著。
孫承功這麼幹了,也沒得了清閒。太平侯府雖然被搶劫了,可是還有剩下的莊子田地,許多鋪子的地契,埋藏了的金銀財寶古玩細軟之類的。
按理孫承泰是嫡長子,該得一半家產,但他被剝了世子頭銜,過去還得罪過皇帝,而且,這不是最糟糕的。現在人們都看出來了,皇帝是個厚道的,他的寵臣賀雲鴻卻是個奸詐的。孫承泰曾經幫著孫氏,謀害凌大小姐——賀雲鴻的前妻和行將再娶的後妻,這就很麻煩了!在圍城之時,大家都要死了,老太平侯要求換世子的文書竟然兩三天就被賀雲鴻親批了出來,這是個多想不開的人哪!戰後賀雲鴻一出手,就將鄭氏一網打盡,報了父兄的仇,又因凌大小姐當年被逐出家門,竟然把老丈人的兵權解了,所以大家都不看好孫承泰,覺得他哪天弄不好就會被賀雲鴻抓個小辮子,抄了家之類的。為了保住祖宗的產業,眾人一致要求只給孫承泰些細軟金銀,不要分給他永久物業!
孫承泰怎麼可能答應?他是嫡長,還堅持該由他來分家產。長兄如父,一幫庶弟,難道不該聽他?
人們打到孫承功這裡,要他秉公而斷,孫承功真是快被煩死了!
正好杜軒帶著人來見孫承功,要隨行去晉元城,贖出安國侯府中的一家奴僕。那時在皇城牆上,杜軒和韓長庚加入了孫承功的隊伍里,一起去保護皇帝,兩個人算是有些戰鬥友誼,孫承功自然就答應了。杜軒問到何時啟程,孫承功自然就抱怨了下家中的亂狀。
杜軒身為軍師,就喜歡給人出主意,對孫承功說,定一個人分財產,然後那個人最後挑。如果想坑人,就不告訴那個分財產的人這個規矩。
孫承功大笑,真想不告訴孫承泰,可是他還是個公平的人,就讓孫承泰主持將分家產分為八份,他可挑四份,只是會最後一個挑。
孫承功是太平侯,他的話就是命令了,孫家的分產依此進行,總算迅速完成,孫承泰到底分到了一個莊子,帶著龔氏移居城外。
將太平侯府上繳皇家,孫承功向故舊親友辭行,動身離京。
他已經得了安國侯的軍印,從童老將軍軍中挑選了幾百親信,率領著原來安國侯的五萬軍隊,開往晉元城。
開始時,孫承功畢竟年輕,沒有領過這麼多人,許多事情上有些亂。好在有些老太平侯的部下聽聞消息,前來投奔他,安國侯的助手張副將也對他很是恭敬友好,處處提醒,杜軒也時常幫忙,軍隊的行進,糧草的運輸,都沒出大問題。
凌青,現在已經不是侯爺了,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天天坐在車中,沉默不語,也不見前來拜見的部屬們,人們看出他是真的放棄了兵權,不是在殿上一時的緩兵之計。
許多人自然趕快向孫承功表示盡忠,孫承功是個直腸子,不計較什麼,加上他手下沒幾個人,如果人看得順眼,做事得力,就維持原位,繼續重用,等到軍隊行至晉元城時,孫承功已經得了軍心。
孫氏自從安國侯離府後,一直打聽著京城的消息。知道京城解圍了,五皇子弘興帝皇位穩固了,她憂過於喜。安國侯被留在京,她幾次派人去京城探問,回信都說安國侯也不知道會如何,只能等著。而她派往太平侯府向孫承泰問詢的人,一個也沒回來——她不知道那些人一進太平侯府就被孫校尉的手下扣住了:老太平侯早就說了,不能與安國侯有瓜葛!怎能允許消息往來?
殿上安國侯放了兵權,爵位降了三級,一回府就發現宅子邊都被禁軍圍住了,大概是不想讓他擅自離京,等著孫承功準備好了,才一起啟程。
那些孫氏派來的人都被圍在了宅子裡,他們也不想找機會逃出:誰敢回去告訴孫氏這個消息?那要面對多大的怒火?只等著與安國侯同行,同時琢磨著怎麼給自己找出路。孫承泰知道孫承功要去接替安國侯,不知道具體的旨意,他忙著奪家產,沒工夫與妹妹通氣兒不說,就是真想送信,肯定也會被回府的孫校尉領著的護院截下——怎麼能走漏消息?
所以,孫氏得知安國侯的軍隊到了晉元城外時,並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凌青已經不是個侯爺了。她的長子被卷進了一個案子裡,怎麼也擺脫不了對方的糾纏,孫氏急不可待等安國侯回來,趕快出面施壓,把這麻煩解決了。
孫氏讓府中張燈結彩,置辦宴席。無論安國侯在京受到何種待遇,他是這晉元城的一方侯爺,算是個土霸王,日子還是可以過得挺好的。
孫承功和凌青到城裡中軍,與留守將領交割了印信。孫承功留了孫校尉張副將等完結公文細節,自己領著幾百人護著母親的馬車,與凌青去安國侯府,杜軒自然也帶著車馬跟著。
他們到了府門時,已經傍晚時分,安國侯府外紅燈高掛,府中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孫氏聽報說隊伍過來了,以為是安國侯歸府,忙帶著三個兒子到前院迎接。
軍隊到了,軍士們列隊兩旁,凌青和孫承功走進了侯府大門,杜軒綴在他們身後。
孫氏一見孫承功就愣住了,這個庶弟她好多年沒有見到了,過去還是個小孩子,現在長得如此高大,她幾乎認不出來。孫承功一身甲冑,可是胳膊處帶著一圈白布,頭頂也扎著塊白巾,以示戴孝。他冷冷地看著孫氏一身紅色綾羅綢緞,沒說話。
孫氏得到父親死的消息時,已經是老太平侯死後月余了,孫承泰讓人帶信告訴她孫承功承了爵,隨軍北上了,孫氏就恨死了這個父親!廢嫡立庶!沒有任何規矩!這不是正經人家幹的事!沒教養的軍戶!她只糊弄地戴了幾天孝,燒了柱香,就不再守孝。晉元城離京城這麼遠,誰能知道她幹什麼了?
可是此時孫承功怎麼來了?他是太平侯了!這本來該是自己哥哥的!孫氏一下子就耷拉了臉,譏諷地說:「哎呦,這不是六庶弟嗎?來這兒有什麼事呀?」太平侯怎麼了?一個閒散的侯爺!沒軍權!自己的夫君可是掌著軍權!你在我的地盤上了,別以為你是個侯爺我就得給你臉!
孫承功沒理她,孫氏哼了一下,突然綻開笑臉,對凌青行禮:「侯爺回來了?妾身恭迎侯爺凱旋!」
凌青看著孫氏的一身盛裝,薄施了粉脂,依然顯得年輕的臉,才意識到他這一路魂不守舍,沒設法給孫氏一個警告。何況,朝廷對換將之事隱而不發,要等到孫承功到了地段才宣旨,他在禁軍的監視下,不能公然違背。萬一孫氏得了信兒,鬧出來,豈不是又添一罪?但現在見孫氏的打扮,他知道孫氏定要失望了,覺得有些對不起她,哽著嗓子說道:「夫人不必多禮,我……」他忽感忐忑——也許該婉轉些?可是孫承功就在身後,今夜就會宿在安國侯府中,必須趕快解決這事……他努力說道:「我放了軍權,太平侯將接任我……」
孫氏驚呆了,過了片刻才失聲道:「什麼?!你說什麼?!侯爺?!」
凌青沮喪地說:「侯爺?我這爵位也被降三級,只是男爵了……」
孫氏尖叫起來:「為何?!侯爺?!這是為何?!」
凌青突然眼睛裡有了淚光:「因為……因為這爵位本來就不該是我的。該是我大哥的……」
孫氏伸手推了凌青一下:「侯爺?!你怎麼了?!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是你大哥的?!你大哥死了!凌家就剩了你!」
凌青有些清醒,搖頭道:「我大哥不該死的,那次,本來父親說讓他留家中,帶著我去見識一下,可是大哥不讓我跟著去,他說我沒練夠一萬次劈砍,不能上戰場,他練了幾萬次了,結果,他沒有回來……我忘了父兄的教導,自從承爵,未曾有過一次讓父兄為榮的戰役,難怪他不認我,梁……」
孫氏不解:「什麼梁……」
杜軒實在忍不住要湊這個熱鬧,說道:「就是梁將軍,原名凌成。凌男爵想尊梁將軍之母梁氏為正妻,認梁將軍為嫡長子,讓他承爵,可是梁將軍……」
孫氏看凌青,凌青眼神迷離,孫氏氣急,雙手狠命地推了凌青一下:「你別胡說八道了!你想讓他承爵?!你就為了這個放了軍權?!你這個傻瓜!」
凌青被推得一晃,從發愣中回神:「夫人……」
孫氏雙手齊上,對凌青又撓又打:「誰是你的夫人?!你要尊梁氏為正妻?!我算什麼?!你這個傻瓜!蠢貨!」
凌青臉上一下子就出現了幾道血印子,他呆呆地看孫氏,孫氏的頭髮亂了,瘋了一樣地又來抓他,旁邊的龔嫲嫲丫鬟們才反應過來,忙拉住孫氏。
孫氏叫著:「你這個蠢貨!為了那個賤人的兒子……」
孫承功說道:「住口!陛下親口封梁將軍之母梁氏為四品太恭人,夫人自己品位不及梁夫人,若敢張口辱罵,就是對上不敬!」
孫氏使勁掙脫眾人的拉扯,要去打凌青,罵道:「你白痴!傻瓜!……」
孫承功真看不慣自己這個嫡姐的做派,不耐煩地說:「夫人,陛下已將安國侯降爵三級為男爵,此侯府從今日起為太平侯府,我給夫人三日搬遷……」
孫氏罵:「你放屁!」
孫承功身後軍士大喝道:「大膽!」有刀劍出鞘的聲音,孫承功稍抬了下手說:「夫人的母親,已然癲狂,夫人不要如此不顧臉面……」
孫氏呸道:「我母親是你的嫡母!你這沒規矩的!別以為你承了爵就能不孝,我去告你……」
孫承功向後一揮手道:「軍士們!入府!讓他們立刻搬遷!」成隊的軍士應了一聲,步入府中。府中的護院剛要阻攔,太平侯身後的小八大聲說:「聖上旨意!安國侯降爵三級!太平侯接管晉元城守備,在役軍兵即刻報到,原安國侯府改為太平侯府,誰敢不從!」
跟隨孫承功的兵士們剛剛在北方打完仗,渾身帶著殺氣,一片嘩啦啦的聲音,刀槍在手,寒光閃爍。
凌青喊:「不許無禮!聽皇上旨意!」
護衛們都放下了手,到一邊列了隊。孫承功的兵士們走入了府中。不久,院落里就響起一片驚呼聲,一群丫鬟陪著個小姐跑了出來。小姐撲到孫氏面前哭叫:「娘!怎麼回事?!」
龔嫲嫲等人一把沒拉住瘋了一樣的孫氏,孫氏掙脫了她們的手,撲到凌青面前對他連扇帶打:「傻瓜!蠢貨!竟然放了軍權!你看看!你看看他們怎麼欺辱我們?!我們要住在哪裡?!」
凌青木然地說:「京城有男爵府邸,我沒有要,折成了凌家故里的公田……」
孫氏更氣了,使勁抓凌青的臉,只能接著罵:「傻瓜!怎麼能不在京城?!你至少還能走動些關係!」
凌小姐大哭起來。
杜軒在孫承功身後嘿嘿一笑,說道:「夫人可冤枉你的夫君了,他是想保護你們哪!」
孫氏憤怒地說:「什麼保護?!不在京城,我的孩子就都稱鄉下人!能有什麼好親事?!」
杜軒笑道:「我可聽說,夫人有一次從京城回來,馬車都被砸了,現在夫人還想住在京城?天子腳下……夫人膽子不小呀。」
孫氏明白了,咬牙道:「那個賤人……」
孫承功看凌青,杜軒也摸著鬍子笑:「凌男爵,你的夫人好厲害!竟然稱當今陛下的義姐……」
凌青舉手狠狠地給了孫氏一個耳光。方才孫氏打了凌青那麼多下,凌青也就是滿臉的血條子,可是凌青對孫氏這一記耳光,就把孫氏打翻在地,嘴裡流出鮮血。
孫氏驚愕地看凌青,「你……你打我?!」
三個兒子方才只在一邊發抖,此時都跪在地上,凌小姐也跪了,一起哭了起來:「父親!母親!」
凌青臉色鐵青,指著孫氏說:「你……你……」
孫氏眼淚流下來,歇斯底里地說:「我就罵她!怎麼了?!賤人……」
杜軒說道:「太平侯,你可為證?我回京去跟賀侍郎提一句……」
凌青抬腿一腳踢了過去,孫氏大叫一聲,撲倒在地上,頭髮飛散,龔嫲嫲等人都哭著過去扶。
大門處,一幫丫鬟婆子扶著孫承功的母親走了過來,孫承功對母親行禮說道:「母親要稍候一時……」
孫氏緩過氣兒來,一抬眼正見那個神情畏縮的老婦人,罵道:「老賤人!……」
孫承功一揮手:「綁了!把嘴堵上!」幾個軍士過來,將孫氏綁了,還把嘴給堵了。
孫承功對凌青說:「她的母親是個瘋子,現在天天被關在屋子裡。凌男爵莫怪我無禮,她看著失了心,不該讓她繼續發狂。」
凌青神色淒涼,雖然才四十多歲,可是卻露出了老年人的懵懂表情。
杜軒說道:「太平侯不必過慮,您這是救了凌男爵一家的性命了。」他看向凌青:「爵爺也該明白太平侯的好意,爵爺新被降級,夫人就信意辱罵陛下的義姐和偏愛的武將,可見夫人對陛下沒有半分敬畏之意!陛下新登帝座,心性和善,但誰不知道,賀侍郎,哦,現在該是賀尚書了,卻是極不易相處,對陛下維護萬分。他要是覺得該為陛下討回些顏面……當然,我得記得將這些事告訴他……」
凌青看向杜軒,「你是……」
杜軒笑著行禮:「在下杜軒,是梁將軍麾下軍師。」
凌青愣住,他這一路一直躲在車裡,根本沒與人交往,自然不知道杜軒這個人。
凌青艱難地說:「還望杜軍師海涵,內子……的確是神志不清……」
杜軒笑著點頭:「我看著也像,這癲狂之病,怕是要從母傳女了,哦,凌男爵,我要見貴府李嫲嫲一家,請凌男爵幫忙。」
凌青面露疑惑,杜軒說道:「請將人帶來,帶著賣身契,我自會告訴凌男爵其中內情。」
凌青對在被捆起來堵了嘴的孫氏旁急得抹淚的龔嫲嫲說道:「去把李嫲嫲一家帶來!」
龔嫲嫲才要問,凌青喝道:「快去!」
龔嫲嫲忙去了。孫氏的三個兒子跪行到孫氏身邊哭,大兒子頻頻乞求地看凌青,可是凌青現在心緒茫然煩躁,對他的眼神一點沒在意。
軍士們從後面抬著箱籠穿過前院出府門,將箱籠放在街邊。門外百姓們圍了一片,指指點點。
孫承功的母親畏畏縮縮地開口:「六郎啊……」
孫承功吸了口氣,對凌青說道:「你帶著夫人和家屬今夜去住客棧吧,我給你三天來搬東西。」
凌青點頭:「多謝太平侯。」他過去與孫承泰走得近,對這個妻舅從不搭理,現在再湊近乎已經晚了。
孫承功對小八說:「跟他們說,東西不用送外面了,就堆在這門內的院子裡。趕快打掃出一個院子,先讓老夫人住進去。」
小八答應了,顛顛地去告訴大家。
過了一會兒,龔嫲嫲帶著李嫲嫲一家從內院走了出來。李嫲嫲驚恐地看著軍士們來來往往,身穿綢緞的三個公子和一個小姐跪在地上哀哭,夫人被綁著,嘴裡有布,瘋狂地在搖頭……
方才後院突然來了許多軍士,吵吵嚷嚷地讓人離府,說安國侯府換主人了。李嫲嫲和兩個媳婦匆忙地收拾了包袱,挽在胳膊上,大媳婦抱著小孫子,李嫲嫲拉著大孫子的手,二媳婦抱著孫女,幾個人剛剛離開了自家住的院子,龔嫲嫲就來叫她了。
龔嫲嫲問道:「你做了什麼事?!」
李嫲嫲使勁搖頭。有人去找了李大郎和李二郎,一大家子人心驚肉跳地被帶到了凌青面前。龔嫲嫲將幾張賣身契給了凌青,凌青轉手交給了杜軒。
杜軒看了看,問道:「這是李嫲嫲一家?沒別人了?」
凌青看李嫲嫲,李嫲嫲忙搖頭:「沒……沒了,我夫君過世了,就兩個兒子,他們的媳婦,還有兩個孫兒一個孫女兒。」
杜軒笑著說:「嫲嫲無需害怕。」他走到李嫲嫲身前,低聲問:「李嫲嫲,有人要接你們去京城。」
李嫲嫲傻了:「京城?!」
杜軒點頭:「只需您回答我一個問題,十幾年前,梁夫人的兩個孩子進了府,您那時是不是給他們傳了一個條子?」
李嫲嫲哆嗦了,看看周圍,見孫氏的確被綁著,杜軒聲音又小,就點了下頭。杜軒又小聲問:「那條子上寫了什麼?」
李嫲嫲口中乾燥,回答道:「逃。」
杜軒笑了,從懷裡拿出一疊銀票遞給了凌青:「凌男爵,賣身契上共十兩,這裡銀票三百兩,可成?」
凌青不解地問道:「是梁將軍要這一家人?」不應該吧?梁成是軍人,要什麼僕人?難道他們是梁氏的藏在府中的線人?可這李嫲嫲是自己母親帶來的……
杜軒搖頭,凌青伸手將銀票接了過來——他要攜家歸回故里,反正要遣散大多僕從,能有人出重金買了,自然是好。
杜軒這才說道:「是梁姐兒要買下這家人。」
凌青拿著銀票不知所措——這是該拿還是不拿?!他對那個女兒真的很厭惡!
杜軒對李嫲嫲行了一禮:「我代我黑妹妹和梁將軍先謝過李嫲嫲的恩情了!」
李嫲嫲嚇得連連揮手:「不敢不敢!」
杜軒做了個手勢:「請李嫲嫲帶一家人上車吧,我們去京城。」
凌青嚴厲地看向李嫲嫲:「你到底做了什麼?!」
李嫲嫲身邊的兒子兒媳都面露興奮,隨著杜軒的人往外走,李嫲嫲看向杜軒,杜軒點了下頭。
李嫲嫲鬆開了手裡的大孫子,任大兒子拉著孫子出了門,才對凌青行了個禮,說道:「侯爺,十多年前,梁夫人的兩個孩子進了府,我看那個男孩子,跟侯爺長得有些像。他們去見了夫人,再出來,那孩子就被打得鼻青臉腫了。我知道夫人生了氣,就向龔嫲嫲打探,猜出夫人想要他們的命,我就給他們寫了個條兒,讓他們逃。後來,夫人找人去殺他們,還要放火燒屋……」
龔嫲嫲撲了上來:「你這背主……」
杜軒一把將龔嫲嫲推開,向李嫲嫲示意,看她走出了大門,自己向太平侯孫承功行禮:「多謝侯爺!」
孫承功聽了方才李嫲嫲的話,對杜軒說:「不客氣,有此毒婦,是我孫家之恥,還望梁將軍、梁姐兒寬宥。」
杜軒說道:「侯爺是有良心的人,梁將軍和姐兒都是明白的。」他又向凌青行禮:「凌男爵,再會!」
凌青聽了李嫲嫲的話,又有些發呆,木然地看著杜軒出了府門。
孫承功不屑地看了凌青一眼,小八跑來說道:「侯爺!院子收拾好了。」
孫承功轉身對母親說:「娘,這邊來。」
等母親一行人跟著小八去了後面,孫承功大聲對軍士們說道:「封鎖院落門戶!」也不與凌青告別,大步追著母親去了。
軍士們將府中僕從們趕出,隔斷了進出門戶,原安國侯府的下人們都聚集在了前院,擁擠雜亂。軍士們催促著眾人:「都出去!快點出去,要關大門了!」將人們往外推,不多時,院子裡就剩下了凌青一家和龔嫲嫲等幾個貼身的僕人,軍士們等著他們自己出去。
捆綁孫氏的軍士們走開了,三個兒子見父親看著大門發呆,就忙將母親的繩索解開了,把堵嘴的布也拿了出來。孫氏爬起來,一把抓了龔嫲嫲的頭髮就把龔嫲嫲扯倒在地,拼命地往地上撞她的頭,罵道:「你竟然去告訴了人?!若不是你,那兩個賤人早死了……」
龔嫲嫲大叫,旁邊的三四個婆子僕人忙著攔阻,正鬧著,門口進來幾個衙役,大聲喊:「緝拿凌建!」
凌建哭起來:「別!不!……」
衙役們走過來,孫氏放開了龔嫲嫲的頭髮,撲過去:「不許!不許你們抓人!」
衙役們見這個婦人披頭散髮,一邊臉青腫,嘴角流血,一下就撞開了他,一人拿出鐵鏈,另一人抓住她身後哭著的青年:「你是凌建嗎?有人告你毆打傷人,隨我們去趟衙門吧……」
孫氏看著衙役們鎖著凌建走了出去,再次去抓凌青:「你看看!你看看!你這蠢貨!你為何放了軍權!你有軍兵……」
她的手又在凌青臉上划過,再添一個血道子,凌青出手一抓,拉著孫氏的衣領將她提到自己的面前,在她耳邊切齒低聲道:「不放軍權?!陛下讓賀雲鴻出面,要追我刑責!別說京城周圍有得勝歸來的三十萬軍隊,就是那一萬勇勝軍也能收拾了我帶的人!我已失聖心,不放軍權還想活命嗎?!你想讓我被當眾剝奪軍權,貶為平民,或是被指有不軌之心,讓父兄英名被污?!現在至少我還有個爵位!沒有被下到牢裡!你這無知毒婦!我娶了你,真是倒了血霉!」
孫氏尖叫:「你倒霉?!我才倒了霉!嫁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你有爵位算個屁!孩子們呢?!白痴!」
安國侯腦海里閃過一個給他端過茶杯的影子,那個女子此時,會一如既往地陪著笑臉討他的歡心吧……
凌青心頭一陣惱怒,用力一推,將孫氏搡到地上,罵道:「閉嘴,出府找地方過夜!趕快搬家!」
孫氏不依不饒地說:「家都保不住了,白痴……」
凌青舉手:「別讓我再抽你!」
這個與自己二十來年的夫君變得這麼暴烈,孫氏怎麼也無法接受,她瘋狂地撲向凌青:「你打我!你打我!打死我吧!」又撓又踢。
凌青躲了幾步,實在忍不住了,揮掌打在孫氏耳邊,孫氏一晃悠,癱倒在地,三個孩子大哭著圍到了孫氏身旁。
凌青孤零零地站著,抬頭看到門邊太平侯的軍士們眼中露出輕蔑——打女人的男人……
凌青面紅耳赤,喃喃著說:「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他想起許多往事:他的長兄手把手教他武藝,教他讀書寫字,扶他上馬,糾正他射箭的姿勢……二哥三哥在一邊笑著指點……他們帶著驕傲的笑容,上馬,他最佩服敬愛的長兄,在陽光里回頭喊他的名字……噩耗傳來……父親的白髮,母親的眼淚……征戰,重圍……一個女子殺到了他的面前,她的臉紅了……她跪在院子裡,那麼卑微……她抱著襁褓里的孩子哭泣……她低聲對他說對不住……她離開了……他再次成婚……美麗的孫氏……他的滿足……那兩個讓他憎惡的孩子,男孩掛滿淚水的腫臉,女孩子痴呆的神情……朝堂上,那個身披著陽光走入大殿的昂然青年——他的長兄,再現人間……
凌青捂著臉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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