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客走後,賀雲鴻就無法停止思索:她是要如何動手?劫法場?劫囚車?她要用誰的力量?趙震?禁軍插手,必然是一場廝殺,那時他告誡趙震要等勇王,就是不想讓禁軍自相殘殺……不,她不會蠻幹的。她用勇王府的護衛?不,她不會將勇王妃牽扯進來的。牢外有人守著,那個來看自己的郎中走路無聲,是江湖高人。今天來的那個小鬍子,該就是她山寨里的杜軍師,她要用那天進城的三十來人?……那不還得拼殺嗎?只有那麼幾個人,千萬別冒險……
這期間,他還得頻繁漱口用藥,根本無法休息。夜深人靜,雨石哭累了,在屏風外展開了榻椅睡了。賀雲鴻忍著疼,在黑暗裡看著牢窗外夜空,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他只能靠回想來打發時間,他發現他與凌欣的相處真是太少了!連一次手都沒拉過,更沒真的交談過……
長夜漫漫,賀雲鴻忽覺喉中哽咽,忙閉眼想那些文字,他把凌欣的信早就背下來了,可是現在,那些詞語都不夠了,他希望能見到凌欣,拉住她的手,把她抱入懷中。他需要聞到凌欣的氣息,聽到她的聲音,就像那夜,凌欣坐在他的旁邊,近得他一抬手就能觸到她的臉……
賀雲鴻想像著凌欣走了進來,坐了下來,她開始說話,是那些信中的言語……這種想像,讓他的心靜下來,能朦朧睡去,就如他在牢中的每次入睡……
四更時,牢門一開,有人端著盞燈進來,推醒了雨石:「小子!該起了!去幫賀侍郎準備吧!」
雨石眨眨眼,想起來今天會發生什麼事,馬上悲傷得流淚。他起身穿好外衣,將榻椅折了,接過人手中的燈,繞過屏風到賀雲鴻的床前,發現賀雲鴻已經半睜了眼,他啜泣著說:「公子,他們來了……」
賀雲鴻知道自己肯定迷糊了一會兒,因為他的一隻手臂又搭在被子外,握著一把斗篷,放在了上腹處。說來奇怪,自從那夜,即使他蓋好了被子,可入睡後,他的手總是會伸出來,去抓蓋在被子上的斗篷。有次他沒有蓋斗篷,結果很快就被疼醒了,原來是自己的手到處亂抓,弄疼了傷口。斗篷的衣料很軟,與被褥不一樣,就是手指被包紮得嚴實,也能感覺到不同。他喜歡抓個滿手,看來就是在睡夢裡,他也想將那個人握在手心裡吧……
賀雲鴻放開手,雨石扶著他起身,忍不住哭,賀雲鴻口舌還是腫的,只能指指自己的嘴,雨石忙拿來茶杯,賀雲鴻艱難地漱了口,雨石又拿了藥,賀雲鴻不想讓雨石動手,自己塗了藥,這才點了下頭。
雨石服侍了賀雲鴻,繞過屏風對外面嗚咽著說:「行了……」
牢門外等著的人們進來,也不多說話,將屏風挪開了些,與雨石一起將賀雲鴻從榻上扶了下來,雨石給賀雲鴻穿了鞋,賀雲鴻回頭指了下斗篷,雨石忙拿起了斗篷,其他人架著賀雲鴻從牢門走出去,過幾間牢房,進入了一間只鋪著腐爛稻草的陰暗牢房。
兩三個人上來給賀雲鴻穿上了一襲厚厚的袷衣長袍,又把一套表面破爛,但縫補得嚴實囚衣給賀雲鴻穿在了外面。囚衣上早就塗滿了血跡,一個人提著一個罐子進來,用刷子蘸了罐子裡棕紅色的漿料,往賀雲鴻的脖子和臉上盡情塗抹,漿水裡還有結塊,賀雲鴻的臉就成了個血肉模糊的樣子,然後將他手上的布條也都塗了塗。
一個衙役衣著的人走進了牢房,賀雲鴻認出是孤獨客。孤獨客仔細打量「面目血腥」的賀雲鴻,說道:「頭髮弄亂。」有人動手將賀雲鴻的髮髻全解開,把頭髮散開,攪亂,碎發搭下,遮住了賀雲鴻的額頭。孤獨客說道:「塗上東西。」那個提著罐子的過來,用刷子往賀雲鴻頭髮上揮灑了一通,賀雲鴻的頭髮就像是滲透了血污,處處打結了。
孤獨客又看了看,指著賀雲鴻的腳說:「不能穿鞋。」
有人忙將賀雲鴻的鞋脫了,將粗布襪子也塗了料。
孤獨客問:「膝蓋綁了護膝嗎?」有人過來說:「這就綁!」兩個人撩起賀雲鴻的衣袍,在膝蓋處綁了厚厚的皮墊。
孤獨客這才說:「鐐銬!」幾個人抬著鐐銬進來,將鐵圈重新套上賀雲鴻的手腳,賀雲鴻立刻站不住了,往地上倒去,孤獨客說:「讓他躺下吧。」
人們答應了,扶著賀雲鴻躺倒在了黑色的石板地上,孤獨客從懷裡拿出一個藥丸,彎下腰,示意賀雲鴻張嘴,賀雲鴻努力張開嘴唇,孤獨客使勁塞了進去。
孤獨客拿出原來的口環,已經被捏成了一個古怪形狀,他將扁平的一端慢慢地放入賀雲鴻的口中,直到擰成直角的口環在唇外露出了一段,銜著鏈子。
賀雲鴻昨天剛卸了口環,傷口腫爛,嘴裡幾乎沒有空地,一丸藥外加一片口環,讓他痛苦不堪,雙眉不禁緊皺,閉眼忍痛。
孤獨客調整了口環的角度,將鏈子的另一端扣在了賀雲鴻的衣襟內,附身在他耳邊低聲說:「口環要咬住,別掉出來。藥要含化,這次沒人給你用酒化開了,她很忙。」
賀雲鴻眉頭微微展開了些,可沒有其他表情。孤獨客見雨石在一邊哭著抱著黑色的斗篷,就對雨石招手,從雨石手裡拿過斗篷,幾下就撕開了,賀雲鴻聽見了聲音,猛地睜眼,見孤獨客這麼幹,賀雲鴻的目光含了怒意。
孤獨客卻笑了,彎身將斗篷裹在賀雲鴻的肩頭,把撕開的大塊布料推過賀雲鴻的腋下繞到胸前腹部,橫豎系了個兩三個死結,一邊低聲嘖嘖道:「一件斗篷,就給我臉色!賀侍郎好大的脾氣呀!這樣就能包裹住你的上身,不會掉下來了,明白了?你是不是該謝我一下?」
賀雲鴻垂下了眼睛,臉上似乎有些發窘。
孤獨客再次小聲說:「她定此計時,並不知道你受了刑,你莫要怨她。」賀雲鴻又睜開眼睛,愕然看向孤獨客,孤獨客微笑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賀侍郎,你現在四肢皆斷,奄奄一息,所以你不必動彈,看戲就是。」
說完,他起身打量了一番,對眾人說:「好了,我們到外面去等著吧。」
人們先後走了出去,雨石低聲哭,孤獨客一拉他:「快走!禁軍們就要到了,宣旨官帶著人要回宮中復旨,我們怎麼也要做做樣子,儘量少些麻煩。」
雨石不舍地扭頭,被孤獨客拉著出去了。
賀雲鴻閉目躺在地上,終於鬆弛了——「計」,他的剮刑是她定的「計」!她為何如此定計,只有一個可能——勇王今日入城!原來她不是只打通了天牢、要被動地去劫獄劫囚,而是從一開始動手,就已然定下了計策,將自己的性命完全置於她的保護中。雖然這個自己,只是她的前夫,與她沒有好好說過一句話的人。若是她沒有插手,孤獨客所說自己現在四肢皆斷,奄奄一息的慘狀,怕就不是裝的,而是真的了……
賀雲鴻能感到寒氣透過衣服鑽入肌膚,可也許是他的錯覺,有斗篷墊著的地方,就不那麼冷。
他沒等多久,口中的丸藥還是堅硬的,牢房門外就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和兵器的碰撞聲。一隊禁軍擁著宣旨官和幾個宮中太監進來了。幾個刑部的衙役隨著他們走來,獄卒忙跑過來開了牢門。
宣旨官進門說道:「快綁起來!上口嘞!」判了剮刑的人要先上口嘞,免得犯人咬舌自盡。
一起進來的一個衙役說道:「啟稟大人,陛下曾來觀刑,已經讓人給犯人上了口環。」他面目平常,誰看了都記不住。
宣旨官哦了一聲,「那就不用口嘞了,綁上!」
幾個衙役動手,將賀雲鴻的鐐銬去了,又將他反擰了雙臂五花大綁,放回地上。
宣旨官仔細看了看賀雲鴻,雖然賀雲鴻面有血污,但是宣旨官還是確認了是他。宣旨官這才高聲宣讀了賀雲鴻的大罪和要受的剮刑,讀罷,宣旨官大聲說:「罪犯賀雲鴻領旨隆恩!」
如果不是怕咬的口環掉出來,賀雲鴻怕是要笑了,他閉眼躺著沒動彈。
那個獄卒又說:「大人,犯人起不來了。」
宣旨官看了下地上從頭到腳,連衣服都滲透了血污的身體,說道:「拖出去吧!」
獄卒小聲道:「大人,小的們都不敢拖他了,御醫說犯人活不過兩天,能活著上了刑台讓陛下看看就不錯了……」
宣旨官點頭說:「那,抬上囚車,前往刑場吧!」說完,走出牢房,去向其他人宣旨。
獄卒們去找了塊板子,在禁軍們的注視下,幾個衙役將癱軟的賀雲鴻小心地抬了上去,又抬著他出了牢門。禁軍押解著擔架往天牢外走,一行人經過一處牢房時,聽見裡面的慘叫聲:「三弟!三弟啊!」賀雲鴻微睜眼,見賀霖鴻在牢中拼命向柵欄處撲來,好幾個衙役拉著他。賀雲鴻對他閉了一下眼睛,可賀霖鴻肯定沒看見。
賀霖鴻哭了,這些天本來有人送了被褥等等,每天吃的也很好,一個郎中天天來看賀相,昨夜給了丸藥。可是今早就有人將被褥等全收走了,方才宣旨官來高聲朗誦了一遍判賀雲鴻三日剮刑並讓家人觀刑的旨意,賀霖鴻心如刀攪一般——凌大小姐失敗了?!
賀九齡眼瞎,衙役們只綁了他的手,讓賀霖鴻帶著鐐銬扶著他,然後推著他們出了牢門。
宣旨官去女牢宣旨後,到了天牢外,見賀雲鴻已經被綁上了打頭的囚車。賀雲鴻背後插了寫著他的名字的木牌,因受刑太重,他無法跪在囚車裡,只能半坐著,身體被綁在囚車的木欄上。
宣旨官覺得完成了任務,就捧著聖旨與太監們回宮復旨去了。
他們一走,囚車旁有人拉開了賀雲鴻手臂後的一個繩結,原來捆綁的繩索一下就鬆了許多,賀雲鴻轉目看去,那個讓人記不住長相的衙役,正一臉無聊地站在木欄外,其他幾個衙役也圍著囚車站著。
女牢那邊,姚氏趙氏和羅氏都被上了枷,哭著被拉了出來。
除了第一夜,賀府的女眷們也得到了照顧,飲食被褥都很講究,她們知道這定是勇王府的人在為賀家奔走。可今早一切突變,竟然聽到賀雲鴻要被活剮!姚氏和兩個媳婦都驚慌失措,開始痛哭。她們一出天牢,見賀雲鴻滿頭滿臉一身血,癱軟地被綁坐在囚車裡,一時都更加失聲。
賀雲鴻聽見哭聲,不能回頭看,可是眼睛裡有了淚光。
等到把賀家的男女都趕上後面的兩輛囚車,太陽已經出來了。
天牢周圍的禁軍站得黑壓壓的,將三輛囚車層層圍在中間,有人喊了聲:「啟動!」前面有人鳴鑼開道,軍隊開路,囚車緩慢地移動,四五個衙役走在囚車旁邊。平時行刑,都是刑部人員押解,今日成了禁軍的事,衙役們大概有些不服,這些人顯得吊兒郎當。
賀雲鴻躺了這麼多天,猛一出來,被寒涼的空氣沖得有些頭暈。囚車的顛簸讓他的傷痛加劇,他不由得皺眉。忽然,他半閉的眼裡似乎捕捉到了什麼,他忙睜開眼,正好見一個樓上的小窗中,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該是面鏡子吧……
片刻後,幾個黑衣人從街邊的民居上冒出,揮舞著刀劍喊道:「劫囚犯!」沖入了禁軍,禁軍里一片吶喊聲,一陣刀槍響後,這些人落荒而逃,一隊禁軍追了過去。
這個插曲雖然小,但是卻激起了清晨寥寥無幾的旁觀者的興趣,有人喊著:「看呀看呀!有人劫囚呢!」「哪裡?!哪裡?!」
消息在有心人的大力傳播下,迅速蔓延開去,本來,人們都忌諱在過年的期間見血,可有人劫囚,就不是刑場了,是熱鬧。一時,沿途許多人家都開了門戶,要看看是怎麼回事。
一聽有人襲擊,禁軍自然就停下,眾多軍士展開陣勢,層層圍住了囚車。那些打劫的人根本過不來。等到他們跑沒影兒了,禁軍才重新分散開,隊伍再次緩緩前行。
賀雲鴻眼睛望著那幾個竄上了民居屋頂,跑得極快的背影,眨了眨眼,唯恐會漏過什麼。這次劫囚,真是極為簡陋,賀雲鴻皺著眉,他想起了她沙盤談兵時的樣子……
他打起了精神,睜大眼睛,開始巡視街道兩邊的樓房。不到小半個時辰,囚車還沒走出多遠,他再次捕捉到了一扇窗戶後的短暫閃光。過了一會兒,幾團爆竹被扔入了禁軍的隊伍中,噼噼啪啪無傷大雅的爆炸後,又有四五個蒙面的黑衣人舉著刀槍跳出來:「劫囚!」
此時已經有些百姓圍觀了,見此情景簡直如同做夢成真一般,齊聲驚呼。
當然,黑衣人人少力薄,被幾百禁軍一圍,幾個黑衣人亂打一氣,又飛身竄上牆頭,迅速地逃了。
外圍的百姓們開始興奮地議論:「天哪!真有劫囚的!這是話本里才有的吧?!」「哎呦!我可得找我兄弟去,快來看看!」……
隨行的賀府男女,也看到了這兩次失敗的劫囚,賀霖鴻本來悲傷的情緒突然緩解了,他看看眼瞎的父親,沒有說什麼。
姚氏在囚車裡使勁低著頭,抹著眼淚,窘迫難當!她碰上認識她的人怎麼辦?!她心愛的兒子要被活剮,她心疼死了!這是對她最孝順,最貼心的兒子!她日後還能靠誰?!世上還有比她更慘的人嗎?!丈夫殘疾,大兒子死了,二兒子是賭徒,三兒子也要被剮而死,她自己成了犯婦……
姚氏恨哪!恨那個騙了她的賀九齡!都是他……不,是那個山大王惹的禍!賀九齡是有好日子不知道好過著!還去什麼敵營談判!有病啊這不是!當時致仕不就得了?皇帝又不可能對他剜眼割舌!她恨她的二兒子,那麼多的家產!早知道,那時一與賀九齡吵架,就該和離,帶著嫁妝離開!到哪裡不能當個富家婆,什麼都好過現在遊街啊!她真後悔死了!她何必等著賀九齡道歉!誰稀罕那個老怪物!……
她正哭著,聽見有人說什麼「劫囚」,她忙抬頭看。
旁邊的禁軍們議論著:「誒,你聽說了嗎?是以前賀侍郎娶的那個山大王!」
大家笑著:「哈哈哈,真不自量力啊!」
與姚氏同囚車的趙氏突然放聲大喊:「凌大小姐!是我!是我拿了那雙簪子!是我要搜你的院子!和三郎沒關係!你別怪他呀!快來救他吧!……」
羅氏哭了:「大嫂!」
趙氏熱淚滿臉:「凌大小姐!我對不住你!三郎是個好人哪!他心有忠義!你不要記恨哪!我已經遭了報應!凌大小姐!來救救三郎吧!」
姚氏撇嘴道:「她才救不了三郎!她是個掃把星!沒有她,就不會有這些禍事!」
趙氏哽咽著,嘶啞著聲音喊:「凌大小姐!救救三郎!……」
賀雲鴻聽見了趙氏的喊聲,想起大哥,眼淚湧起,淚水朦朧里,又一個閃光,他忙眨乾眼淚望去,毫無驚訝地聽到隊伍前方又起了騷亂。
他當然看不到街邊有人將一個大袋子扔入了禁軍中,塵土飛揚間,幾個人喊著:「劫囚!」沖了過來,可他們一入灰塵里,自己也咳嗽,灰頭土臉地與禁軍打了還沒有三分鐘,就被擊退了,簡直蠢哭了。……
周圍的百姓們哄堂大笑起來,連禁軍們也笑了,禁軍第一次劫囚時還緊張,現在過了勁兒,罵道:「這都是什麼毛賊呀!」「有這麼劫囚的嗎?!」「鄉下土匪真笨哪!」「也是,一幫種地的,也就知道舉個鋤頭。」……
趙氏不喊了,只是哭泣。
姚氏罵道:「你就別喊了!丟人現眼!我就知道那個山大王是個沒用的!」
大家笑夠了,囚車邊上的百姓已經圍了許多,有人甚至開局賭,是否還會再來一次劫囚。
賀雲鴻估計時間差不多了,注意地看道路兩邊,唯恐落下什麼。果然,他又一次看見一個屋頂有光亮一閃,道路的另一邊的牆上就跳下了幾個黑衣人。一陣打鬥聲響起,叱喝聲中竟然有個女子的聲音。賀雲鴻一驚,皺眉極目看過去,人頭涌涌,哪裡看得到?他緊盯著那個方向,終於見幾個人黑衣人邊打邊退,上了一個二層樓閣,那個熟悉的身影揮舞著大刀,可是被逼得節節敗退,最後被旁邊的人掩護著進入了一個開著的門,門一關,可片刻後,追著他們的禁軍們就破門而進了……
既然孤獨客讓他看「戲」,這肯定不是真的,但賀雲鴻的心還是砰砰地跳——刀槍無眼哪!他死盯著那邊的二樓露台,直到禁軍們紛紛下樓,他們裡面沒有黑衣人,他才輕輕地透出了口氣。
一連四次劫囚,最後連女的都用上了,一串兒的失敗,讓眾人引為笑談。消息傳開,周圍的人們都聞訊趕來,要看個新奇。
百姓們議論著:
「那肯定是以前嫁過賀侍郎的女山大王吧?!」
「哎呀!看來她真的是喜歡賀侍郎呀!都和離了,還來救他!」
「賀侍郎這個人一定不錯!」
「可惜這個女山大王不行啊!」
「就是就是!就這麼點些微道行,實在配不上賀侍郎!」……
領著禁軍押解囚車的馬光,是被太子親點護駕出城的前殿前都檢點馬亮的弟弟。他今年二十四歲,長得有些白,單眼皮,掃帚眉,中等個子,比他的兄長馬亮矮了半頭。過去,他一直是跟在他哥哥身後的小弟,他的兄長死在了城外,他就成了留在城中馬亮部下的領頭人,算是接過了兄長的衣缽。
建平帝登基後,他因哀悼兄長,日日借酒消愁,可裕隆帝回城後,他就振作了,變得特別活躍,領著人總是和趙震的兵士們作對!每天都務必要打上那麼十幾架,平時張嘴就對趙震罵罵咧咧,禁軍里都知道馬光趙震成了對頭。追究起來,就是馬光覺得他哥哥死在了城外,而趙震作為殿前都檢點卻活下來了,這不公平!軍中都知道馬光與他的兄長手足情深,他這麼幹,大家表示理解!
既然他不喜歡趙震,趙震跟勇王近,勇王雖然與賀雲鴻分了,可是裕隆帝怕勇王念舊,一定要趕快殺了賀雲鴻,這麼曲折地看,馬光也該算是賀雲鴻的對立面了,所以他領著禁軍押解賀雲鴻,很是盡力!
他領旨時向裕隆帝夸下了海口,一定要將囚車守得嚴嚴實實不說,還會沿途布崗布哨,抓住想要劫囚的搗亂分子!裕隆帝對他的態度很滿意。
囚車途中一有風吹草動,馬光就命令禁軍停止前進,緊圍住囚車,務必要保證沒有人能劫走犯人!所以烏壓壓的禁軍,行動緩慢,一路走,一路封鎖街道。太陽高升,才走出了兩條街。
隨行的百姓越來越多,禁軍走入一條寬闊的大街,兩邊都是高樓,賀雲鴻又見一處光亮一閃,他正要看這次是誰會跳出來,一座樓的平台上,走出了兩個人,都穿著平常的文士服裝,一個灰衣文士高聲笑道:「雖然那些山賊們不自量力地來劫囚,可我卻是很佩服他們!」
墨蘭色服裝的文士也俯瞰著禁軍笑著說:「就是!那些人至少知道要救一個不肯降敵的人!不像這些人,助紂為虐,還自鳴得意!」
他們的聲音清亮,在空氣里傳得好遠。
馬光大喊道:「呔!爾等何人?!竟敢攻訐皇上陛下的聖意?!此乃謀逆之賊賀雲鴻,被判剮刑……」
灰衣文士放聲大笑:「請問賀侍郎所犯之謀逆,是謀誰的逆?!他因為不願接受戎兵營中傳來令京城投降的太子手諭,才擁立了安王為帝。試問,他當時領了投降之令,獻出京城,是不是今天就不用領此酷刑了?」
另一個人也朗聲說道:「若是那樣,現在此城中行進的,就不是禁軍,而是戎兵了!」他指著密密的禁軍人頭:「你們不去與戎兵決一死戰,卻在這裡幫著昏君殘殺忠良,可有半分羞愧?可還算得上是我中華男兒?!……」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賀雲鴻的好話,讚頌他不投降。
圍觀的百姓們紛紛叫好,有人說道:「哎!這是有名的清辯居士……和……」「人家是太學院的夫子啊……」「聽說他曾經在台上講學三天三夜,無人能辯得過他!」「懂得多呀!」「嗓子也好啊!」……
聽得差不多了,馬光指著樓上大喊:「如此言論,與聖心不符,拿下!」
灰衣文士不屑地搖頭:「我此時手無寸鐵,你對我這般無禮吆喝,可我現在若是全副武裝的戎兵,你可還敢如此高聲?!」
有個百姓大聲說:「對呀!你們不打戎兵,在城裡壓著這麼一輛囚車有什麼好威風的?」
又有一人說:「我要是你,可不會這麼不要臉哪!」
一隊禁軍往樓里沖,一群百姓攔著:「算啦算啦!你們還不讓人說話了嗎?」「就是,他們說錯了嗎?」……
兩個文士哈哈一笑,轉身瀟灑地進了門。
他們一通侃侃而談,人走了,可是話語卻留下了痕跡,禁軍中有人表情不那麼自然,有人看向了地面。
賀雲鴻閉著眼睛聽完了他們的演說,知道這一章節過了,就又睜眼看向前方,果然見不遠的店鋪上,又出現了一個閃亮,不多時,一聲哭喊響起,賀雲鴻看不見細節,可是周圍的人在口口相傳前面發生的事。
原來隊伍前面有個婦女拉著兩個孩童衝出來,後面跟著十幾個人,一群人哭哭啼啼地在當街跪了。那個婦人說要拜謝賀相當初開倉放糧,救了她的全家,她身後的人們爭相訴說當初如何受了賀相的恩典。
禁軍們動手將人拖開,這些人是平民百姓,豁出去了,就又哭又鬧,弄得圍觀的百姓們紛紛勸阻:「人家來說說話呀!也不劫囚,你別這麼蠻橫啊!」
「一個婦人,帶著兩個孩子,你們沒有妻兒嗎?」……
禁軍半天才將這些人都轟開了。
有了這個話頭,人們就又開始了新的議論:
「話說賀相這十幾年,民生安寧,戰事之前,我們家過得挺好……」
「賀相一向提倡養民,不重課稅。」
「賀相該算是一代良相!」……
有人向著兵士圍著的囚車大喊:「賀相!你是個好官!百姓記得你!」響應者無數。
囚車裡,賀九齡聽見了,空洞的眼睛流下熱淚。姚氏使勁撇嘴——說這些有個屁用!又不能過日子!……
諸如此類的事情,又發生了幾次,囚車走得如烏龜爬一般,賀雲鴻現在也明白了,那一個個的閃光,是對節奏的掌握,有人在拖延著囚車的行進,也在造聲勢。
又一次閃亮之後,幾個穿著朝服的人走到路當中,為首的是宋源,他穿了官服,舉手說:「停下!」然後帶頭往隊伍中走。他是朝官,兵士們比他官階低,不敢阻攔,只能讓開,宋源帶著幾個文官一口氣走到了隊伍中間,接近了囚車。
馬光握著兵器大步走到宋源等人面前擋住了他們,大聲說:「你們竟敢攔阻囚車,想造反嗎?!」
宋源身後的尚華榮對著囚車喊:「吾乃吏部員外郎尚華榮!賀侍郎!我在此說一聲,你是好樣的!我尚華榮為能和賀侍郎共事而驕傲!」
其他幾個文官都開口,說賀雲鴻如何為大軍北征出力,如何秉公任命……
百姓們對官吏都存著分敬畏之意,現在聽一群官吏如此說賀雲鴻好話,更加起鬨:「賀侍郎是個好的呀!」「就是!怎麼能判這麼重的刑?」「是皇帝泄私憤哪!」……
馬光一拉劍柄:「請諸位立刻離開此地!我奉旨押解賀侍郎赴刑場,你們不該在此擾亂公務!」
宋源越過馬光的肩膀,對周圍的人們大聲說:「我與賀侍郎共事三載,今日就是來對他說一聲,我佩服他!他當初對陛下許下死守京城的誓言,未曾毀約!就是接到了太子手諭,也忠誠於陛下,不曾獻城納降!算是言而有信的君子!我今天就要在這裡說一聲感謝!若是他那時聽了太子之言,此時京城已然淪陷!多少人家會遭洗劫,多少婦人會遇強++暴!多少人會被抓為奴役而離開故鄉!多少人會被強征為兵,去攻打我們自己的城市!今日我等尚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這裡當人,而不是在異族腳下當狗,就是因為賀侍郎當初沒有聽命!就是他現在的罪名,換來了我這一時偷生!你說,我不該在這裡嗎?!」
周圍的百姓們大聲喝彩,「就是呀!如果沒有賀侍郎,那時接了投降的手諭,現在戎兵可不就在身邊了?!」
「賀侍郎做的對呀!」
「賀侍郎是個功臣!」
「賀侍郎無罪!」……
群情激奮,滿街沸騰!
賀雲鴻卻垂了眼睛——宋源拙嘴笨舌,腦子軸得很,這稿子的用詞口語平常,可情緒激烈,聽著有她的文風,他們是不是一起商議來著?她去找宋源,可是沒進來看我……
馬光大喊:「來人!把他們轟出去!」兵士們過來,將這些文官推推搡搡地往外趕。
百姓們不高興了,大聲斥責軍士們不明是非。
許多人站出來,言辭激烈地指責朝廷不辨忠良,皇帝判刑不公!
人們如水漫開,完全阻擋了道路,龐大的禁軍隊伍無法通行。馬光不得不讓兵士們強行拉開人眾,再結隊成牆,擋住擁擠的人群,囚車好繼續行進。
百姓們追隨著囚車,在隊伍外圍大聲呼喊:「這是冤案哪!」「賀侍郎不該受剮刑!」……
人們心中,賀雲鴻不再是個謀逆之犯,而成了個捍衛京城的英雄。賀家變成了受害者,而不是罪犯家屬。
這種如火如荼的熱烈,將賀雲鴻的押赴刑場變成了京城裡最引人注目的事件。四面八方的人或是因為想看熱鬧,或是聽到了那些言辭,深覺有理,也要來說幾句,比肩接踵而來,禁軍外圍,人流如潮……
沒人在意遠離中心的城區,有成隊的兵士,前往各個城門……
囚車行得緩慢,已經過了正午,還沒到行刑之地。
賀雲鴻聽著沿途一波又一波的人言,完全明白凌欣是在幹什麼,這股股聲浪匯成洪流,不僅要為賀氏洗冤,還要營造出對裕隆帝不滿的氛圍,描繪出降城的恐懼後果,激勵人們不要投降……
冬日的太陽,曬得賀雲鴻渾身暖洋洋的,他不再張望,而是疲憊地閉目養神。既然他成了人們矚目的中心,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那他肯定不是這齣戲的重點!今天最要緊的,該是城外勇王的沖圍!那時童老將軍出城,十萬禁軍,敗給了對方一萬鐵騎。皇帝太子的十萬軍兵更是任人宰割,連趙震後來帶出去的趙家軍也被打了回來。勇王只有萬多步兵,城外鐵騎四萬,他們怎麼衝過來?太子掌著禁軍,她費這麼大週摺,就是不想讓太子察覺趙震的行動,避免幾十萬禁軍公然火併,更不讓太子有機會去阻擋勇王入城……
忽然,賀雲鴻聽到非常遠的地方,隱約有一聲噓響,似是一支放啞了的爆竹,賀雲鴻睜眼看去,樓宇層疊,哪裡看得到什麼。他想起賀霖鴻說過的她會做煙花,看來,此時城門那邊有事,不久,又有一聲模糊的噓音。賀雲鴻皺眉閉了眼睛,開始凝神等待,分辨方向:京城十二座城門,一定要全部拿下!還不能打草驚蛇,不然如果太子得報,讓人開門納敵……
他已經在囚車中坐了半天,口中喉間如火燒一般,渾身更是疼痛,一直被綁在身後的手臂都木了,但他卻希望這囚車走得更慢些,吸引住更多人的注意力,給她爭取足夠的時間。
規定的時間到了,可是囚車遲遲不到,宮中的裕隆帝焦躁起來,問道:「怎麼回事?!這都過了晌午。」
福昌小聲說:「有一幫宵小劫囚,禁軍謹慎,小心行進。」
裕隆帝笑了:「真有劫囚?」
福昌彎腰說:「每次就三四個人,一共四次,聽說軟弱無力,如同玩笑,已經都被打退了。」
裕隆帝揮手說:「既然無事,那就讓他們快些。」
福昌小聲說:「有傳報說,沿途太多百姓,禁軍行走不便。」
裕隆帝笑了:「那麼多人來看熱鬧?」可他又皺了眉:「不會有人趁火打劫吧?」
福昌眨了眨眼睛,小心地說:「要不,讓鄭都檢點的人,守住午門前……」
裕隆帝一拍椅子把手:「好!傳旨,讓鄭昔派人出午門,迎進囚車。」還是福昌忠心,知道他就信任鄭昔!
福昌躬身,出去傳旨了。
不久,從皇城午門處,走出了大隊禁軍,迎著囚車來的方向前進,將閒雜人等全都趕開了,然後在午門前列了隊。
日頭偏斜之時,囚車接近了午門。馬光的軍士到了宮門前的禁軍隊伍前,就不能再向前面走了。宮門前的禁軍發令說:「陛下有旨,只放囚車過來!」
馬光發了號令,他的軍士們閃開一條寬路,三輛囚車進入了宮門前禁軍的陣仗中,只有幾個衙役無精打采地跟著囚車。
得了報信,福昌對裕隆帝說:「囚車到了,請陛下登宮門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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