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簪記 第80章認可

    賀雲鴻躺到宮輦上時,渾身傷痛,饑寒交迫,大哭之後,已經有些昏昏沉沉……在一片朦朧里,他聽見了凌欣說要帶隊出城。這句話如刀刃般刺入了他的心口,讓他痛得一下子清醒過來——他本已經疼痛到極點了,他驚訝他怎麼能更疼!他將她從悲哀里拉出來,是不是害了她?!他讓她去找趙震,可她怎麼說要自己帶兵出城?!

    賀雲鴻險些一口氣上不來背過去——她怎麼能這麼不管不顧?!這麼衝動!這麼爭強好勝!她一點都沒有想過與他或者蔣旭圖商量,與任何人商量,就這麼決定了?!她難道不知道城外的鐵騎的厲害?夏貴妃都因此沒讓趙震去救太上皇,她怎麼敢說這話?!就是勇王有強、弩,成功回城了,可是那是一擊而走的戰鬥,不是要往敵營里衝進去。賀雲鴻想起往日的慘敗……

    他想起身,可是已經無力動彈,別說坐起,連手都抬不起來了……

    他根本無法幫助她!無望中,賀雲鴻甚至開始後悔與凌欣通信!也許那時讓她離開了,完全斷了她京城的聯絡,她不必擔心蔣旭圖,那麼現在她就不會在這裡了,即使自己死了,又有什麼關係……

    忽然,他理解了夏貴妃在桃林里說過的話:世上有生不如死的感覺。他那時面臨剮刑都沒有動過要自盡的念頭。孤獨客嚇唬他,讓他要等,他也想等待,無論如何,都堅持活著看那個人會如何出手——為他出手。他相信,哪怕她最後不得不放棄,她怎麼都會試一試的,她那要強不服輸的性子!他疼死也要等著她……可是此時,他真的逃得了性命,見到了父母親人,勇王回來了,裕隆帝已如虛設,現在沒有人能威脅到他和賀家,一個念頭卻浮現了出來:如果她出城回不來了,那自己也就無需這麼苦苦地掙紮下去了吧……

    他的心一下子就平靜了……

    趙震驚訝地看凌欣,凌欣兩眼哭得紅腫,胸中壓抑,見趙震不說話,不快地問道:「趙將軍有哪裡沒聽明白嗎?」

    趙震搖頭道:「姑娘,就是要出城,也得我去!」

    凌欣正視趙震:「這事,你要是聽我的安排,就能少死許多人!」

    趙震想了片刻,勉強道:「如果姑娘只是安排……」

    凌欣打斷他說:「不,我必須出城!我已經對貴妃娘娘說了!」

    趙震沉默,凌欣低聲道:「要由我出面領隊,迫皇帝隨行,明白嗎?」

    趙震領悟了——如果是他領軍,逼著皇帝隨行,日後會落一個謀害皇帝的罪名,可是凌欣是個鄉野女子,她管什麼史書記載?趙震終於點頭,對凌欣說道:「好吧。」

    凌欣輕聲說:「他別說臨陣,聽了就該嚇個半死!你讓人給勇王準備登基!」這裡的人們重名譽,夏貴妃讓小柳殺了使節,可沒殺裕隆帝,看來是不想給勇王留下個殺了自己哥哥稱帝的把柄,那我就帶著裕隆帝上戰場,看他敢不敢去。

    趙震慢慢地點頭道:「就聽姑娘的。」

    凌欣又說道:「我要許多進出皇宮的通行證之類的文書,再給我在宮門旁找個宮殿,我要在裡面辦事!」

    趙震馬上答:「好!我去安排!」

    凌欣低聲道:「趙將軍認識我寨的杜軍師吧?請趕快去聯絡他,讓他安排人夜探戎營,看看能不能找到太上皇的所在,但是千萬千萬別驚動戎兵!萬一我們的人有幸得手,趙將軍要讓城上兵士準備接應他們,可是我覺得,不會那麼簡單,他們都不認識太上皇,萬一救錯了……還是只以打探為主吧!」

    趙震表情嚴肅,也小聲回答:「我馬上會讓人去找杜軍師!」他現在不說土匪了,他舉手,凌欣也馬上行禮,趙震走了。

    孤獨客走到凌欣身邊,說道:「姑娘,我可與他們去探營。」

    凌欣搖頭說:「我知道大俠武功高絕,可是大俠得守在這裡,今夜,殿下和……肯定都需要大俠。」孤獨客瞭然點頭,走回宮輦邊。

    凌欣一回身,見賀霖鴻和雨石都在看著她,凌欣問:「怎麼了?」

    「沒怎麼!」賀霖鴻和雨石異口同聲地回答。

    孤獨客又去給賀雲鴻號了脈,然後一擺手,催促宮輦起步。

    賀霖鴻藉機上前施禮,陪著不是:「大俠,多謝您……」

    孤獨客打斷:「你莫擔憂,我自會醫治賀侍郎。」

    賀霖鴻小聲道:「大俠高義……」

    凌欣緩步跟著他們,離開了夜色籠罩的黑色柳林。

    凌欣走得很慢,她的腦子裡一遍遍想著方才的情形——那時在殿上,她沒敢做任何事情!她不敢擔下老皇帝可能被殺的責任,可是夏貴妃承擔了,這就是個母親與外人的區別吧。

    到了此時,凌欣也沒想出別的解決方法。史上劉邦的父親妻子被項羽抓住,陣前項羽要煮了他們,劉邦說了句,別忘了分我一碗羹!多狠!可是勇王絕對不能那麼做!他得了父親的寵愛,必須還報!否則這是他日後永遠的污點,別想服眾了。

    夏貴妃一下撕去了那層含糊的薄紗,讓敵我一下對立,再也沒有了妥協的可能。但若老皇帝因此死了,她過不了心中的重壓,也逃不過一個推兒子上位而害了先皇的罪名;若是老皇帝不死,她就更得死,不然柴瑞會失了老皇帝的心……

    當然,凌欣相信這裡面肯定有感情的因素,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夏貴妃得寵幸二十多年,她若是只有心機權謀,怎麼可能糊弄住看透了這些的皇帝?宮中寂寞,更需知心的相伴吧,在所有的宮斗和利益之間,有了真實的愛意……

    凌欣懊惱自己以前忽略了老皇帝在城外,原來她並不像她想像的那樣無所不能,她才覺得自己大獲全勝,馬上就一腳踩空,落到了坑底!可就是她沒忽略,她又能做什麼呢?她只有三十來個江湖之人,裕隆帝登基後根本沒說要讓老皇帝回來,自然不會發兵,趙震不能公開領兵救援。她若是想救老皇帝,就要玩另一個遊戲:她需要派人去探明虛實,營救還必須是夜裡的行動,對方是騎兵,如果救出了人,自己必須往城裡跑,那趙震得提前舉事,拿下京城……夏貴妃不對自己點明,明顯是不相信能從敵營中成功營救人質。凌欣也覺得,就是自己來安排,比趙震直接領兵去打會多些勝算,也絕對不能說百分百有把握。如果她能救出了老皇帝也就罷了,可如果她失敗,老皇帝死了,豈不是弄巧成拙?人們會說勇王的人扳倒了裕隆帝還殺了太上皇,這不全亂了……

    過去她一見夏貴妃就心生敬意,因為夏貴妃是與她完全不同的人,不像她那樣衝動任性。夏貴妃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凌欣相信無論她多麼憤怒,表面也能保持住笑容。凌欣在這點上欠缺,對夏貴妃有種腿腳不便的人對長跑運動員的欽佩。可是誰能想到她臨死會說想當個山大王……

    凌欣差點又要哭,忙轉移思緒——自己在哪裡是不是還遺漏了什麼?雖然她知道這事的癥結不在裕隆帝身上,可是真恨裕隆帝一句句地逼著勇王……也許那時該關起他來?不讓他見使節?可那有什麼用?不還得面對使節的要求?

    人質是個棘手問題,按照現代的概念,當然要營救人質,可是當涉及國家利益時,卻絕對不能妥協!當初賀雲鴻擁立安王,就是向北朝表示放棄了皇帝和太子,堅決不買賬。其實那樣,人質反而有機會能活下來,一旦對方知道己方不忍心,那就被對方制住了……不知勇王會不會在意賀雲鴻危機之時立了個皇帝……

    想到賀雲鴻,凌欣不自覺地抬頭,發現她走的很慢,前面的宮輦也沒有離她多遠,走在宮輦旁邊的賀霖鴻和雨石正悄悄回頭看她。凌欣說道:「你們怎麼不快走?大家抬著多累?天氣又冷,快些走吧!」

    孤獨客說道:「姑娘,是我讓他們慢走等著你的。」

    賀霖鴻也小心地說:「宮裡凌大小姐不熟吧?還是和我們一起走吧。」

    凌欣環顧黑色的宮牆,方才跑來得匆忙,也的確不能保證自己記得路,就加快了腳步。很快,她就走在了宮輦後,宮輦走得快些了。

    賀霖鴻調整了腳步,到了凌欣的身邊,舉手行禮道:「凌大小姐,雖然大恩不言謝,可我還是想說,謝謝你救了賀家……」

    凌欣不知道她的親友團已經把她賣了個徹底,忙側身不受禮,鄭重地說:「賀二公子此言差矣!對賀家的救助,全是勇王府所為!貴妃娘娘調動了人脈,用了許多手段,余公公操作了其間的步驟,我其實什麼都沒幹!」就是那夜在牢裡賀雲鴻真的醒了,他也沒看見自己,死不承認就是了!

    賀霖鴻瞥著宮輦的帳中賀雲鴻蜷縮著的身影,連連點頭:「好,好,凌大小姐怎麼說都可以……」

    凌欣不高興:這是什麼話?但是她現在沒精力與賀霖鴻計較這些。

    又默默地走了一會兒,賀霖鴻小聲問凌欣:「方才,我聽見你對貴妃娘娘說給你要去搶太上皇……你原先已經有主意了?」

    凌欣皺眉說:「我怎麼可能原先有主意?我哪裡能知道會出這事?」她方才正為此鬱悶呢!

    賀霖鴻臉皮厚,咳了一聲,又小聲問:「你真要領隊出城?」

    凌欣點頭,賀霖鴻說道:「可你是個女子……」

    凌欣沒好氣:「那怎麼了?」

    孤獨客說道:「賀二公子,當初姐兒進京時,也有人這麼說的,要攔著她,當然沒攔住。」他對凌欣說:「姑娘,老夫隨你來的,自然會跟著你出城。」

    凌欣對孤獨客拱手:「多謝大俠!」

    孤獨客說道:「姑娘不必客氣。」

    賀霖鴻抿了下嘴唇,問道:「那我可不可以謝謝凌大小姐來了京城?」

    凌欣不解:「我來京城和你有關係嗎?你何必謝我?」

    賀霖鴻吭哧了一下,不敢再說什麼。

    他們走入一片黑色的宮宇間,一群人打著火把迎著他們走來,有人喊道:「是梁姐兒嗎?凌大小姐?」

    宮輦停了下來,孤獨客行禮,說道:「余公公。」

    凌欣幾步向前,看到來人,覺得是可以幫著自己的人,又差點哭,說道:「余公公,您來了真是太好了……」

    余公公被凌欣的反應驚了一下,忙躬身說:「老奴聽了殿下進宮的消息就過來了,進來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娘娘她……」他也哽住了。

    凌欣忙控制住自己,說道:「余公公,現在有許多事要您幫我!」

    余公公趕快擦臉:「老奴明白!老奴明白!」

    凌欣說:「您不要稱奴了,大家現在是共事,同舟共濟,我要依仗您許多地方。」

    余公公結巴:「老……咱家明白。」

    凌欣說:「夏貴妃的安置,您去安排吧,我對宮中一無所知。」

    余公公點頭:「是,我進來也發現,宮裡全亂了……」

    凌欣拉了下余公公的袖子往前走,孤獨客賀霖鴻等人在宮輦周圍,跟在他們身後。

    凌欣對余公公低聲說:「公公!現在是重要的時候,千萬不能亂哪!我們要等城外北朝對使節不歸的反應,他們原來說給我們三天,那時是恐嚇,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因使節的事,一怒之下就殺了太上皇。我只希望他們還不明底細,可能還會給我們三天。我要趕快組織起一支隊伍,隨我出城去搶太上皇……」

    余本停步驚問:「梁姐兒!此事可行嗎?」

    凌欣也跟著停下,遲疑著說:「我……努力吧,現在殿下極度悲傷,我怎麼都要試試。」

    余公公鄭重低身:「請姐兒說吧,老……朽聽你的。」

    凌欣說道:「我就胡亂說了,公公去幫我做。」

    余公公連聲說:「好,好……」

    凌欣又重新走,掰著手指說:「我的打算先不要說出去,我已經讓趙將軍去找地方了,你去與他聯繫,兩個時辰後,讓我帶來的人,這次勇王府參加了劫囚行動的人,勇王軍中得力的將領和幕僚,還有禁軍中的主要人物,人都要可靠,到那裡去,我要對他們講話。」凌欣過去是個公司老總,指使起人來那是一點都不猶豫!

    余公公說道:「好,咱家馬上派人去召集人。」

    凌欣接著說:「你讓人準備晚餐,儘量要流食,來些什麼人參湯麵之類的,然後請勇王殿下與我一同進餐。」

    余公公又點頭:「好,我會安排。」

    凌欣說:「讓王妃帶著孩子馬上搬進來,與賀侍郎一起,日夜陪著殿下,不要讓殿下獨處。」

    余公公回答:「好。」

    凌欣說:「你讓人好好照看福昌,千萬別讓他有事。可不能讓勇王殿下如裕隆帝那樣,落個刻薄無情的名聲。」

    余公公說:「多謝姑娘惦記。」


    凌欣轉身對孤獨客說道:「哦,孤獨大俠,你別忘去看看小柳,她大概也想……」凌欣一下子要哭出來,可是馬上止住。

    孤獨客忙說:「放心,我一定不讓那孩子有事。」

    凌欣又說了幾件瑣事,想了想,停下腳步,對余公公嘆氣說:「我現在心裡亂糟糟的,頭沉得很,能不能讓我去沐浴更衣,我需要休息一下。」

    余公公同情地看凌欣:「好,姐兒這些日子耗費了不少心神,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千萬莫要……」他咳了一聲,對一邊的一個人說道:「壽昌,去,帶姑娘用七公主的毓池。」

    叫壽昌的太監對凌欣彎腰:「請姑娘隨我來。」凌欣向孤獨客等人告別行禮,跟著壽昌走了。

    余公公和孤獨客因為在勇王府領教過凌欣的方式,倒是不覺得突兀,可是旁邊的賀霖鴻和雨石都只有張嘴看的份兒。

    見凌欣走遠了,賀霖鴻對余公公深深施禮:「在下替賀家謝過公公的幫助!」

    余公公忙還禮:「老奴不敢!出力最大的,是貴妃娘娘……」他停止,幾乎嗚咽。

    賀霖鴻也含淚了,哽咽著說:「娘娘深恩,賀家絕不敢忘!」

    兩人唏噓片刻,孤獨客過來催促道:「公公,還是趕快將賀侍郎送入殿中,他已然虛脫,需要湯水。」

    余公公忙點頭,領著人們走,邊走邊問孤獨客說:「孤獨大俠怎麼在宮中?可是來救娘娘的?」

    孤獨客嘆氣:「我來晚了!我本是想湊個熱鬧,看著北朝的使節進了宮,就守在了宮門處,原打算,若是裕隆帝禮遇了他們,他們安然出宮,我就惹個麻煩!雨石一出來,就看見了我……」

    雨石在後面哭了:「大俠,您該進宮來看看啊!那時是個姑娘動的手……」

    孤獨客感慨地搖頭:「我聽說了!我的確該進來的。」

    想到如果是孤獨客殺了使節,余公公也嘆:「那樣的話,也許娘娘就……」

    賀霖鴻開口道:「這干係太大了,除了娘娘,誰敢擔當?」幾個人都不再說話。

    余公公領著他們走到了一處宮殿旁,停了腳步,對孤獨客說:「勇王殿下在那邊殿中,就請孤獨大俠多加看護,宮中現在人事雜亂,建平帝的人,裕隆帝的人,都還在,方才馬將軍在宮裡還遇到了伏擊……」

    孤獨客問道:「可是要緊?」

    余公公搖頭:「還好,殿下的勇勝軍剛剛入駐皇城,老奴也不知宮中各處情形,要去好好梳理一下,老奴給大俠留兩個人,就暫由大俠來看顧殿下賀侍郎片刻。」

    孤獨客忙說:「公公放心,我會照看他們。」

    余公公指了兩個人,讓他們聽孤獨客的話,他們領著孤獨客等人和賀雲鴻的宮輦行去。

    余公公走向另一個宮殿,邊走邊說:「讓宮裡太監總管,各局女官,都來見我,還有,澤昌、祿昌、玉露……」人們步履紛忙,四散走開。

    凌欣躺在水中,清香的花瓣漂浮在水面,熱氣騰騰,可是凌欣覺得自己的額頭髮緊。她一遍遍在心中默念:「放鬆……放鬆……」她相信如果她能夠保持頭腦的清醒,就能多些周全。即使在水中,她都能感到自己的掌心在出虛汗,她調整著呼吸,可怎麼也無法松馳,只能嘆氣:心神不寧啊!

    有件事情一直掛在她心間,那時在悲哀混亂中沒有感覺,現在才意識到了——賀雲鴻拉了她的手!

    凌欣更加沒法放鬆了,眉頭皺起:這裡男女不該隨便拉手吧?!賀雲鴻為何那麼大膽?她可以解釋是因為賀雲鴻不能說話,而那時夏貴妃身邊只有自己和柴瑞,柴瑞肯定聽不進去話,賀雲鴻只好來找自己……這都說的通!可他為何拉自己的手寫字?好吧,他的手指受傷了,但是賀霖鴻就在旁邊,他怎麼不拉著他二哥的手去寫字?!他這是什麼意思?……

    凌欣搖頭,什麼意思現在也沒意思了!她不想追究這件事!有比這更重要的事要考慮!

    她站了起來,擦乾身體,圍了浴巾,拿起特意帶入浴池的那張白帛,再一次讀入京後接到的唯一一封信,那些句子已經爛熟於心,她又一次讀出了那信中的訣別之意。此時,她原來感到行將見面的近切,又消失無蹤了,凌欣胸中疼痛,在心裡問:兄長,勇王回來了,你在哪裡呢?!你不知道我現在多希望能見到你!

    許是剛剛目睹了死亡,一個可怕的疑問縈繞在凌欣心中:難道蔣旭圖死了?就如他信中說的,泯滅於塵……可是雷參將並沒有這麼說呀!他說蔣旭圖是個很不錯的人,「自然在城中」,若是蔣旭圖死了,雷參將肯定不會這種態度……也許是雷參將不知道?!……

    凌欣怎麼也無法解釋,在信上那麼親密的人,怎麼勇王入城這麼久,一直沒有來找自己!發生了什麼事?!自己一直在勇王身邊,他是勇王的幕僚,肯定看見了自己。難道,他不喜歡自己?!

    凌欣差點又要流眼淚,忙告訴自己快別多想了!先幹活要緊!她將白帛折成小塊,握在手裡,走出了熱氣繚繞的湯室。

    等在外室的宮女們,捧上來了白色內衣胸服和一套女式宮裝。

    凌欣拿了內衣,看了看那宮裝搖頭說:「給我原來的衣服……」想到自己的黑衣因一日在外奔波,已經髒了,就說:「或者是太監,侍衛,反正是男服吧。」不然她無法鎮住那些軍人。

    宮女們聽了,應了退下了。

    凌欣回到內室穿好了內衣,將白帛再次貼在心口處,才又出了浴室。

    宮女讓她到炭火盆邊的一直背椅子上坐了,給她梳理頭髮。炭火旺盛,凌欣合上眼睛,在梳頭間,迷糊欲睡……

    有個人在走到她面前,她看不清他的臉,但是知道這就是她等待的蔣旭圖,她的心狂跳起來,他拉起她的手……

    宮女低聲說:「姑娘,頭髮幹了。」

    凌欣急忙睜眼,問道:「我睡著了?!」

    宮女低聲說:「沐浴後本來就容易睏乏,何況姑娘看來是累了。」

    就這麼一個貓打盹,讓凌欣精神了些,她眨眨還是有些浮腫的眼睛,吸氣道:「我覺得好多了。」

    宮女問:「姑娘要梳成何等髮式?」

    凌欣說:「就梳個男子的吧,貴妃娘娘剛過世,別用什麼首飾。」

    宮女小聲應是,只給凌欣結髮髻於頂,用一根木簪固定了。

    梳好頭,宮女道:「姑娘的衣服來了。」

    凌欣看去,屋子裡有宮女手捧了衣服,衣服一套是太監服,一套淡藍黑邊的漢式直綴書生長衫,一個宮女抱歉地說:「侍衛禁軍之服不能隨便發放,匆忙之間只有內侍之裝,這是過去七公主玩笑時穿過的,正好存在毓池……」

    凌欣說:「我就穿這件。」

    這時的服裝都很寬大,袖子奇長,就是七公主身材不比凌欣高,凌欣穿起這件衣服,也沒覺得小。一個宮女上給凌欣繫上了相配的深藍鑲著銀邊的寬腰帶,又往她身上披了斗篷,凌欣說:「帶我去見勇王殿下。」

    宮女領著凌欣走出毓池,冬夜漸深,寒風迎面,凌欣不覺得冷,反而在一個冷戰中振作了些。

    一旁的宮女說:「請姑娘上輦。」

    凌欣搖頭:「我想走走。」

    壽昌打著燈籠過來說道:「這邊來吧。」

    凌欣走在夜中的宮城裡,天上月亮半圓,星光稀落,屋宇沉寂,就是有零星人聲,也顯得飄渺無定。她呼吸著夜中寒涼的空氣,臉前有淡淡的白氣。凌欣想起許多年前,自己因發了一願而被送到這個世間,那時自己急著求死回去,此時也該算是找死了吧?

    她在夏貴妃面前一時義憤許下了諾言,她知道準備不足,但不會變卦——如果無法找到老皇帝被關押的所在,她就將帶人出城去搶奪老皇帝。

    這與她前來京城的初衷相差太遠,她深覺沒有把握。

    她一向喜歡事先計劃,不願意去做沒有譜兒事。她過去向柴瑞誇下海口來幫著他打贏這場戰爭,是因為她有火藥!可是現在梁成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她帶的東西根本不足以製造出有殺傷力的炸藥包什麼的,她自覺幾乎就是兩手空空,像一個捉襟見肘的窮人進入了珠寶店一樣沒有底氣。

    可是越是這樣,她就越要和自己較勁——既然邁出了這一步,就不能後退!她的彪悍和叛逆都被調動了起來,要動用自己的所學所知,做成這個任務。

    這是冥冥中的安排嗎?凌欣能看到命運的草灰蛇線,怎樣在十多年前就留下的伏筆,引著她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

    一開始,為了要救弟弟,就要離開安國侯府,到了雲城。……平安地過了十年好日子,為了不讓山寨再次消亡,她上崖去救勇王,結果就被勇王忽悠到了京城……婚事不成,離開京城,可是有了蔣旭圖,她回京城,想救出蔣旭圖等人,沒找到蔣旭圖,卻劫了賀雲鴻……如今,她要去搶老皇帝,死在外面就算了,如果她能活著回來,那也沒跑了,接著救京城吧……

    凌欣看出來自己是怎麼回事了——她見了火不想避開,而想去玩火!

    她為何選擇了這麼一個高危愛好?!

    因為她要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還是極高的價值,不該被拋棄!火中取栗,越危險越讓她覺得刺激——她要得到人的認可!她依然渴望成功,不再是金錢,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凌欣深深吸氣:人說意識到了,就會逐漸放下,可眼下,她看清了自己的性格里又一帶著往昔痕跡的特點,若想改正,是不是不合時宜?

    她已經為了這個嗜好攢了全幅披掛:她前世設計戰爭遊戲,開發了頭腦,因為得到了金錢的成功,她養成了指使意氣的習慣,來了這裡十年,又加了作威作福的匪氣,她性情暴烈,任性衝動,她不甘居於人後,不願認輸退讓……

    現在如果說要她不用這麼逼著自己,不必再這麼出頭,可以改行了,她真不知道她是否能安分守己。若是讓她選擇,她更願意鋌而走險,繼續下去,在這個人們失去信心的時刻,帶著人去打怪斗>

    凌欣只能安慰自己,看來這是上天為她設的專座,她的性格正好符合她的使命:既然來「利他」了,就得一次次地做任務升級,難度越來越大。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總有她竭盡全力也無法得勝的瞬間,那就是她離開的時刻。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

    這是自我安慰嗎?!

    凌欣忙收回思緒,好吧,現在我能依靠的,就是這個「我」了——無論好壞,無論幼稚成熟,我的存在,將在這世上留下痕跡,我只需成為最好的自己!

    朔風獵獵,凌欣的斗篷被吹得飄起。在這黑夜裡,她感到既強大又脆弱,既充滿信心,又覺得孤獨。

    夏貴妃臨死前說,她只是個婦人,只想與人廝守……說實話,凌欣也想!只是她沒有人能守在一起……她已經告訴余公公去找勇勝軍中的幕僚了,也許她馬上就能見到蔣旭圖,能和他一起商量事情……可是,如果自己真的出城了,生死未卜,還費這心幹嗎?!……但是,通了那麼長時間的信,都說到婚事了,怎麼能不見一面呢……想見的沒見到,想躲的,倒是見到了……

    莫名其妙地,凌欣又想起賀雲鴻握著她的手在地上寫字——他是能保持清醒的人……

    別想他!好好想想梁成吧!他不知道走到哪裡了……

    同樣的夜晚,荒野地里狂風大作,梁成的車隊馬車圍成了圈兒,馬匹在圈子裡嘶鳴,人們都車上歇息。風太大,沒人敢生火,營地里一片漆黑。

    梁成沒有睡,頂風在外圍繞著馬車走,查看布的崗哨。延寧雙手挽著他的手臂,緊緊跟著他。

    梁成走完了一圈,到了一架馬車的背風處站了,對延寧說:「天晚了,你去睡吧。」

    延寧搖頭:「我陪你。」

    梁成好久沒說話,風聲里,延寧問:「你在擔心?」

    梁成說道:「我們走得太慢了!」

    延寧點頭:「百多輛馬車,怎麼可能快?何況我們還遇上了大雪,沒丟了車就很幸運了。」

    梁成望著夜色里漆黑的遠方,延寧緊挽了他的手臂依靠著他說:「入了正月了,天開始暖和了,路好走些,我們也許會越走越快了呢?」

    梁成說:「我……」他沒再說下去,他的心中有種發慌的感覺,良久,他才說道:「我不該讓姐姐先去京城。」

    延寧小聲說:「我們使勁趕路,像飛一樣跑。」

    大風裡,梁成覺得幸虧延寧跟來了,不然在這黑夜中,他獨自面對自己的恐懼,該是多麼難過。



第80章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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