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凌欣沒有讓大家熬得太晚,堅持在午夜時散了。廳中沒有了人們的叫嚷,賀雲鴻也就沒有睡到大天亮,四更天時就醒了。他一醒,就感到懷中有東西,他一摸,是一封信,忙掙扎著坐起來,擔架吱呀響,在擔架旁睡著的雨石聽見聲音起來,問道:「公子要什麼?」
賀雲鴻指了指壁上的宮燈,雨石去點了盞燈過來,給賀雲鴻放在了擔架邊的椅子上。
賀雲鴻拿出那封信,正是凌欣給蔣旭圖的信。
沒有了眾人的大殿裡空蕩蕩的,賀雲鴻借著一盞孤燈,默默地讀了那張紙許久,他能讀出那信中的疑惑和傷感。這是她的遺書,她的告別,就如當初自己面臨死亡時,帶著留戀,可是堅持前行。在一個位置上,就要去做那些事。她說喜歡她的選擇。他們是一種人,有一樣的心和不願認輸的驕傲。只是她要帶著失望離去,她可以面對死亡,卻無法接受蔣旭圖的迴避,她甚至想放棄蔣旭圖了,就如當初放棄賀雲鴻,因為她沒有及時得到回應……
雨石打著哈欠,躺在椅子上又睡了。賀雲鴻卻沒有睡意,他一遍遍地讀著信,等到了天亮。
太監們進來,要抬著賀雲鴻去更衣洗漱,參加皇帝登基,賀雲鴻才將信折了,放入了懷裡。
賀雲鴻與柴瑞一同吃了早飯,又同柴瑞去了朝堂。
這一整天,柴瑞拜祭太廟,又到回朝中受百官參拜,禮畢後,柴瑞正式為帝,年號「弘興」。一個月中周朝出現了第四個皇帝,真是史無前例。
賀雲鴻一直陪著柴瑞。雖然在路上他能躺躺,可是在儀式中他都是被扶著站著。朝堂上,他免不了與重要朝臣互禮。等到典禮終於散了時,賀雲鴻已經快累癱了,他去了一個偏殿,斜靠在一張羅圈椅子裡,寫字讓陪著他的壽昌去叫宋源來。
宋源和尚華榮一早就得了上次入宮見過的那個內侍口信,說讓他們在禮儀之後等在朝會殿外。
兩次朝官更換後,職位混亂,大家都不知道自己的地位,可是個官就要來朝中禮拜新帝登基,肯定不會有錯。何況勇王柴瑞與安王和太子都不同,勇王為人豁達,與他有齷齪的人不多。相比前面兩個皇帝的登基,這次的儀式,人數眾多。新帝坐下,大殿內外幾百官員行禮之時,衣衫動作的聲音山響,其間還夾雜著玉佩碰撞的動聽脆聲,場面十分壯觀。
馬光帶領禁軍列隊在周圍,執行安保。
宋源和尚華榮自覺官階不高,不敢往前面湊,一直在後面遙遙地看著。他們知道那份官位單子上,賀雲鴻給自己官復原位為吏部侍郎,可是此時賀雲鴻無官無品不說,身份還是個罪犯。但賀雲鴻一身官服,一直被扶著站在新帝座下,儼然已是首臣。
經過請詔、頒詔、捧詔,最後對眾臣讀登基詔書後,登基典禮基本結束。宋源和尚華榮聽命等在了大殿外,看著朝臣們相繼離宮。
宋源小聲對尚華榮說:「登基詔書有賀侍郎那篇檄文的底子,想來那官位的單子,也不會大改吧。」
尚華榮也小聲回答:「新帝常年都在兵營,過去若是上位,本就要用賀相的班底。現在賀相傷殘,自然要依賴賀侍郎,我敢說,那單子會一字不改地出來。」
才說完,一個老太監就過來了,笑眯眯地行禮問:「尚員外郎?」
尚華榮忙回禮:「不敢當,在下尚華榮!」
老太監將一個金色文書袋捧過來說:「賀侍郎留言交給尚員外郎。陛下剛剛登基,參知政事等官位未定,陛下親批御璽制詔,明發詔告,員外郎接了吧,一會兒馬將軍就來護送官人回吏部。」
尚華榮知道是那份官位詔書,忙行了大禮,小心接了,說道:「多謝陛下信任!」
老太監笑著一禮,轉身離開。
尚華榮大氣也不敢出,彎身等著老太監遠了才直了身體。宋源一向見尚華榮粗聲大氣的,看到他這麼恭順,面現疑惑。
等那個太監走遠了,尚華榮才小聲對宋源說:「那是我對你提過的余公公,原來夏貴妃的得力之人,後來給了陛下掌管勇王府。此人博聞廣記,深不可測,他大概連你小子喜歡吃什麼都知道。」
宋源「啊」聲點頭。
壽昌走來行禮說:「請宋官人這邊來。」宋源向尚華榮行禮,與壽昌往偏殿去,正看見那個囚車遊街時擋住他的馬將軍從偏殿中走出,神色陰鬱,宋源忙行禮,馬光舉手,兩個人擦肩而過,遠遠地,宋源聽身後有人說:「員外郎?末將馬光,奉命護員外郎回吏部……」
宋源走入偏殿,見賀雲鴻閉目坐在椅子裡,面現憔悴,宋源行禮:「賀侍郎!」
賀雲鴻睜開眼睛,也不看宋源,用滿是結痂的手指提筆,在身前書案的紙上潦草地寫了一行字。宋源看了,露出震驚的神色,賀雲鴻向炭火盆點了下下巴,宋源將那張紙拿了,投入了炭火盆中。
賀雲鴻又閉上眼睛,對宋源抬了下手,宋源低聲說:「賀侍郎放心,在下一定辦妥。」然後行了個禮,告退了。
他走出偏殿,遠遠地見尚華榮與馬將軍走遠了,就腳步匆忙,追上了他們,說道:「我與你們一起回吏部。」
尚華榮點頭:「的確應該,今夜別睡覺了。」宋源再看馬光,見他表情自然,沒有了方才的陰沉。
到了宮門,馬光點了一隊軍士,送兩個人回到了吏部,時已近晚,尚華榮開了封袋,先宣讀了吏部官員的委任,然後就開始分派事物,讓人們準備發往各部的委任文書。馬光的兵士們等著,負責傳送。
宋源一邊在尚華榮身邊幫忙,一邊惦記著賀雲鴻交託的事情,幫著尚華榮發放完了文書,宋源拱手向尚華榮告辭,離開尚華榮的屋子,他才要出門,忽然見李連德從走廊那邊走了過來。他想起當初就是這個李連德和鄭興一起,在賀侍郎門外議論勇王為凌大小姐出氣的事,說來這兩個人算是拐彎的親戚,李連德一向嘴松……
宋源心中一動,抽回了腳步,虛掩了門,轉身對尚華榮說:「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別張揚。」
尚華榮大嗓門慣了,哼道:「好事不瞞人,瞞人沒好事,什麼事?!」
宋源聽著門外的腳步聲到了門口,低聲說道:「這事還真不能說是好事,你知道就行了,別亂傳……」
宋源說了,尚華榮失聲道:「那我們還做這些事幹嗎?!」
宋源正色說:「自然是為了國家大義!盡忠盡力,乃是我輩之責!」
門外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遠去,宋源對尚華榮挑了下眉毛,尚華榮一愣,接著恍然搖頭,說道:「你這小子!」
宋源開門出去了,尚華榮想了想,哼了一聲,接著忙活公事。
宋源回到自己屋子裡,站在窗子邊觀望,見鄭興疾步離開了,才坐下來開始寫任命文書。
柴瑞在大殿被一群朝臣圍住,一個個輪著對他深禮,表示對夏貴妃的哀悼。因為談及母親,柴瑞不能不理,只板著臉逐一點頭還了禮。總算應付完了,余公公過來告訴他官位詔書和那幾份摺子都發了,柴瑞「嗯」了一聲,問道:「賀侍郎呢?」余公公躬身道:「在偏殿。」柴瑞就往偏殿走,太監才說了句「陛下到!」柴瑞走入了屋中,正見賀雲鴻睜開了眼睛,向他看來。賀雲鴻神情黯然,眼角有淚痕,似是才哭過。柴瑞也覺難受,他雖然因那個夢和行將到來的戰鬥多了鬥志,可是悲哀依然在懷——這皇位是母親的命換來的。
柴瑞讓人將賀雲鴻扶入擔架,抬回賀雲鴻在皇宮的寢室休息,自己則穿著父親的龍袍,去向夏貴妃的棺柩再一次跪拜。
柴瑞叩拜後,站立了許久,終於讓人合了棺材,開放靈堂,允宮中其他人前來祭奠。
登基典禮後的第一個晚餐,柴瑞與皇后姜氏和小螃蟹用的餐,小嬰兒睡在籃子裡陪席。
賀雲鴻太過疲備,在擔架上就開始迷迷糊糊,回到臥室,一直沒起來。
凌欣一整天都在城中的作坊中忙碌,中間她抽時間去了趟誠心玉店,囑咐那些山寨弟弟們次日行動的要點。又去了次演武場,與明日要出城的領隊者又碰了一下面,再說了些次日的步驟。大家告別時都說要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在城門見了。
凌欣回到宮中已經是二更天,她遵循自己給別人的指示,洗了個澡,吃了飯,就趕快睡覺。次日是拼體力的活兒,她可得養足了精神。自從那次死亡後,凌欣對死亡本身已然沒有了恐懼,就像曾經走過了一扇門,對那門不再懼怕。何況,她覺得這次她的準備和充足,自己不該有什麼危險,就是有事,只希望這次在門後等著她的,因為她這麼多年有意識的努力,會比上次美好許多。
杜方等人再次出城,給那邊給押解的百姓送去了些匕首之類的武器,也都在三更天回城,為次日養精蓄銳。
賀雲鴻虛脫了一般,躺到了時近午夜。孤獨客來了,給賀雲鴻換了藥,強迫他吃了藥,喝了濃稠的湯汁,又被扎了一通針。孤獨客說他太耗心神,再次不告訴他就扎了他的睡穴。見賀雲鴻睡著了,孤獨客才離開,覺得照賀雲鴻在大殿中睡覺的勁頭,賀雲鴻怎麼也該睡到天亮。
可是賀雲鴻也就睡了一個時辰,就在夜靜更深之時又睜開了眼睛。他的屋中生著火龍,溫暖而安謐,窗外的夜空圓月高懸,月光將宮窗照得白亮亮的。賀雲鴻躺在枕上看著窗戶,回想著凌欣信中的話語,以及凌欣得到了蔣旭圖的消息後,在大廳中,對他不看一眼的徹底忽視,心中酸甜苦辣,真是無法細辨。此時此刻,他刑傷未愈,而凌欣在幾個時辰後就要出城拼殺,相親相愛的夫妻該是分分秒秒相伴不離,可他們兩人,卻兩處不知對方何在,都在孤獨中黯然神傷,只有窗外寒夜一輪明月同照……
賀雲鴻終於起身,睡在屋中矮榻上的雨石自然也醒了,起來點了燈,給賀雲鴻披衣,睡意沉重地問:「公子……想要喝什麼……」
賀雲鴻胃裡還留著那些藥,不想吃喝,搖頭,指了指放在床腳的小几。雨石將小几搬過來,放在了賀雲鴻的身前,賀雲鴻做了個寫字的手勢,雨石忙去給賀雲鴻拿了筆墨紙硯,自己歪坐在床邊給他磨墨,可是墨磨好了,坐在床上的賀雲鴻卻遲遲沒有拿起筆。
他若還是以蔣旭圖的身份與凌欣交流,凌欣就總不會注意到賀雲鴻。而他需要凌欣接受自己,不是那個虛幻的人物。只要凌欣不對賀雲鴻生起強烈的好感,賀雲鴻就不願與她相認。賀雲鴻一想到捅破身份,凌欣會看向他的鄙夷目光,就有種想死的感覺。他寧可隱忍如此,也不願冒險去坦白,免得凌欣憤然而去。
可是此時,凌欣就要出城了,他已經沒有時間調節兩個人的關係。雖然柴瑞說夏貴妃託了夢,可是萬一夢只是夢,和現實無關呢?萬一她遭遇危險呢?他不能讓她一個人面對死亡時,在心中對蔣旭圖也生疑疏遠,不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在全心喜歡著她,為了她,可以放棄生命……
賀雲鴻長嘆了口氣,終於用左手提筆,慢慢寫:「欣妹如唔,我因傷不能見君,深感歉憾。我對君無任何指摘,望君莫過多慮。君此去,一定要平安歸來,我未忘鴛盟,願與君永結燕好,同生共死,無論此生彼岸,相伴恆遠。」他沒有落蔣旭圖的名字,只按了那個小印。
寫完,賀雲鴻覺得既輕鬆又酸楚。他將信封好,才讓雨石撤了床幾,又躺下,睜眼等到了四更就起身了。他示意雨石從匣子裡取出了玉竹簪,給他簪在了頭上。獄中的斗篷已經被洗淨了,可是沒有縫補好,他讓雨石幫他系在了肩膀和上身處,然後在外面穿了厚厚的深藍色外衣,最後披了灰鼠皮的披風。
賀雲鴻往柴瑞那裡去時,天還沒有亮。可到了柴瑞的寢宮,他被雨石和壽昌扶下宮輦,走入側殿時,柴瑞已經在等著他了。柴瑞梳理得乾淨,新颳了臉,一身皇帝正裝——金黃色外袍,繡得蟠龍滿身,有種渾身發亮的感覺。他情緒振奮昂揚,沒有了哀傷的樣子。
皇后姜氏他旁邊,也是全套禮服,可兩眼腫得桃子一般,幾乎睜不開。
賀雲鴻行禮,柴瑞示意了一下擺了早餐的桌子,賀雲鴻慢慢地走了過去,扶著桌子站著,等柴瑞坐了,自己才緩緩地坐下,姜氏親自為柴瑞拿起筷子,雙手捧給了柴瑞。
柴瑞對姜氏說:「我說了多少次了,母妃託了夢,我肯定會回來的。」
姜氏含淚笑著:「那是自然,妾……妾身……今天一定在宮裡……備好宴席給……陛下……」
柴瑞給賀雲鴻盛了一碗米糊,說道:「這是昨天我問了孤獨郎中,孤獨郎中說你能吃的,米都碾碎了,我覺得不夠,還讓他們將肉末也弄碎了放了進去,你該是能用的。」
賀雲鴻雙手接了,柴瑞又遞來了一支小玉管,說道:「我讓人去庫里找的,他們說是從個玉雕上弄下來的,比蘆管要好。」賀雲鴻又接過,眼中閃光,忙低頭慢慢地用食。
柴瑞知道他不好意思,也不看他,自己開始用飯,很快就吃完了。
姜氏說:「我讓人去叫皇兒了。」
柴瑞對姜氏說:「我與雲弟去御書房留些東西,一會兒讓人給你,你收好。讓小螃蟹過去就是了。」
姜氏臉色一變,勉強說:「陛下!不是說沒事嗎……」
柴瑞輕鬆地說:「自然是無事的,那些只是為防意外。」
姜氏低頭又哽咽了,柴瑞忙過來扶賀雲鴻,說道:「你別在雲弟面前哭呀,讓人笑話。」
姜氏擦淚:「陛下!陛下!我自恨不能像姐姐那樣……」
柴瑞見賀雲鴻扶桌起身時,不知是因疼痛還是因姜氏的話語,突然皺眉,忙打斷姜氏說道:「我才說了……」
姜氏不好意思地看賀雲鴻:「是妾身失禮了。」
賀雲鴻搖頭,對姜氏行禮告辭,與柴瑞一同慢慢走了出去。
這次,柴瑞和賀雲鴻都上了御輦,一起到了御書房,賀雲鴻在案前鋪了紙,柴瑞說:「就是為防萬一,你起份詔書,說我若回不來,傳位給我二皇兄。」他嘆氣:「怎麼也不能讓他再得皇位,不然你們都有麻煩了……」
賀雲鴻知道柴瑞指的是廢帝,他沒表情,研磨後,拿起了筆,下筆如飛地寫了詔書,給柴瑞看,柴瑞一愣:「你立小螃蟹為帝?他那么小,怎麼能登位?」
賀雲鴻用筆在一邊的紙上潦草地寫:廢帝要降,二皇子懦弱,三皇子淫+盪,都不能繼位,這些人一旦有了權,反而不利抵抗,讓小螃蟹繼位,至少能讓皇后垂簾聽政,趙震馬光他們還能繼續打下去。當然,這只是萬一,你自己要回來!現在別人都不行……
柴瑞想了想,看著賀雲鴻點頭說:「好,有你在,我放心。」提筆簽了名。
賀雲鴻又連起了兩份詔書,都是要求大家不降的意思,柴瑞又簽名。然後,柴瑞看了看外面說道:「我得出宮了,不能等小螃蟹了。」
賀雲鴻從懷中拿出了給凌欣的信,遞給了柴瑞,柴瑞接過來一看,點頭說,「我會讓人交給姐姐的。」放入的衣襟中。
賀雲鴻又寫:「我要上城看著你們。」
柴瑞翻抽屜,打開一個暗匣,拿出了一個盒子,打開,裡面有一枚浮雕蟠龍玉牌,他拿出來說道:「這是龍徽牌,如朕親臨,父皇說是給我藏著的……」他停頓,又說道:「你拿著,可以隨意入軍中。」
賀雲鴻接了,柴瑞說:「雲弟,咱們就此別過。」
賀雲鴻起身深施了一禮,用筆在案上寫:「得勝而歸。」
柴瑞一笑:「好。」回身對太監壽昌說:「你今天就跟著賀侍郎。」壽昌躬身稱是。柴瑞剛要出門,余公公在門外說:「皇后娘娘到了。」
皇后姜氏抱著明顯還帶著睡意的小螃蟹來了,在門口氣喘地說:「孩子,跟你爹說,晚上回來吃飯。」
小螃蟹張開雙臂,讓柴瑞抱,童聲童氣地說:「爹,晚上回來吃飯飯!」
柴瑞將小螃蟹抱過來,像凌欣那樣親了親小螃蟹的臉,說道:「好!」
小螃蟹又說:「姑姑!」
柴瑞點頭說:「好,也讓姑姑來吃晚飯。」
姜氏從身邊的宮女手上接過一襲斗篷,抖開給柴瑞披在肩上,只在脖子處系了,嗚咽著說:「剛做好的,用幾件父皇的龍袍拼的,你湊合先穿著,下次我給你做全新的。」這是一條金色緞子斗篷,內襯漆黑,外面是幾條張牙舞爪的飛龍。
柴瑞對姜氏點頭說:「讓娘子費心了。」
姜氏忍著淚,從柴瑞手裡接了小螃蟹,柴瑞又看向賀雲鴻,說道:「雲弟,你護著我的後方。」賀雲鴻鄭重行禮,柴瑞對余公公說:「還像以前一樣,你好好照看他們。」
余公公深禮:「陛下放心,老奴一定全心全意!」
柴瑞一轉身,斗篷微飄,大步走了。
見他遠了,姜氏才抱著小螃蟹哭了,小螃蟹不解,問道:「娘親為何哭?爹晚上不回來吃飯嗎?」
姜氏忙擦眼淚,強笑著:「當然回來,娘這就去讓人準備著。」
賀雲鴻將幾紙詔書拿起,先遞給了姜氏。
姜氏一手接過,飛速讀過,又哭起來。余公公說道:「請交給老奴蓋上御印。」
姜氏哭著搖頭:「不……不用!……這些都用不上!……用不上!」
余公公點頭:「好,就聽娘娘的!」
賀雲鴻心頭髮堵,對姜氏行了一禮,扶了壽昌的手,慢慢地走出御書房,又被雨石扶著上了御輦,往宮外行去。
出宮後,賀雲鴻上了壽昌叫來的馬車,壽昌知道賀雲鴻要去城上觀看,就北邊城牆去。
往北邊的去的路口全被禁軍封鎖了,憑著壽昌的太監身份和那方御用龍徽牌,他們通過了一個哨卡又一個哨卡。離城門牆近了,路上就能看到成隊的兵士,神色緊張地等待著出發,好容易到了城牆下,壽昌被告知,除非有特別的通行證,無論何人都不能接近北邊三座城門,就是宮裡的牌子,也只能到城門之間的城牆上,如果真有特例,要去告訴趙震等一干人。賀雲鴻自然不願去打擾他們,就到了一處兩個城門中間的非要緊處,被驗了龍牌,由壽昌和雨石扶著,慢慢地走到了城上。
他上了城,就是穿得厚實,還是覺得寒風激人,不由得戰慄了一下。他緩步走到箭跺缺口處望向北方。此時東方放亮,賀雲鴻一見城外情形,就像是畏寒般開始顫抖:遠方,黑壓壓地一片騎兵,方陣井然,刀光閃耀。在陣前,建了一個兩人多高的木頭高台,上面有根柱子。
賀雲鴻幾乎站立不穩,身體靠在了城牆冰冷的石頭上。他身邊的雨石倒吸口冷氣:「這麼多騎兵啊!」
壽昌湊過來,結巴著說:「該有……該有一萬多吧……」
旁邊一個守城的兵士探頭過來說:「這架勢,快兩萬了吧。」
雨石也結巴了:「那……那比……比打敗了童老將軍的都……都多了……」
賀雲鴻覺得身上穿的衣服都如紙片般薄,他的血像是變冷了一般,臉色慘白。
正北城門上,有人向柴瑞趙震張杰等人祥報:「北門外騎兵一萬七左右,其他城門外沒有發現敵兵。」
他們旁邊的凌欣皺眉:「沒有發現敵兵?」她的身後,站著杜方韓長庚孤獨客等江湖人眾。
趙震說道:「他們怕是要故技重施,埋伏了。」
凌欣說:「但願他們沒有埋伏在這邊……」
趙震說道:「姑娘不要這麼說!不管怎麼說,現在我們面前的,比全部的四萬人要少!」
張杰說道:「對!我現在才不管他們多少人!多來多殺!他們好大膽,將刑台建在了陣前!」
趙震點頭說:「他們想讓我們看得清楚。」
柴瑞龍袍外一身黑甲,肩披著金色大氅,他深吸了口氣,側臉對凌欣說:「我母妃託了夢,我會將父皇帶回來的!」
其他將領們都不敢說話,凌欣卻真誠地笑著說:「我相信你!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她臉色紅潤,笑容開朗,眼睛裡閃著光,人們都覺得她臨危不懼,可是柴瑞卻懷疑是因為他讓石副將給了凌欣的那封「蔣旭圖」的信。
凌欣的確是因為讀了那封信而滿心欣喜。她一遍遍地在心中默念著:「君此去,一定要平安歸來,我未忘鴛盟,願與君永結燕好,同生共死,無論此生彼岸,相伴恆遠。」這是每個人,無論男女,都希望聽見的話吧?蔣旭圖對她的感情沒有變!而是相反,他真心地愛著她!要與她共生死!凌欣的心有了歸屬感。凌欣才不會在意他是不是毀容是不是殘疾了,只要兩個人相愛,一輩子可以談心相伴,長相什麼的,看久了就習慣了!凌欣特別積極——有人這樣等著她,前面就是槍林劍雨,她也會踏平而歸!
城上瞭望的人喊:「他們往高台上架人了!」
眾人都向外瞭望。只見幾個戎兵將一個人拉扯上了高台,又把那個人綁在了柱子上。
柴瑞咬牙,胸膛起伏。
凌欣說道:「等等,我們得派人過去看看這是不是太上皇。但是要小心,他們的使節被扣,他們也許想干同樣的事,誰過去,都有危險。」
她身後的杜方說:「找個認識太上皇的,我帶他過去看看。」孤獨客也斯文地說:「我也去吧。」
柴瑞開口道:「你們不要獨行,讓勇勝軍+弩+兵掩護。」
凌欣想了想,點頭說:「這樣,杜叔,大俠,你們帶上幾個人,都穿上文官朝服。」
杜方笑著說:「文官?!姐兒,你杜叔這輩子真沒白過了。」孤獨客卻很清高地沒言聲。
關山莊主馬上說:「別忘了我!扮個文官?千載難逢呀!」
那個讓人記不住臉的人說:「我也去看看戲……」
凌欣看了幾個人說:「還要有個能射箭的!」
張杰笑了:「姑娘,我可是咱們周朝的第一神射呢!」
凌欣對他點頭:「好,你們這麼幹……」她說了安排。
幾個人點頭,張杰大聲說:「我們走!」領著與杜方關莊主幾個人下了城。
不多時,一大隊持著弓+弩藤牌,背著大袋子箭矢的兵士,護著四個穿著紅色文官朝服的人出了城門,向戎營方向走去。
城牆上,賀雲鴻遙遙見此情景,心頭觸動,熱淚盈眶,幾乎哽咽。
北朝本來就是準備用處死老皇帝作為砝碼,要周朝投降,而且,根據情報,皇帝會從東門逃跑,此時以為這些人來,不是請降就是議和,自然等著他們接近了鐵騎陣前的高台。
城上的馬光遠遠地見了戎兵的動靜,大聲喊道:「示警!」一隻煙花他旁邊升空。
果然,北朝的騎兵分出一隊兵士,直朝著這一小隊人騎了過來,揮刀就砍,看來要結果那些護送著文官的兵士們。
那隊兵士們馬上圍成了個圓圈,半數兵士藤牌向外,其餘兵士平伸出弓++弩,一陣平+射,他們前面的騎兵後退了片刻。接著,幾個「文官」踩著兵士的肩頭跳了出來。他們一身紅衣,格外扎眼,揮舞著刀劍,飛速往高台殺去。
這種突發的情景讓戎兵們怔然了片刻,才驅動鐵騎,陣型變動,阻斷了那幾個人通往高台的道路,可是這幾個人接近刑台時,一個人大喊:「撤!」卻是張杰。幾個「文官」相互掩護著,退回到了藤牌圍住的小圈中。戎兵認為周朝的劫人計劃失敗了,就沒有馬上砍殺老皇帝。騎兵鐵騎在小圈外轉著跑,被弩+箭射得無法接近,只等著這些人箭盡之時,再衝過去。
城上馬光又大喊:「預備!」
幾乎是同時,被戎兵鐵騎環繞中的藤牌圈兒里升起了一支煙花……
馬光得到了證實,在城上喊:「是太上皇,出城!」嘹亮的號角聲響徹北城。
聽見號角聲,賀雲鴻眼淚乾了,他覺得風變得更加刺骨,連陽光都被凍得失去了光華。
柴瑞轉身往下走,凌欣等人都跟著他。到了城門下,有人給柴瑞牽過來了一匹馬,正是那時柴瑞出山後,韓長庚給的他那匹黃驃馬。柴瑞翻身上馬,金色的大氅隨風微微飄動,仿佛金人金馬一般。
凌欣與眾人都相繼上馬挽韁,等待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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