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叫了一聲,一下睜開了眼睛。
她本來進入了一片安寧之中,白色的光芒如乳液般滲透身心,她覺得萬般舒暢。似雲似霧的朦朧里,走來一個身影,凌欣直覺是蔣旭圖,是他來看自己了?!凌欣笑了——她終於見到了他!那個優雅的身影越來越近,她就要看清他的面容……突然指尖一痛,凌欣醒來,眨眼,看清楚了——竟然是賀雲鴻的臉!
凌欣生氣地皺眉,賀雲鴻的目光也變得冷峻,指了指後面。凌欣又眨了眨眼,聽見了遠處紛雜的聲音,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哪裡了,一打挺坐起,馬上站起來,向著城牆就跑,可是跑了兩步,覺得不對勁兒——賀雲鴻並沒有在身邊,難道方才自己在做夢?她回頭看,見賀雲鴻趴在地上喘息著,沒有起來跑。
凌欣忙跑回去,拉賀雲鴻的胳膊,賀雲鴻搖了搖頭,揮手推開她。他方才一路奔跑,已經用盡了自己大半力量,本來覺得還可以將凌欣背回來,可他見凌欣能走動,突然就泄了氣,驀然渾身劇痛,千刀萬割一般,此時死了,反而是一種解脫。他實在不能動了,不想連累了凌欣。
這個場景似乎有些熟悉,凌欣不及細想,見北朝騎兵接近了,就奮力將賀雲鴻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拖著他往城牆走。賀雲鴻皺眉掙扎,凌欣大聲說:「別鬧了!我們同生共死!我不會丟下你的!」她一直在默念著蔣旭圖的信中詞句,反覆品嘗這份讓她能笑對死亡的愛意。結果在危急之時,就不自覺地說了出來。她沒有在意到這話的親密之處,只是覺得賀雲鴻下城來救了她,她如果轉身跑了,把賀雲鴻一個人留在後面,那想也不用想,方才的那光明定會煙消雲散……
聽她這麼說,賀雲鴻的眼睛亮了,他不再掙脫,強撐著站起,被凌欣拖著往前走。兩個人跌跌撞撞,凌欣忽然「哎呀」了一聲,幾乎跌倒,賀雲鴻忙奮力站穩,搬住了凌欣的肩膀,凌欣說:「沒事沒事,我小腿中了一箭,根本不疼!快走!」這次,兩個人變成相互扶持著了,賀雲鴻指了下城邊的吊籃,凌欣打氣地說:「太好了,挺近的……」
城上的兵士們對著他們使勁招手,一陣馬蹄聲越來越近,凌欣扭臉一看,見一個戎兵正揮著長刀騎了過來,城上的兵士往下射箭,可戎兵離他們太近了,人們不敢射了,只能大喊讓他們快跑。
凌欣對賀雲鴻說:「謝謝你了!」他帶傷下城來救她,怎麼也得道聲謝,說著,凌欣挪動手掌,貼在了賀雲鴻的後背微濕的衣服上,準備奮力把他推向吊籃方向,自己先挨後面上來的騎兵一刀……
可是賀雲鴻好像知道了凌欣的想法,雙臂突然一下子摟住了凌欣,將兩個人的胸膛緊貼在一起,凌欣驚得瞪大眼睛——這是擁抱啊!耳聽得身後馬蹄聲近,賀雲鴻雙眉緊皺,黑漆漆的眼睛緊盯著凌欣的眼睛,臉漸漸地靠近,凌欣驚訝得後仰——這是要吻我咩?!
凌欣打算就地一倒,既躲開後面來的刀,也躲開賀雲鴻……可是人家下城來喚醒了自己,這麼幹太不仗義了吧?要不,先將他翻在地上?對,凌欣一腳插入賀雲鴻的兩腿間,就要像摔跤般用力將賀雲鴻放倒在地……
只聽身後一聲慘叫,凌欣忙回頭,見方才那個的戎兵身上嵌著一把劍,正從馬上跌了下來。一匹馬飛奔而來,馬上是穿著紅色官服的杜方,大喊:「姐兒!」
凌欣大叫:「杜叔!幫忙啊!哇,您穿著官服太棒了!」完全沒有意識到她與賀雲鴻手腳相纏,特別親密的樣子!
杜方飛身下馬,過去從戎兵身上+拔+出了劍。賀雲鴻放開了凌欣,可是搖晃了一下,就要往地上坐,凌欣忙繼續架著他一邊的胳膊,賀雲鴻倚著凌欣站穩。
杜方一手提了劍走過來,將賀雲鴻的另一隻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急促地說:「姐兒快走!城門已經關了!」
凌欣指著方才賀雲鴻的吊籃:「從這裡上城!」
有了杜方,他們速度就快了,一會兒就到了吊籃前,北朝的騎兵追近了,城上的兵士們射箭阻攔。雨石和壽昌對著城下大喊:「快上來呀!快點呀!」
杜方和凌欣將賀雲鴻扶坐在吊籃中,凌欣剛要直起身,準備等吊籃再下來一次,手臂就被賀雲鴻強力一拉。她一腿受了傷,本來就不穩,一下就臉朝下,撲在了賀雲鴻的懷中。賀雲鴻被砸得皺眉吭聲,凌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可是又一想——是你拉的我呀!但是此時真是沒時間計較這些!
杜方對城上大喊:「拉繩子!」
吊籃搖搖晃晃地離了地,凌欣的腿還在吊籃外,可是上身被賀雲鴻緊抱在懷裡,胸部緊壓在賀雲鴻的胸膛,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凌欣窘迫地抬眼,見賀雲鴻又在專注地看著她,那種眼神像是黑色的浪濤,能將她吞沒。凌欣的心砰砰地跳起來,口乾舌燥,可她想起臨出城時接到的信,想起能讓自己欣然奔赴戰場的情懷,對著賀雲鴻使勁眨了眨眼,收斂心神,乾笑著說:「多謝……賀侍郎……」
賀雲鴻眼睛移開,輕飄飄地看向凌欣的耳畔,似乎是不搭理她了,可是雙臂還是緊摟著她,凌欣想這也是自然的,他一鬆手自己不就掉下去了?就沒掙脫。
城外有箭射來,杜方抽出長劍,一下下揮舞,將箭打落,然後輕身如壁虎般貼著城牆竄上,到了城上幫著拉繩子,將吊籃迅速地拉到了城牆上。吊籃一在城牆裡停下,賀雲鴻馬上就放了手,凌欣從吊籃里爬起來,雨石抱著件披風跑過來,一拉賀雲鴻的手後就大聲哭喊起來:「公子!公子啊!」
凌欣才發現賀雲鴻放在吊籃邊的雙手背上,幾縷鮮血流淌了下來,滴滴垂落,他神情萎靡,眼睛閉上,蜷坐在吊籃中不動。
凌欣忙說:「別讓他出來了,就用這籃子,快抬他去見孤獨郎中!」
雨石將披風橫搭在了賀雲鴻的身上,哭著說:「來人呀,快抬公子呀!」
杜方說:「姐兒,你小腿有支箭。」
凌欣看看說:「那我也去見孤獨郎中,我可不敢+拔+。」
幾個兵士來將繩索從吊籃解了,抬著吊籃下了城,凌欣一瘸一拐地跟著,杜方陪著她,說道:「姐兒,你太不小心了,怎麼能留那麼晚?幸虧韓兄在城門等著你,說沒見你進城,我到你這邊來看看。」
凌欣驚魂未定地說:「謝謝杜叔。」
杜方看了前面的賀雲鴻,低聲對凌欣說:「你該好好謝謝賀侍郎。我遠遠看他從城上下來,一路跑,就追著他過來看看究竟。若不是他到了你倒下的地方,那一大片平地,滿地煙塵,我根本找不到你。」
凌欣點頭,嗓子哽住,無法出聲。
城下,賀雲鴻乘來的宮中馬車還在,雨石和壽昌忙將賀雲鴻連同吊籃抬了上去。
杜方說:「姐兒也上去吧!」凌欣開始覺得腿疼了,就坐上了車板,挪著身體入了車廂。
杜方說:「我們還是去宮裡吧,孤獨大俠護著陛下,他們該是回宮了。」
壽昌說:「好好,我們是得回宮。」雨石和杜方走在車外,雨石哭著對杜方說:「大俠!你真是太厲害了!大家都太厲害了!」
壽昌也說:「真的,我們打贏了!大俠,您真是英雄啊!」
杜方很超然地笑笑說:「大家都是英雄,也是計劃的好。」
壽昌看著杜方感嘆:「我朝文官要是有您這樣的身手……」
杜方忙搖頭:「那怎麼行?那些大人們會寫文章呢……」
一路回宮,街口的哨卡還在,沿途都是撤回的兵士。進入市區,街上的人們都在議論這次戰役:「聽說了嗎?陛下將太上皇搶回來了!」「太好了!」「咱們的軍士們打勝了啊!」……有的地方還敲起了鑼鼓。
外面歡騰,車廂里卻是靜悄悄的。
此時,凌欣才對城外的驚險有了反應——她差點死在那裡!而賀雲鴻下城去救了她!
救命之恩哪!
凌欣開始瑟瑟發抖,胸中鉛一般地沉重。
她看向賀雲鴻,賀雲鴻一直閉著眼睛,仰坐在吊籃里,頭側靠著吊籃的邊沿。他穿了深色的衣服,可稍一辨認,就能看出衣服上滲出了許多暗色斑跡。凌欣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也有一層血印。那時碰到賀雲鴻的後背,她覺得衣服有些濕,還以為是他出的汗,現在看來是他的血,他的刑傷一定綻開了,凌欣心頭一陣陣揪痛。她入城後沒有及時救這個人,就是組織了營救,自己也從沒有過危險。可是人家卻帶著傷,拼了性命去救了她。凌欣顫著聲音輕輕地說:「謝謝你。對不起。」可惜她無法告訴他這聲抱歉的含義。
賀雲鴻眉頭皺了一下,但沒有睜開眼睛。
他特別反感這句「對不起」!那次在馬車中,凌欣一句「對不起」後,就無牽掛地轉身離去。兩個人隔山隔水,好久無法再見。此時好不容易再次同車,他最不想聽見同樣的道歉!
他現在疼得如同又受苦刑,為了不在凌欣面前哼出聲,全神貫注咬牙強忍,儘量不皺眉,以免露出半點軟弱。他告訴自己,他終於到了她的身邊!現在比方才在城上觀陣好了太多!他寧可忍著這種直截了當的疼痛,也不想去承受那種隔岸觀火的熬煎……
他們一路沉默,到了皇宮,一打聽,果然柴瑞已經帶著老皇帝回了宮,現在文武百官都來了,凌欣不想去湊那個熱鬧,就讓壽昌把自己送往那個議事大廳,她對那裡熟悉。
壽昌叫了宮輦,杜方和雨石將賀雲鴻的籃筐抬上了宮輦,壽昌也幫著凌欣坐上宮輦。大家去了離宮門很近的議事廳,壽昌去找孤獨客,不久,就帶著挎著醫箱的孤獨客回來了。
孤獨客一進門,見了賀雲鴻的樣子就說:「哎呀!他的傷口開裂了!這是怎麼搞的?!」
杜方說:「我看著他下了城牆,原來是去找姐兒。」
凌欣說:「我摔暈了,賀侍郎看見了,下城救了了我。」
孤獨客長長地歐了一聲,對雨石說:「你快去找擔架,多拿幾床錦被來。」雨石忙離開了,孤獨客又對壽昌說:「去多端幾個炭盆來,再找熱湯,人參湯,雞湯,什麼都行。」壽昌也走了。
孤獨客又看向凌欣插著一隻箭的小腿,凌欣忙說:「先治他吧,額,太上皇那邊怎麼樣?」
孤獨客搖頭:「太上皇昏迷了,我開了藥,御醫們也都到了,陛下守在那裡。」
凌欣對杜方說:「杜叔,請您去找軒哥和乾爹他們,快看看有沒有我們認識的人死傷了,還有,問問將士們的傷亡如何。」
杜方點頭說:「好,我這就去,姐兒好好休息,先別操心了。」
凌欣有些頭暈,不敢點頭了,只能再次說道:「謝謝杜叔了!您又一次救了我。」
杜方對賀雲鴻示意了一下,凌欣眨了下眼睛,杜方嘆了口氣走了。
孤獨客給賀雲鴻號著脈,抬眼看了下凌欣。
不一會兒,雨石帶著賀雲鴻曾經用過的擔架來了,上面堆滿了被子,壽昌也領著幾個人,端來了四五個火盆。孤獨客這才讓壽昌和雨石幫著他將賀雲鴻扶出吊籃。賀雲鴻看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閉著眼睛任三個人架他出來,平放在地上的擔架里,凌欣怎麼也無法想像這麼一個孱弱的人方才怎麼跑了那麼長的路去救她。
孤獨客讓人將擔架架在了過去幾次賀雲鴻睡覺的牆邊,這大殿裡本來就有屏風,孤獨客讓人打開了,擋在了賀雲鴻的擔架前,將火盆放在床周圍,他在裡面給賀雲鴻解開衣服,上藥包紮。
除了壽昌,其他的太監們都去忙活了。大廳里,凌欣坐在屏風外,感到小腿越來越痛。她讓壽昌找了把凳子將腿放上去,發現箭頭射入了小腿肌肉一寸,被肌肉夾在中間,凌欣試著+拔+了一下,就疼得咧嘴,忙放了手。屏風內,賀雲鴻安靜無聲,只有孤獨客嘮叨:
「你不用這麼忍著,出點兒聲音也沒什麼。」
「這藥會讓你減些疼痛,來,吞下去。」
「哎呀!你放開手,別這麼握拳,你手指有傷呀!」……
雨石一直在哭哭泣泣。
凌欣聽著這些,坐立不安,她如果能忍得了痛,真想+拔+了箭自己離開。
又等了似乎好久,屏風後賀雲鴻的靜寂似喧囂的浪潮,讓凌欣覺得心跳過速。她緊緊地按住胸口,那裡有蔣旭圖的信,是她的心安所在。
終於,孤獨客抱著一堆衣服從屏風處出來了,他把浸滿血跡的衣服放在桌子上,最上面的,是一件黑色的斗篷。孤獨客在凌欣對面坐了,邊看凌欣的小腿邊說:「他外傷未愈,再次開綻,又失了許多血,要好好休養。」
凌欣渾身都開始疼了,真希望賀雲鴻根本沒下城!她對孤獨客鄭重地說:「要勞大俠多操心了。」
孤獨客翻了下眼睛,從醫箱裡拿出個鉗子,凌欣哆嗦了:「大俠!您就要這麼+拔+嗎?」
孤獨客眯眼道:「那還要怎麼樣?!」
凌欣說:「我……我特別……怕……疼啊!」
孤獨客瞥了眼屏風:「你這點小傷算什麼?」
凌欣吸氣,「大俠,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細特別細的東西,把這肌肉慢慢撥開,露出裡面的箭頭倒鉤了,再取出來?」
孤獨客皺眉:「要這麼麻煩?」
凌欣瞪孤獨客:「+拔+箭是二次傷害呀您難道不知道?我一直特別佩服您,您給別人治傷不是野蠻手法吧?」凌欣也不自覺地看屏風。
孤獨客歪頭:「就沖你這麼說,我也得野蠻一下!」
凌欣立刻哀求:「別別別!你去找個滑溜的什麼東西,洗乾淨了幫我撥開肉就行了,這是肌肉夾著箭呢,不能+拔+呀!」
孤獨客摸頭頂:「用木頭簪子也行吧?」
凌欣說:「別有刺兒就行。」
孤獨客橫眉:「誰會用有刺兒的簪子?!」
雨石紅著眼睛從屏風後出來,手持一隻玉簪遞過來說:「這個行嗎?」
孤獨客拿過來看看:「這個玉很好。」
凌欣說道:「您別管什麼玉了,能不能先拿開水燙燙?再拿酒洗洗?」
孤獨客哼了一聲:「你倒是講究!」
雨石說:「我去要開水。」
凌欣又看屏風,小聲對孤獨客說:「沾著傷口的東西都要乾淨才行呀!不然會感染……額,紅腫的!」
孤獨客沒好氣地說:「你上次就嘮叨過!可我給他治的傷並沒有感染或者紅腫,他跑去救你才弄得滿身流血的!」
凌欣抱了雙臂:「我真的很不舒服!渾身發冷,不是我的腿感染了吧?」
孤獨客輕蔑地瞥了凌欣一眼。
雨石端著盆熱水進來,放在了地上,孤獨客把簪子放在裡面洗了洗,然後轉身到醫箱裡,又拿出一個小酒罐子,往簪子尖兒上倒了些酒,看凌欣說:「這樣可以了吧?大小姐?!」
凌欣看雨石:「你要在這裡看熱鬧?!」
雨石一縮脖子,退到了屏風後。
凌欣見孤獨客用刀子劃開自己的褲腿,就緊張得肌肉緊繃,對孤獨客說:「你給我點兒酒吧,我現在腿肚子發緊,要抽筋兒了!」
孤獨客無奈,將小酒罐遞給凌欣:「別多喝,這酒很厲害,是我和了藥熏蒸出來的。」
凌欣對著酒罐咚咚地灌了幾口,她在外面跑了一天,中午沒吃飯,身體又涼,喝下酒去,雖然辣得要流眼淚,可是渾身一熱,精神大好,又連灌了幾口。孤獨客撥開衣料,看見凌欣小腿的傷了,自語道:「這不是什麼大事呀,我真不能+拔+嗎?」
凌欣忙說:「不能不能!您給我簪子,我自己來撥弄一下!」
孤獨客給了凌欣簪子,凌欣見是支玉簪,中間還鑲著一圈金子,簪頭很銳利的樣子,有些眼熟,但是她此時心不在此,拿著簪子顫巍巍地伸向自己傷口,慢慢地進入肉中,剛一往外撥拉,就大叫了一聲,孤獨客忙伸頭看,然後責備地看凌欣:「你是存心想嚇唬人吧?!」
凌欣皺眉:「真疼啊!」
孤獨客說:「怎麼可能?!你都沒進去半分!」
凌欣放棄了,將簪子還給孤獨客:「大俠,還是您來吧,千萬輕點呀!」
孤獨客鄙夷地接過簪子,往肉里一插,凌欣剛要再叫,想起賀雲鴻就在旁邊,忙咬牙吸氣,孤獨客責怪地說:「你方才還說腿緊,現在怎麼更緊了?!放鬆開啊!」
凌欣對著酒罐說:「那您等等,我再多喝點兒!」
旁邊的太監壽昌捂嘴笑。
凌欣大喝了幾口,長出一口氣,對孤獨客說:「您……您……輕點!」
孤獨客不快地說:「我沒法再輕了!再輕都進不去了!你看看賀侍郎,那麼重的傷都不吭一聲,你也好意思?!」
凌欣有點醉了,哀叫:「人比人氣死人哪,你不能這麼比呀,我是女子,是水做的,他是金剛石呀!」
孤獨客再次將簪子放在凌欣的傷口邊,說道:「你怎麼可能是水?土還差不多!簡直比男子都……」他的簪子一+插+進去,凌欣哇地一聲坐直:「您……您……下手怎麼這麼使勁呀?!」
孤獨客索性在裡面放手撥開肌肉,說道:「那叫使勁?這才叫使勁!」
凌欣疼得大叫:「別動了別動了!我不+拔+箭了!就這麼插著挺好看的!」
壽昌笑得低頭,連屏風後的雨石都破涕為笑,扭頭看賀雲鴻,賀雲鴻蹙著眉頭,沒有笑。
孤獨客撥開了一邊肌肉,開始撥另一邊,凌欣將酒罐對準嘴咕咚咕咚地喝,孤獨客說:「你別都喝了呀!」
凌欣又大叫一聲,然後憤怒地對孤獨客說:「我跟你說了要輕點,你也沒輕點呀!我憑什麼聽你的?!我都給你喝光!」
孤獨客咬牙道:「我真該方才就+拔+出來的!」
凌欣坐起來:「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再+拔+,肉都撥開了嗎?你一+拔,撕出一長條來可怎麼得了?那不得疼死我了?」
孤獨客嘴裡說道:「我怎麼覺得該疼死你呢?」可真停了手,讓凌欣探頭去看自己的小腿,
凌欣醉醺醺地皺眉細看,然後對孤獨客說:「光線不好,看不清楚,給我開大燈!」
孤獨客說:「我不管了,我要+拔+箭了。」
凌欣大叫:「別別!我就是不放心你,讓我再看看……」
孤獨客拿著箭杆,左右輕輕鬆動,凌欣「哎呀」一聲,叫道:「我怎麼中了兩箭?!」壽昌在一邊笑得身子前傾。
孤獨客試著+拔+箭,一邊說:「你肯定不是四箭?」
凌欣眼睛有些花了,眯著眼睛說:「三四……看著該是四五箭的樣子……」
孤獨客嘆氣:「你小腿竟然沒有射成篩子呀。」他剛要將箭取出,忽然發現倒鉤還真掛著一絲肌肉,忙用簪子去撥開,然後將簪子遞給壽昌,對他示意了下屏風。壽昌走去將簪子還給了雨石。雨石看著賀雲鴻散開的髮髻,猶豫了一下,將簪子放在了賀雲鴻放在枕邊的手裡,賀雲鴻的手雖然又纏了布條,可是握住了簪子。
凌欣已經暈乎乎的了,大度地說:「沒事!你把它們都+拔+出來吧!隨便+拔+!像+拔+蘿蔔那樣!
孤獨客說:「歐,那我就+拔+了……」他輕輕將箭取出,放在一邊,凌欣的小腿上血流了出來,可凌欣現在醉了,不覺得疼了,拿起箭來,湊到眼前一看,叫了一聲:「這箭頭是鐵的呀!」
孤獨客一邊找藥給凌欣止血,一邊翻眼睛:「箭頭可不是鐵的?」
凌欣悲涼地說:「那我大概會死了,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孤獨客搖頭:「這麼個小傷口,就要死要活的?」
凌欣說:「您不知道吧?鐵的東西會得破傷風!我小的時候,有一次班上來人講醫療知識,就說有個小孩,突然就死了,誰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大家就找啊找啊……」
孤獨客讓凌欣將小腿平放,往凌欣腿上撒藥,凌欣胡亂說著:「你知道他們後來找到什麼了嗎?」
孤獨客沒好氣地說:「找到了一隻癩蛤++蟆……」
凌欣皺眉:「真的?!我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他去抓蛤+蟆,得了破傷風?……」
壽昌忍不住了,問道:「他們找到什麼了?」
凌欣說:「他們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小小的指甲大的傷疤,就是鐵釘劃的!」
孤獨客冷哼:「賀侍郎身披鐐銬,哪樣不是鐵的?也沒死呀,姑娘不要把自己看得太精貴了。」
凌欣當場釋然,將箭往地上一丟,說道:「大俠,您真會安慰人!看來我死不了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孤獨客找出布條,給凌成包紮小腿,說道:「姐兒竟然還會吟詩?」
凌欣醉呼呼地說:「當然!我跟你說,詩歌呀,音樂呀,這些都是有頻率的!你念出來,就能振膽氣,驅邪氣,比如文天祥的正氣歌,害怕的時候一念,馬上就沒事了……」凌欣搖頭晃腦地背誦:「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後面的就難背了……」
孤獨客點頭:「的確是好詩。」
凌欣點頭說:「可不是嗎?我心中的英雄人物,不投降的文丞相,一代風骨,名傳千秋。嗯,說起來,賀侍郎有點兒像他,檄文里也有『時窮節乃見』的意思……」
孤獨客疑惑:「文丞相?我怎麼沒聽說過?」
凌欣閉上眼睛:「那是因為你沒去過我的故鄉……」
孤獨客問:「姐兒的故鄉在哪裡?」
凌欣醉聲哼唱:「……故鄉的月亮,你那彎彎的憂傷,穿透了我的胸膛……」
孤獨客包紮完畢,給凌欣放下褲腳,說道:「我還真沒聽過這歌。」
凌欣捂著胸說:「我覺得我這胸口大概真的被月亮穿透了……」
孤獨客瞭然地點頭:「是不是特別疼?」
凌欣糊裡糊塗地點頭:「很痛,有了一個大洞!」
孤獨客喔了一聲,問道:「姐兒想怎麼來填這個洞呢?」
凌欣醉意濃濃地睜眼,已經看不清東西了,喃喃地說:「我真填不了,還君明珠那什麼……恨不相逢未嫁時……」
孤獨客嘖嘖道:「姐兒說話一套套的,很有才嘛!」
凌欣擺手:「才?你去讀讀……賀侍郎寫的文……」
孤獨客又哦了一聲,回頭看屏風,又看一臉醉意的凌欣,問道:「姐兒現在想幹什麼?」
凌欣醉呼呼地說:「我想睡覺!」
說話間,太監們端進來了食盒,孤獨客對凌欣說:「你幫我個忙,然後就能睡覺。」
凌欣半閉著眼睛豪爽地說:「說吧!姐能幹的,自然會幫著!」
孤獨客示意人將食盒端到屏風後,對凌欣說:「我在治個病人,你幫幫我,我扶著他,你給他餵些湯水。」
凌欣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滿眼光芒的世界裡,心情酣暢,世界充滿愛,說道:「這有何難?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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