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看到桂二爺爺帶著一行人上山,結果並沒有看到桂家拉木頭回來,不由怪異,懷疑他們家是不是借不到車,可見張大、張二兄弟跟著,這就又不對了,因為張家就有牛車。
桂二爺爺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帶人去了杜家。
老少爺們七、八個人過來,饒是素來瞧不起這些泥腿子的杜里正也難免忐忑。這是做什麼?
「什麼?報案?」杜里正萬萬沒有想到會是因這個,眉頭皺得緊緊的。
桂重陽因為年幼,並沒有在里正家的客廳混上座位,與桂春一道站在桂五身後。
梅童生發現的問題,桂重陽也發現了。
這個杜里正似乎對那些經官的事略有牴觸,可是不應該啊。十幾年前杜里正能卡住不讓別人買桂家的地,又能接任里正一職,衙門裡沒有靠山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似乎很少到城裡,也沒有人知曉他的靠山到底是哪個。
「先不要鬧大,好好找找,畢竟是鄉里鄉親,莫要傷了情分。」杜里正苦口婆心。
桂二爺爺點頭:「里正說的是,還請里正做主,找了賊偷出來,老頭子也不想傷了情分,只是那山上不是我們一家栽樹,讓村里人都提防些,也省的別人的樹也糟蹋了。」
要知道村里分下的山地,就指望上面的樹木成材,或是蓋房,或是直接賣給木材行,總要十來年才會有收益,這一下子丟了,可就白侍弄十來年。家裡不蓋房的還罷,家裡要蓋房的就要坐蠟。
杜里正面上依舊溫煦,可心中已經在罵娘。這抓賊的事情最是得罪人,豈是好抓的?不過他依舊點頭應了,沒有拒絕此事。
越是遇到這種闔村驚動的事,越是能體現杜里正一村之長的權威,他自然原意出頭。
至於得罪人?有桂家的人頂在前面背鍋,似乎正合適。
木頭不用伐了,可桂家二房的飯菜都是預備好的。
張氏兄弟與楊家父子跟著跑了一趟,沒有幹什麼活,不好意思留飯,可飯菜都已經齊活,桂家也不至於就小氣的攆了客自己吃好的。
桂二爺爺還打發桂春去隔壁請了張爺爺過來,「遠親不如近鄰」,桂家最落魄窮困時,堂親族人都避得遠遠的,反而是鄰居張爺爺一家對桂家多有照顧之處,桂二爺爺雖是最笨,卻是早已交代兒孫,要記得張家這些年的情分。
還是前幾日桂家二房請客時桂春從鎮上拿回來那條肉與那塊豬肝為主菜。
這居家過日子,平時沒事誰好吃肉?那肉與豬肝就一直用鹽滷著,今日拿出來做菜。一道是醃肉熬白菜,一道是肝尖燒豆腐,在加上一道涼拌心裡美、一道豆芽炒菠菜,就湊成了四盤菜。飯是兩和面的饅頭,蒸了兩籠屜,每個都是比男人拳頭還大。
楊氏與江氏妯娌跟桂二奶奶在西屋吃了,東屋這邊,坐滿了一張八仙桌。
桂二爺爺與張爺爺上首坐了,一邊是楊金柱、桂五,另外一邊是張氏兄弟,對面是桂春帶著桂重陽、楊武兩個小的。
家裡有桂秋拿回來的藥酒,平素里桂二爺爺寶貝著,眼下拿出來,除了桂春幾個小的,其他人都得了一杯。
「老哥兒,我這心裡堵得慌啊!」桂二爺爺抿了一口酒道:「這村里差不多家家都分了林地,在沒有遇到這樣的事,偏生桂家攤上了,這是瞧著我們可欺。」
張爺爺素來好爽義氣,聞言道:「你堵什麼?要真是李家那兔崽子動手,打折他的腿!平日裡偷雞摸狗還罷,偷這麼多木材都能經官了,沒有這樣禍害人的。就算你容他,村里人也容不下他。」
事不關己,大家自然高高掛起,可真要威脅到大家利益,誰也不會放心有這樣一個「賊」在村子裡。
這樹木在山上,又不在眼前看著,沒有「千日防賊「的功夫。
桂五笑著道:「有素來公正的杜里正在,大家等著便是。」
「啊?讓他抓賊?」張爺爺十分意外:「不是懷疑李家嗎?那可是他大舅子家,讓杜家參合好嗎?」
桂五笑著說道:「這不是正好,給杜里正一個『大義滅親』的機會。除了杜家,這村里還誰能製得住李家?」
李老太太的難纏潑辣本就是在村里是數一數二,後來又多個裡正女婿,就更加所向無敵。
桌上其他人還在思量桂五的話,桂五與桂重陽叔侄兩個對視一眼,自有默契。
杜家是通過與李家、梅家聯姻才立足木家村,李家與梅家現在更是與杜家狼狽為奸。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要是想真正探明杜里正的底細,說不得就要從這兩家入手,如今正是個機會。至於趁機給李老大一個教訓,這反而是次要的。
眼見著桂重陽只吃兩道素菜,楊武傻乎乎的道:「你腸胃還沒好麼?真是可憐,不能沾葷腥。」
一句話,引得桌上眾人的關注。
張爺爺看著桂重陽的小身板道:「可不興挑食,你這小哥兒身子骨還需要打磨打磨。」
楊金柱看了眼自己的小子,又看看桂重陽,也覺得看著桂重陽太單薄了,點頭附和張爺爺的話。
因為桂遠的關係,大家之前對桂重陽多是打量提防,直見了幾次,發現這個孩子不似想像中那樣傲慢無禮,反而說話辦事都是溫煦可親。
桂重陽靦腆一笑,正想著用什麼說辭,桂二爺爺已經開口道:「這孩子孝順,非要給他爹守孝戒葷,勸了幾次也不聽,就任由他吧。」
「萬恩為首,百善孝為先」,桌子上眾人不由都高看了桂重陽一眼。
就是一個大人,也未必能忍下口腹之慾,真的茹素三年;桂重陽一個半大少年,卻能克制自己,自覺守孝,到底讓人稱讚。
楊金柱想的是桂重陽「子不肖父」,是他親爹有責任有擔當多了;張爺爺卻是看出點旁的,知曉自己這老兄弟雖是嘴硬,可卻是真的接受了桂重陽這個侄孫。
外頭遠遠地傳來敲鐘聲,方向不是村子外,而是村子中間的位置。
桂重陽的心跟著緊了起來,平白無故誰會敲鐘?這是誰家要治喪?
「這個點敲鐘,那按照老規矩就是下午酉初集合。」桂五道。
「哈哈,這是真不知道是李家動的手啊,這下可要鬧樂子了!」張爺爺不無幸災樂禍道。
「在哪兒集合?」桂重陽小聲問道。
「嗮穀場後的村塾里。」楊武回答,面上帶了羨慕:「我就是在哪裡識的字,只是梅夫子是出了名的吝嗇,見不得旁人在旁跟著白學。」
這些年楊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楊武能識得幾個字,已經是不容易,不免就帶了自己自得與期待。
桂重陽心中一緊,要沒有當年變故,楊家的日子應該不會這樣窘迫。
「表哥,你想不想去讀書?」桂重陽道。
楊武摸著後腦勺道:「換誰誰都想啊,可想也是白想,讀書一年四季多少束脩,有幾個能上得起?」
桂重陽點頭,記在心裡,沒有再囉嗦。
梅家,上房。
梅夫子去了村塾,梅秀才沒有去書房苦讀,也沒有去鎮上「會友」,而是避開人,鬼鬼祟祟的進來上房,在上房臥室里翻了半天,卻依舊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不由得滿臉晦氣。
杜氏倚著門框,站在門口,皺眉道:「這到底是要找什麼?」
梅秀才嚇了一跳,臉色兒都青了,見是妻子,才不耐煩地擺擺手道:「一邊歇著去,莫要跟著添亂!」
杜氏瞥了丈夫一眼道:「現在嫌我跟著添亂了?這才幾天功夫,你就在外頭留了好幾宿,你說是不是被哪個狐狸精勾搭上?要是不老實招來,我跟公公說你要偷錢!」
梅秀才本就煩躁不已,聽了這要挾越發不耐煩:「去說去說去說,好好地日子不過,非要將家裡折騰的烏煙瘴氣才行!」
「怎麼是我折騰?」杜氏不忿,立時炸了毛:「我這就回去找我爹,讓我爹好好評評理,怎麼就是我折騰了?」說罷,摔了帘子出去,便屋子也不收拾、雞鴨也不喂,直接回娘家竄門子去了。
「這臭娘們!」梅秀才看著妻子的背影跺腳,卻也不管真的任由她回娘家告狀,少不得追上出去。
杜家,上房。
李氏跟丈夫打聽敲鐘的事,這不是交稅的時候,也不出徭役,好好地敲什麼鍾?那可是要開村民大會。
杜里正得意道:「桂家成材的樹林子被盜伐了,桂家要抓賊呢。」
李氏有個一聽桂家就不自在的毛病,因此含糊道:「老爺也太心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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