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南隅 第五百六十八章 爭吵

    許家兩位奶奶的口角,起源於一件看起來很小的事。

    許家只有兩位孫少爺,其中當然是以許崢為尊。而許崢自小就認真讀書,一直以士大夫的行事準則來要求自己,除了大事上基本尊從父母吩咐,自己不會擅長主張外,也有不沾女色、言行溫文守禮等優點。他身邊也有丫頭侍候,但他一向不苟言笑,自然不會有與丫頭調笑的時候。

    相比之下,許嶸就不一樣了。他從小就是溫柔體貼的做派,最擅長哄人歡心,跟誰都能打成一片,對女孩子尤其和氣。當然,他沒鬧出過什麼醜事來,只是言語溫柔罷了,倒也不會跟人動手動腳的,因此在丫頭圈子裡,比他堂哥許崢更受歡迎些。許崢的丫頭,也從小習慣了與他說說笑笑,並無隔閡。

    許嶸自從拿定了主意,要認真讀書,走科舉仕途考功名,好為自己增添砝碼,娶一位秦氏女為妻之後,跟丫頭們相處就不象從前那麼隨便了。他聲稱是因為自己長大了的緣故,事實上是擔心秦家因此挑剔自己。雖然後來秦錦華定下了與唐家的親事,他落了空,但緊接著又有秦錦容接上,他還有成為秦家孫女婿的希望,期間並未太過鬆懈。只是他身邊的丫頭知道他的心事,都注意了許多,許崢的丫頭跟他來往少,就沒那麼仔細。有時候說笑間忘了形,還是會有稍稍出格的時候。

    換了是平時,這種程度的嬉鬧,誰都不會挑刺的,但若有心人想要雞蛋裡挑骨頭,還怕這點小小的出格不夠成理由麼?

    許二奶奶就是抓著這麼一件小事,揪住那丫頭,鬧上了許大奶奶的屋,指著後者的鼻子罵:「嫂子指使家裡的丫頭到我們嶸哥兒面前做什麼好事?!好好的爺們,誰也沒搭理她,她就自個兒纏上去了!就算嶸哥兒已經出了服,也是正正經經要進學的讀書人。讀書人最重品行,嫂子不知道麼?!怎麼就打發丫頭來壞我們嶸哥兒的名聲?還是明知故犯,看不得我們嶸哥兒要出息了,存心使壞來的?!姑奶奶都發了話,我做侄兒媳婦的只能聽從,嫂子過去做的好事,我只當沒發生過,就為了許家一團和氣。但嫂子也不能仗著我老實便欺負人呀?!毀了我們嶸哥兒的名聲,又對你們許崢有什麼好處?!」

    許大奶奶只覺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當然不可能接受妯娌的指責,便生氣地問那丫頭是怎麼回事?

    那丫頭都被許二奶奶罵暈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倒是把話說明白了,雖然羞恥,但她覺得自己也不算很離了格兒,許嶸自小就跟她們做丫頭的相處融洽,同樣的話,同樣的舉動,她過去也曾對許嶸做過,誰說她錯了呢?頂多是有管事的嬤嬤私下警告她別太輕狂罷了。但她在許家是侍候許崢的大丫頭,身份不比尋常丫頭,人人都要讓她三分的,便是輕狂些,又有誰來挑她的不是?這回定是因為許二奶奶心裡還記恨先前許大奶奶算計許嶸,因著有許氏發話,不敢繼續發作,只能另尋理由來找許大奶奶的晦氣了。那丫頭覺得自己是遭了池魚之災,說完之後,又哭了起來。

    許大奶奶問明白之後,也自以為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就是許二奶奶故意挑刺。那她就不著急了,冷笑著反駁回去:「二弟妹說話可要當心,誰打發丫頭去害嶸哥兒了?若是嶸哥兒自個兒尊重,不跟丫頭們調笑,也不會被你這個做親娘的撞見。二弟妹不好生教訓兒子,讓他日後多注意規矩,倒來尋我的晦氣。姑奶奶先前說的,為了許家的前程與榮耀,需得以大局為重,不能因私忘公的話,二弟妹都忘光了吧?其實二弟妹這又是何必?就算你栽贓了我們長房,你們二房還是出不了頭,嶸哥兒也考不中功名,能不能娶到秦家五姐兒還是未知之數呢,何必這就張狂起來?」

    許二奶奶氣得直跳腳:「真真是賊喊捉賊了!你們長房的丫頭不守規矩被我抓住了,你還好意思說是我在栽贓?!別仗著許崢考中了舉人,就瞧不起我們嶸哥兒了!誰不是從童生試考起的?我們嶸哥兒不過是人年輕,慢人一步罷了。倒是許崢,天下間考到老也中不了進士的老舉人多了去了!天天吹得他仿佛文曲星下凡,當心風大閃了舌頭!到時候一年一年地中不了,只怕許崢臉上不好看,你們長房也沒臉!」

    許大奶奶頓時暴怒:「你這是在咒誰呢?!」


    作為導|火|索的丫頭被拋在了一邊,許家兩位奶奶因為積年恩怨吵了起來。等到許大爺和許二老爺、許二太太、許二爺以及許岫許嵐聞訊趕到時,她們就差當場扭打起來了。

    至於許崢?他還在書房埋頭苦讀中,這種家長里短,他素來是不理會的。

    許家兩房人終於把這妯娌倆給分開了,各自回了自家的院子,又各自哭得滿府皆知,都在說自個兒的委屈。許家長房那邊,也認定許家二房還是為了許大奶奶算計阻攔許嶸考童生試那件事,尋機會發泄出來,安撫完許大奶奶後,也有些埋怨她:「若當初你沒犯蠢,二房也不至於記恨至今。其實嶸哥兒哪裡比得上崢哥兒?能考上秀才都是上輩子燒了高香了。你攔他做什麼?橫豎他一輩子都是比不上崢哥兒的,若真的運氣好,考得個功名,哪怕只是個秀才呢,將來崢哥兒出仕為官時,他做弟弟的在旁幫襯著,身份也好看些。要與人結親時,說出去也好聽。」

    許大奶奶委屈極了:「若不是二弟妹成天跟人炫耀,說嶸哥兒讀書有天份,聰慧無比,不比崢哥兒差,說不定這一考,就一路考上去了,還能跟崢哥兒一塊兒應春闈。若是走運了,還有可能比我們崢哥兒更先一步考中進士做官呢。又說我們崢哥兒運氣不佳,婚事頻頻不順,好不容易定了親,正要參加會試呢,就為守孝耽誤了春闈,顯然是沒有富貴命。你們聽聽,這都是什麼話?!誰能忍呢?我見不得二弟妹那得瑟的樣子,因此才會一時糊塗……」

    許大爺聽了,也頗為惱怒:「這可太過分了!嶸哥兒正經連個童生都還不是呢,二弟妹就這般輕狂。若真叫嶸哥兒考中了舉人、進士,他們二房眼裡還有我們長房麼?!」

    許岫在旁聽了不對勁兒,連忙勸父親:「二嬸娘的性情為人,父親母親也是知道的,見識有限,又極護短,高興起來的時候,常常夸嶸哥兒誇得沒了邊,其實誰都知道她的話當不得真。父親母親何必跟二嬸娘一般見識呢?姑祖母勸我們兩房人要和氣,不要為了小事爭吵不休,要以大局為重。許家如今處境艱難,正是該一家人團結一致的時候。而今日之事,原不過就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不管二嬸娘是為了什麼,想要與母親爭吵,母親都大可不必理會,只當是大哥的丫頭犯了錯,或打或罵或罰月錢,甚至是把人攆了都行。若是真跟二嬸娘爭吵起來,母親不見得占理,姑祖母知道了也不會高興,到頭來吃虧的還是我們長房!」

    許大奶奶覺得女兒這話刺耳:「我怎麼就不占理了?這一碼歸一碼。許嶸考童生試那一回,我已經給長輩們賠過不是了,早就該過去了,還拿出來說什麼?今兒卻是你二嬸娘存心要挑我的刺,給我身上潑髒水,難道還要我忍?!倘若真的把你哥哥的丫頭處置了,外人說不定就真以為你哥哥身邊侍候的人不正經呢,那對你哥哥又是什麼好名聲?這個錯,我才不認!我非要跟二房較這個真不可!明明是許嶸行事輕浮,憑什麼要怪到我們長房頭上?!」

    她以小孩子家不要管長輩的事為由,把女兒許岫趕回房間去了。許岫心裡委屈,又羞又氣,只能扭頭走人。許嵐跟上去,還在勸她:「姐姐,母親正在氣頭上,你為何不少說兩句?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嬸娘平日裡說話過分,常常招惹母親,就連二叔祖母也要跟母親爭那中饋大權,明里暗裡地給母親設套。姐姐明明都知道,怎麼還要幫著二房說話呢?這豈不是叫母親更生氣了?」

    許岫漲紅著臉說:「我幾時是幫著二房說話?我只是不想讓許家兩房離了心!都是一家人,從前也是攜手共進,一路走來不容易。家裡如今正是艱難的時候,正該和睦相處。二房要挑事,我們長房忍讓一二,二房又還有什麼理由生事?說到底,還不是許嶸要科舉,母親糊塗想壞事,才會生出了怨懟來?母親有錯在先,便是退讓一步又如何?鬧得如今沸反盈天的,難道就不會擾著哥哥讀書備考了麼?!」

    許嵐小聲道:「母親哪裡肯認這個錯?也是二嬸娘先說了過分的話在先。其實……早在祖父丟官,家裡名聲掃地那時候起,兩房就已經積怨了。二房嫌我們長房連累了他們呢。」

    許岫冷笑:「一家人哪有什麼連累不連累之說?既然能同富貴,自然就要共患難。如今還有幾人記得這個道理?為了私利,誰還記得大局?!」她嘆了口氣,「家裡是這樣的情形,就算哥哥下科順利一舉高中進士,又能幫得多少忙呢?成了進士,也不過是仕途的開始罷了。」

    她心情沮喪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許嵐低頭跟上。她們不知道,就在與她們一牆之隔的地方,許二太太剛剛帶著丫頭走過。她是去找許大奶奶的。許二奶奶已經演完了自己的戲份,接下來就該她這個長輩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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