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娛字事 第六十五章 推薦

    站在早稻田大學文學部教師休息室門外，清水徹剛敲了下門，就聽到隱約傳來的急促腳步聲。片刻後，許久不見的高橋敏夫教授出現在眼前。

    他還是頭頂著亂糟糟的灰白短髮，臉上套著廉價的塑料邊框眼鏡，語氣急促。

    「清水君，怎麼這麼晚才到？不是讓你加快速度嗎？」

    「抱歉，晚高峰電車滿員，頭幾輛沒能擠上去。」

    帶著七見奈奈美進入，清水徹一眼看到了中間茶几上大大小小的袋子，細瞧之下印著附近點心鋪的標記。

    「高橋老師，這是…」

    高橋教授正忙著拆開那些袋子的包裝，頭也不抬地直接道：「這個是一會招待客人用的，快過來幫忙。」

    「客人？」

    「就是…」轉身去找茶葉罐的間隙，高橋教授終於注意到了七見奈奈美的存在，「這位是？」

    「她是七見奈奈美，東京藝術大學的學生，目前…算是我的…女朋友？」

    側眼打量著她，見她只是紅著臉對高橋教授行禮，清水徹才放下心來，「女朋友」幾個字說的愈發真切。

    「那正好，一起來幫忙。」

    沒顧及他們這點動作，高橋教授將手中的茶葉罐和幾個茶杯一同放在桌上，又翻著柜子去找別的什麼。

    「所以說，高橋老師今天我為什麼找我？」

    「哦，一會有幾個朋友要來，我的研究生都不在，麻煩你幫忙接待一下。」

    清水徹聞言稍稍嘆了口氣，「果然又是接待啊…」

    「什麼？」高橋教授站起身，看著手腕上的時間，語速更快了幾分，「他們馬上要到了，我先去接人，這裡就拜託清水君你了。」

    「我明白了。」

    對著亂七八糟的桌面嘆了口氣，清水徹轉頭看向七見奈奈美。

    「抱歉把你牽扯進來，之前沒料到是這麼一回事。」

    「啊，那個，我沒事的…」她停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視線在空中劃出道弧線，恰好避開了清水徹的目光。像是察覺到自己狀態不對，又匆忙拿起桌上的茶杯，快步走到房間盡頭的台子前，只給他留下背影，話語裡也滿是故作遮掩的痕跡。

    「對了，熱水是這個，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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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成了待客的準備，兩人又呼吸著沉默的空氣等了一陣，高橋教授才帶著幾位客人姍姍來遲。

    「高橋，聚會的話應該選在小酒館吧？在學校里像什麼樣子。啊，你該不會有準備了什麼陷阱？」

    「怎麼會有陷阱？這是學校又不是龍潭虎穴。」

    談話間，幾位客人已經走進房間。一位男性和兩位女士，看起來都是四十五歲上下，外表上找不出什麼能稱之為特點的地方，卻在舉手投足間隱隱透著一種不同於常人的氣質。

    「啊，這兩位是？」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男性最先注意到在室內等待的兩人，帶動著兩位女士也看了過來。

    受到高橋教授的眼神提醒，清水徹主動上前行禮。

    「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我是高橋教授的學生，清水徹，就讀於文學部，現在是二年級。這位…七見奈奈美，是我的女朋友。」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對她的介紹顯然熟練不少。

    暗中白了他一眼，七見奈奈美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只好紅著耳朵微微躬身，「是…請多指教。」

    明明只是普通的自我介紹，最後面的那位長發女性卻捂起嘴，語氣感慨。

    「啊…真是令人懷念的青春吶…」

    那位看起來年長些的短髮女性則是相反的態度。

    「光代你自己懷念就好，我那個年齡還在專門學校學習速記，每天寫到手腕發軟，可算不上是多麼美好的回憶。」

    「好了，都拿出點前輩的樣子，高橋要開始介紹了。」

    被這幾位一打岔，高橋教授剛剛提起的氣又鬆了下去，停了片刻才繼續開口。

    「這位是大江勝彥，」最前面那位戴著眼鏡的男性點了點頭，高橋教授又指向那位短髮的女士，「這位是宮部美雪。他們都是我多年的朋友，至於這位…」

    「我是角田光代，也畢業於早稻田文學部，所以你應該稱呼我一聲前輩哦，後輩。」

    面對那位長發女士的打趣，清水徹卻是驚訝到根本說不話來，旁邊的七見奈奈美也忍不住瞪大眼睛。

    宮部美雪、大江勝彥、角田光代，即使是有人可能對這其中一兩位不清楚的話，他們幾人放在一起則幾乎可以說在全日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以《模仿犯》為代表作的宮部美雪有著「平成國民作家」的美稱。而筆名為京極夏彥的大江勝彥，則是被視為新本格派推理的代表人物，因「妖怪型」的作品特色而廣為人知。最後的角田光代也是三次入圍芥川獎、三次入圍直木獎，到現在已然獲獎無數。

    如果將當下的日本文學比作一座山，清水徹就像是剛剛開始攀登的新人，大多數作家也只不過是一生徘徊在山腰位置的庸人，這幾位則是快要，或者說已經觸摸到頂峰，有資格俯視絕大部分作家的最為傑出之人！

    在清水徹尚未對文學感興趣的幼時，他們的作品就已風靡全國，接觸之後更是覺得如雷貫耳。

    「前輩，啊不，角田桑，我很喜歡您的作品，還有宮部桑和大江桑也是！」

    「哦？我們成了『也是』了？」

    「不不，我絕對沒有那種意思！」

    不自覺陷入窘迫，清水徹最終還是靠著宮部美雪解圍。

    「好了，大江你還說我們，自己也不是沒有前輩的樣子，」她轉向高橋教授，「高橋上次把自己的學生介紹給我們，大概是…十幾年前了吧？所以今天搞這麼一出，是有什麼目的嗎？」

    被人一眼看穿，高橋教授的也有些尷尬，故作鎮定地輕咳一聲。

    「這個，還是坐下說比較好。」

    幾人依次落座，清水徹和七見奈奈美自是立在一旁繼續等候。

    「我這個學生，雖然只是二年級，卻已經不自量力地出了兩本小說了，」高橋教授還是端著架子，手中卻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三本尚未拆封的《編舟記》，分發給其他幾人。

    「為了不丟我們早稻田文學部的顏面，想麻煩你們都來看看，就書中的問題好好批評這小子一頓，免得他又突然不知輕重地隨便出書。」

    對面是他的老師，又在這幾位文學界的大前輩面前，無論有什麼想法，清水徹也只能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哦？這個封面設計的很棒啊。」

    開口的是京極夏彥。在成為專職作家前，他從事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印刷品設計工作。

    「封面是七見設計的。對了，她也是小樽人。」

    「和我一個地方？」

    京極夏彥看了眼七見奈奈美，又對著清水徹點頭，「不錯，小子你很有眼光。」

    七見奈奈美悄悄垂下眼睛，只當是沒有聽見這兩人的對話。

    以此為契機，清水徹和幾位前輩談話正要熱烈起來。高橋教授卻有些看不下去，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

    「夠了！清水你去拿紙筆來，一會他們有什麼批評和意見給我統統記下，一條也不准少！」

    清水徹只好無奈低頭，「我明白了。」

    「我看後輩你還沒明白啊…」

    被角田光代打斷動作，清水徹疑惑的看過去，就注意到她將剛打開包裝的《編舟記》舉在手中，左右展示著。

    「你這本書前後光禿禿的，沒有任何推薦語吧。現在的出版市場，即使是我們的作品，也不敢說忽略宣傳和推廣的作用。」

    「我看了下出版社是早見書房，沒什麼印象。應該是家小出版社，聯繫不到重量級作家寫推薦語，也沒有找一些三流的作家來湊數。不過這樣一來，自然勾不起讀者的購買興趣，宣傳上會很難做，書店也不可能將這本書擺到最好的推薦位置…對了，首周銷量多少？」

    清水徹愣了下，報出那個數字：「892本。」

    「難怪…所以高橋老師才會請我們來，一起看這本書。而且已經準備好了點心和茶水，說不定是寫不完推薦語就不讓我們回去。」

    到最後，角田光代笑了下，「雖然我算是你的前輩，但如果你這本書不好看的話，我也不可能給出好的推薦語的。所以說，後輩你可以開始擔心了。」

    並未像她說的那樣產生什麼擔憂情緒，清水徹只是看向了高橋教授。

    他端著滾燙的茶水慢慢吞咽，臉上的表情依然僵硬。對於角田光代的話語既未承認，更未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