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的救援工作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也是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著,因為江西的陸運和漕運已經開始有條不紊的恢復,這意味著來自朝廷的支援可以源源不斷的湧入江西了。
軍隊開始陸續撤離,這些戰勝了洪水,征服了蒼天的健兒們從戰友手足的離世中走出來,他們高唱著嘹亮的先民豪邁之樂,歡呼著萬歲聲聲,昂首闊步的離開江西回到他們各自的駐地。
朱允炆還沒有離開,一個是因為紀念碑還沒有樹好,二一個也是因為他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比如當南直隸的援助糧進入江西的第一件事,便是被朱允炆安排著先償還了贛商總會拿出來的拿筆近四百萬石的賑災糧。
省府兩級糧長賑災,所有花銷由朝廷報銷,其目的在於第一時間穩定災情,保障民生。
這條制度在朱允炆看來是非常好的,至於為什麼明中後期這條制度就被掃進了垃圾堆,一個是因為大明朝廷的貧窮,導致無力償付這筆開支糧秣,二一個也是因為大環境的不好。
大明的封藩宗親太多了,這些個玩意占據了大量的田產,卻壓根一毛錢都不願意出,每逢遇到災禍全指望著糧長出糧,而他們一個個手握著數萬畝乃至數十萬畝的田產卻一粒米都不願意出,誰還願意繼續當冤大頭?
這就是社會風氣的重要性。
所以在大明亡國的無數條因果線中你會發現,都有朱明宗室這個原因存在的影子。
現在這條祖宗家法已經被朱允炆掃進了歷史的塵埃,他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要構造一個充滿正能量的社會大環境,一個良好的社會風氣。
而這個的基礎,就是大明朝廷首先要具有公信力。
將近四百萬石糧食啊,這些江西的土大戶可能自己都不指望朝廷能給他們報銷,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的拿出來了,因為他們自身也是江西人,他們要自救,是人都有良心,讓朱允炆慶幸的是,這些土大戶還沒有完全被豬油蒙了心,大明還沒搞大規模資本復甦,他們還沒到坐看山河破碎,挑燈紙醉金迷的地步。
既然他們還有良心,朱允炆就不會薄待他們這份良心。
如果他們沒有良心,救災之後朱允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些玩意全數殺頭抄家,在江西搞一次打土豪分田地的大運動出來。
對的事要鼓勵更要獎勵,錯的事要批評更要懲罰,這樣才會引導社會和更多的人去做正確的事而不是做錯事。
拿到糧食的土大戶們很是開心,歡天喜地的念著朝廷的公道,順帶腳喊了幾嗓子皇帝萬歲之類的賀詞,還沒等他們從喜悅中走出來,更大的喜悅又接踵而至。
皇帝要召見他們並向他們授勳!
何德何能,一介商人身份還能德配皇帝授勳?
「都免禮平身吧。」
朱允炆穿著一身素袍儒衫,倒是少了幾分帝王之威,添了不少儒雅之氣,讓這些江西的土大戶心頭的壓力少掉不少。
「諸位都是我大明的肱骨啊,是江西八百萬百姓的保護神。」
朱允炆溫言鼓勵道:「如果不是諸位第一時間開倉賑糧,在江西各地開粥棚布施,不知道這江西要餓死多少的百姓,所以雖然諸位沒有上前線抗洪,但依然活命無數,朕代朝廷,代江西百姓謝過諸位了。」
看到皇帝舉杯,滿堂皆驚容站起,舉杯跪地齊呼不敢。
「都說了別那麼客氣,快起來。」
對他們的態度,朱允炆還是很滿意的,玩笑道。
「與公朕要謝謝你們,與私朕還是要謝謝你們。」
大傢伙臉上就泛起三分疑惑,與公還好理解,這與私?
皇帝這該不會是反話,生氣他聖駕來到江西而他們贛商沒有送上金銀美女之類的吧?
看到這幅神情,朱允炆也沒吊他們胃口,開口解釋道。
「因為如果今日不是給諸位設宴,朕也不能吃到這麼好的飯菜不是。」
伸手一引,朱允炆哈哈一笑:「實不相瞞,朕這半個月可都是跟稀粥鹹菜為伴,今天設宴款待諸位,想著不能寒酸,假公濟私朕特意命人殺了幾隻羊,弄了幾頭豬,算是見了葷腥,祭一祭五臟廟。」
「吾皇愛民拳拳之心,感天動地,天下萬物無不沐皇恩而茁生,自當為陛下孝子矣。」
有會拍馬屁的當先開口道:「這些食物都是草民等感念陛下之恩,貿然奉上,其與陛下何妨矣?」
有鍋臣民背,皇帝是聖人,聖人身上是不能有污點的。
百姓現在還吃糠喝稀,皇帝大魚大肉的擺宴飲酒說出去也不好聽,這些土大戶沒有傻子,當然要接過去,出了門別人問起,他們還得替皇帝宣傳,說今晚吃的都是稀粥鹹菜。
「哪有做皇帝騙老百姓的道理。」
朱允炆擺擺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做不得假。就如諸位的功績一般,好就是好,魏和舟何在啊。」
江西糧長魏和舟馬上站出來匍匐在地,以額頓首:「草民在。」
「你的事,朕很欣慰。」
朱允炆居高臨下的俯瞰著,面帶微笑:「你一片為國為民的赤誠之心朕也都看在了眼裡,所以朕要賞賜你,雖然你沒有參加過科舉,但朕旁邊這位嚴閣老你們是熟悉的,他早年是浙江的糧長出身,也沒有參加過科舉,所以以糧長身份入仕是有先例的。
此番你為了救災,散盡家財慷慨解囊,在贛北三府開粥棚數百,活命無數。
你給百姓好處,朕就給你好處。
別的呢朕也拿不出來,你可是江西的糧長,說起來可比朕這個皇帝還要有錢。」
堂內大傢伙臉上都不由自主露出一絲淺笑,皇帝雖說富有四海八荒,天底下連株草都是皇帝的私產,但細算算,朝廷有國庫,這跟皇帝是分割開的,皇帝又沒有自己的俸祿,花起錢來也是要慎而又慎的,但是江西這種魚米之鄉地界的糧長,那財富可是海了去的,更何況魏和舟家底子除了那些地,江西的瓷器生意,大半可都在魏家攥著呢。
「草民不敢,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沒有陛下的恩賞,哪裡有草民的今天。」
魏和舟面頰冒汗,生怕皇帝惦記他的家產,馬上主動開口道:「此番若非陛下降恩庇佑,草民恐怕早都亡於洪水之中了,感念陛下如天之恩德,草民想像朝廷捐銀三十萬兩酬軍,以茲草民一片誠心,萬望陛下恩准。」
感覺這魏和舟好像是領會錯了自己的意思,朱允炆便忙開口寬慰,笑道:「沒有的事,朕可不是來問你伸手要銀子的,朕的意思是錢財這一塊你已經很富有了,朕呢就不另行賞賜,倒是這官,朕還是說了算的。
這樣,朕就封你做江西的右參議,至於分管督哪幾個府的糧道,等日後就讓方孟昇來安排吧。糧長督糧道,你也熟悉,倒也不算外行人管內行事。」
一省參議?
朱允炆這一開口,不僅僅魏和舟傻眼,滿大堂的土大戶全都傻了眼,皇帝這也太大方了吧。
「草……草民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魏和舟現在什麼提心弔膽都沒了,什麼糧食,什麼財富全都是浮雲,他只想跑到他家的祖祠狠狠的磕幾記響頭,讓他老魏家列祖列宗看看,後輩子孫魏和舟出息了!
「草民分內之事,哪裡德配陛下垂恩,臣慚愧,慚愧啊。」
嘴上嚎著慚愧,但稱呼已經從草民變成了臣。
朱允炆看著好好笑,但那些贛商總會的土大戶們可就百感交集了。
一省右參議,這是從四品的大員啊。
大明的地方布政使品軼變來變去,早先初設時是從二品,後來一度改為正二品,又覺得品軼太高降兩級為正三品,而現在朱允炆接了手,盤子定了下來,就以正三品不做更改。
左右布政使為正三品,按察使為從三品。左右參政正四品,左右參議從四品。
而現在他魏和舟就這麼青雲直上,一步登天了?
大傢伙都看得眼睛發熱起來,覺得這魏和舟實在是太過於好命,年方而立就死了老爹,繼承萬貫家產不說,剛當兩年地主老財享了福,趕上這次洪災,雖說淹沒了十幾萬畝地,但左右不過一兩年的光景就能恢復,但換來的卻是一個四品的官身啊!
正也好從也罷,只要是四品,那就配得上一句一省大員!
聯想到嚴震直這個榜樣,大傢伙再看向魏和舟的眼神可就帶上了不少的敬畏,眼下看來這魏和舟已經進入了皇帝的眼中,將來簡在帝心,青雲梯可就算搭好了,未必沒有踏足中央的機會。
早知如此,當初說什麼老子也把所有的積蓄都捐出去了。
不少人心中暗暗懊惱,腸子都快悔青了。
反正捐的糧都有朝廷給報銷,捐的多皇帝還給封大官,自己怎麼就豬油蒙了心,一時膽小錯過這麼大的機遇,真是悔之晚矣啊!
錢有什麼用?說到底,還是官本位制的國家啊。
似乎感受到了這一眾土大戶的情緒,朱允炆呵呵一笑:「除了魏和舟之外,諸位這邊,朕也有另賞。」
我們也有賞賜?
這下大傢伙的心情才陡然好轉,都眼巴巴的看向朱允炆,但嘴上卻虛偽的客套。
「魏大人一心為國,陛下聖明,察而賞之,我等尺寸微末之功,哪裡敢當。」
這群玩意話裡有話啊。
朱允炆心中好笑,聽起來是在謙虛推脫,但話里話外都擠兌他這個皇帝呢。
「這一次抗洪救災取得青史未有的大成功,都賴諸位與朕一體同心。」
朱允炆麵帶微笑,倒也是大方:「朕打算差翰林學子為各位的義舉著傳通報天下,同時呢,邀請諸位往南京,明年國慶之時為各位頒授抗洪勳章。」
著書立傳,國慶授勳?
大堂內這一群土大戶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激動的周身微顫。
在這個年代,這種殊榮哪個不是文武名臣才有資格配得上?
開國元勛留下的那些勛二代也沒有一個配得上著傳通傳天下啊。
當然這種事也就古人看的重,後世有首善善舉的,哪一個不是鋪天蓋地的新聞宣傳,官聲民聲各個渠道都會報道,實在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罷了。
為什麼要宣傳他們的善舉?因為要鼓勵更多的人為善,要營造出充滿正能量的社會風氣。
這在朱允炆看來無所謂的事,卻是這個時代這輩古人所能想到的最高殊榮了。
更何況,這種殊榮還是給他們這些商人?
士農工商,雖說現在社會的風氣已經開始淡化這四個階級之間的壁壘溝壑,但幾千年下來的思想是不可能轉變的。
為士者都追求不到的榮譽,他們這些商人竟然獲得了?
「不僅如此,朕還有賞賜。」
朱允炆語帶深意的說道:「朕打算給諸位一人題一副保境安民的匾額,這樣一來諸位的親朋好友拜訪的時候都可以知道諸位的功績。」
保境安民?
這是一把將他們捧起來了啊。
朱允炆為什麼這麼大方?
因為這四個字不僅是對他們的鼓勵,也是一把懸在他們腦袋上的利劍,當某一天他們不再願意保境安民的時候,這把劍就會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來。
朱允炆這就是在告訴他們也是在借著他們的事跡來告訴天下,只要人們願意做對的事,那麼看似開始的時候花了很多的錢財,但這斜挎開支朝廷都會為他們兜底,不僅會將他們的損失全數補上,更會在後面給予獎勵。
而一旦他們做了錯事,看似保住了腰包,但事後一定會被秋後算賬,不僅錢財都會被沒收,連腦袋都沒了。
只是可惜的地方在於,這次事件之中沒有做錯事的,缺個典型啊。
但即使缺少反面典型,這件事朱允炆也要去做,因為他這個皇帝要做的是營造出一個勸人向善的大環境出來。
甭管人民向善的原因是出於人性的良心還是出於追求事後的利益,一個向善的大環境總要比明哲保身要好。
國家的事有很多,而作為這個國家的唯一領導者,朱允炆的重心絕不僅僅是這個國家正在發生的大事,更要想盡辦法來培養一個好的風氣環境出來。
一個有公信力的朝廷,一個有向心力的天下。
一個崇善抑惡的大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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