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賀一龍的話,高迎祥面無表情地在上首坐著,不言不語。
與他並坐一起的馬守應,則笑著說道:「革里眼老弟說的沒錯!眾兄弟先聽聽我和高闖王的想法,再說話不遲!」
革里眼,說的正是賀一龍,這是賀一龍的綽號。
賀一龍之所以會有這麼個綽號,是因為他有個缺陷,就是視力不好,看東西常常眯縫著眼睛,而且稍遠一點就看不清楚,說白了就是稍微嚴重了點的近視眼兒。
「革里眼」是老陝北土話,大體就是眼神不好、眼有毛病的意思。
這當然不是什麼好綽號,可是誰也沒有前後眼,剛開始上山落草當山賊的時候,不過是走投無路,誰能想到將來有一天會稱王稱霸?
所以,賀一龍雖然對這個綽號很不爽,但這個綽號還是叫開了,後來更是響徹天下。
此時,馬守應說完了這話,面色一肅,接著說道:「今日小闖將營遭遇官軍騎兵,已經敗了,小闖將李自成領著餘部進了山了。就是說,現在官軍來了,距離此地不到二十里。
「高闖王的意思,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現在就撤,大傢伙往山里跑。東西兩面都是山,跑進了山里,就能活。
「不過,我不這麼想,我的意思是,眾兄弟跟著我馬守應接連跑了幾個月了,也沒過幾天安穩日子,過去咱跟著橫天王混,那得聽人家的,讓往東往東,讓往西往西,如今咱兄弟自立門戶了,那就得可著自己來。
「我看這靜樂小城就不錯,雖然高闖王說這是死地,但依我看,這是福地。這不缺水,不缺山,這城池四邊地面狹小,也擺不下朝廷大軍。」
說到這裡,馬守應看了看堂下涇渭分明、相對而坐的兩營頭目,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我看,還是先守一守。如今闖、回兩營合計有三四萬人,官兵到底來了多少,我們還不知道,如今尚在十字坡紮營過夜,要是我們就這麼望風而逃,實在是太傷士氣不像話。咱們當大哥的,要是這麼辦了,以後如何服眾,如何帶兄弟?!」
並肩坐在上首的高迎祥,知道馬守應最後這話是沖自己說的,而且他也知道馬守應說的有一定道理。
李自成的闖將營在送來了官軍主力來了的消息之後就杳無音訊了,只是聽逃回來的孩兒兵們說,李自成領著其他人進了西面的山裡,其他的情況還沒有打探清楚。
高迎祥對自己這個外甥的本事,還是知道的,闖將營的孩兒兵雖然多數都是少年,但是戰力卻並不弱,將近兩千人的闖將營這麼快就敗了,那說明來的官軍即便人數有限,也肯定是精銳無異。
現在官軍擊潰了闖將營,卻駐紮在十字坡,沒有趕來進攻靜樂城,要麼是在等糧草,要麼就是在等援軍,所以由不得高迎祥不慎重。
他可是吃過官軍大虧的人。
眼下聽了老回回馬守應的說法,高迎祥面無表情地接過話頭,頗不以為然地說道:「當時延安城外,橫天王麾下也是數萬兵馬,後來綏德城外,紫金梁、混天猴麾下亦是數萬兵馬,可是結果又如何?!
「不是我高某人怕了朝廷官兵,實在是高某人不願看到弟兄們辛苦攢下的這點家當,就這麼丟在這個地方!
「馬兄弟說這裡是塊福地,高某可不這麼看,這靜樂對於我們來說,是不是死地不好說,但是如今來看,卻是一塊險地。若是在此逗留不去,後果不堪設想!
「馬兄弟說,你我兩部人馬四萬,這點不錯,但是靜樂城小民窮,戶無餘糧,如何養的了你我兩部四萬人馬?」
橫天王,就是橫天一字王的簡稱。
王嘉胤自號「橫天一字王」,但是畢竟太長,叫起來不方便,沒過幾天,就讓眾賊頭給叫成了「橫天王」了。
高迎祥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聽到對面回回營的一個頭目沉聲說道:「延安城下,綏德城外,橫天王和高闖王的數萬大軍,可沒有這靜樂的四面城牆保護,豈可同日而語!」
高迎祥一看說話的那人,正是回回營里新近崛起的漢人附回軍頭目黃虎張獻忠。
「你說的不錯,此時此地我等確有城牆保護之地利,可是這城牆擋住了官兵,卻也圈住了我們。一旦被官軍圍住,官府可以源源不斷地派來官兵,而我等卻只能坐以待斃。若不趁著現在孫狗官主力為到,尚未合圍之機,出得城去,將來再突圍,恐怕就難比登天了!」
高迎祥這番話說出來,可謂是語重心長了。
馬守應、張獻忠以及回回營里的其他幾個頭目,都是默然無語。
這時,坐在賀一龍下手的劉哲、賀錦、劉希姚、藺養成等人紛紛站起來說道:「闖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應該怎麼做,還請速下決心,弟兄們聽你的!」
高迎祥不說話,只是看著馬守應。
老回回馬守應見狀,知道闖營已經達成了一致,自己若是仍舊一力主守,闖營和回回營恐怕明天就得分道揚鑣了。
又琢磨了片刻之後,馬守應說道:「高闖王說的也有道理。大傢伙看看這樣行不行,就在此地再留三天,若是官兵沒有合圍,弟兄們就不妨再多留些日子,若是官兵大軍來攻,兄弟們開開殺戒就走!」
馬守應雖然對山西官軍的戰鬥力極為鄙視,但是知道這次來的是延綏巡撫孫傳庭,帶來的都是延綏鎮的精銳邊軍,而且這股官軍先後在延安城、綏德城外大敗王嘉胤和王自用等人,所以也不敢托大。
自從脫離王嘉胤的主力之後,他就覺得朝廷官軍的主力應該去追王嘉胤,即便是派人前來追擊他們,也不會是官軍的主力,畢竟闖營和回回營名頭還不大,也不是他們這些所謂義軍的主力啊!
這是他對自家北上之後面臨形勢的一個基本判斷。
但是現在看情況,形勢似乎又不全是如此,因為如果延綏鎮的邊軍騎兵都不算是官軍主力的話,那麼官軍的主力又該是怎麼一副情形呢?
正是想到了這一點,馬守應做出了妥協和讓步。
然而,高迎祥依然不買賬。
「馬兄弟,我們闖營最多給你今天一個晚上,明天一個白天,到了明天夜裡,不管你們回回營是走是留,我們闖營可是不能在此奉陪了!」
或許孫傳庭真的就是高迎祥的克星吧,歷史上高迎祥就是被孫傳庭率軍活捉,然後押赴北京之後被千刀萬剮而死。
這一世,孫傳庭提前登上陝北剿匪的歷史舞台,一出手就對上了剛剛起事不久的高迎祥,而且連著在延安城外、綏德城外,把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等陝北賊頭打得潰不成軍,領著延綏鎮的騎兵,將各路賊軍攆得是上天入地、無處容身。
提前登場的孫傳庭也使得高迎祥貌似提前患上了「恐孫症」。
這次從闖將營逃回來的孩兒兵口中,聽了十字坡附近谷底出口一戰的大致情形,立刻就明白了來者何人,當時就覺得此地絕非久留之地。
高迎祥本來今晚就想趁著夜色走,無奈馬守應不同意,而闖營里的意見也不統一,於是先自家聚眾議事,做完了說服工作,達成了一致,然後來勸馬守應和他的回回營。
再加上如今的闖營可不是過去千百人的規模,一聲令下抬腳就能走的了。
現在的闖營,不帶李自成的孩兒兵,尚有能戰之兵六千,老弱婦孺上萬,除了一路搶掠來的金銀之外,什麼吃的穿的用的等等破東爛西,以及牛馬牲畜等等難以計數,又哪是說走就能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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