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戰國史——全言著 第十二章1475——1477年

    不是我刻意偷懶，作為應仁之亂的最後3年，真的沒有太多可以大書特書的東西，所以我只好將他們合為一集來寫。但是，內容的減少並不代表著事情的不重要。恰恰相反，在我看來，所有歷史上看似不怎麼重要的時間段恰恰是最為重要的時期，因為我們平時所說的所有的所謂的大事件都只是一個結果，而歷史人物們為了這個結果所付出的努力則是比這個結果更重要的，只是由於時候未到，所以不為大家所記憶。我們往往記住了1945年日本的投降，卻不公正地遺忘了之前8年乃至上百年的民族抗戰，這是不對的。

    說回來。由於山名、大內兩軍的退出，應仁之亂再也未能達到數十萬人的規模，而1475年一年內都沒有發生過什麼大的戰役。不過我們還是要看到，大仗沒打，小仗應該是不斷的。特別是一些背井離鄉來到京都作戰的將士們，很多都不滿足於現狀，所以沒事抓些老百姓開刀也是可以理解的。到10月，終於來了一次像樣的戰役，作戰雙方就是北近江的京極政經和南近江的六角高賴、美濃守護土岐成賴、守護代齋藤妙椿聯軍。實踐證明，凡是戰場上逃（注意不是跑）得快的哥們一向都是沒什麼能力的——當年的高祖劉邦是如此，今天的京極政經也不例外。此戰雙方剛一交手，京極政經便被打得大敗，倉惶逃亡到遙遠的出雲國去了。不過歷史還是告訴我們，逃得快的人往往又能取得最後的勝利，比如漢朝就是由劉邦建立的，這是因為，此處所謂的沒能力僅限於軍事能力——政治家不一定要有出色的軍事能力，大家比的是綜合實力。不過很遺憾，京極政經不是漢高祖，他的對手也不是楚霸王。此戰過後，京極政經再也未能奪回近江國，而他侄子京極高清也終於在外人的幫助下成為了實至名歸的北近江守護。

    11月，三管之一的斯波家大佬尾張守護斯波義廉也率兵離京，返回尾張國。斯波家內亂也是誘發應仁之亂的原因之一，但這場仗打了七八年了，斯波家還是處在混亂之中，家督之位還未確定。看到現在這個局面，斯波義廉感到十分失望，決定回到領地。

    走吧！走吧！老百姓如是想到。只要大家都走了，這仗就算完了。可憐的人民們，在亂世無法選擇自己的生活，只好將希望寄托在這些大人物的「心灰意冷」上。但是，我們真的什麼都做不了嗎？不用急，歷史終歸是屬於你們的——馬克思說道。

    1476年：一位到現在為止最偉大的人物終於要出場了。

    1476年，駿河、遠江地區爆發人民起義。4月，守護今川義忠領兵前往鎮壓，遭一揆黨人殺死，享年41歲。這一下，整個東海道地區的混亂了。

    今川家和細川家一樣，都是出自將軍足利家的一門，連所使用的家徽都和足利家的一樣（史稱「二兩引」，形狀是一個圓圈裡面兩橫槓），只是顏色和一些細節有所差異（不知遊戲裡面為何將其畫成了其他形狀）。相比細川家，今川家雖不是「三管四職」，卻在血統上更接近足利氏，以至於有民謠唱到：「公家無嗣吉良繼，吉良無嗣今川繼」，公家即是將軍家。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將軍足利家沒有了子嗣，那就由其旁支吉良氏繼承；而如果吉良氏也沒有了，那就由今川家繼位。話雖說得很霸氣，但問題是不出意外的話將軍家應該不會絕嗣，沒有兒子可以找弟弟（比如足利義視），沒有弟弟還有堂兄弟（比如遙遠的關東公方），光是姓足利的就夠多了，再攤上同是大貴族的吉良家生的那一幫人，所以如果將軍家沒有發生飛驒國雪崩那樣慘烈的自然災害的話，今川家基本上是沒希望當上將軍的。但問題是，相比吉良家，今川家的歷代當主都是有才之輩，能文能武，深得將軍家的喜愛，所以歷代幕府都特別重用今川家，將其封在了東海道，領駿河、遠江兩國。這兩處是關東通往京都的必經之道，一旦關東有變，能第一個作出反應的就一定是今川家了。今川氏就好像中央的一枚棋子，深深地扎在了關東地區，使得東國各大諸侯在心懷鬼胎之時都搖了搖頭，打消了邪念。現在今川家家長死了，其他諸侯都高興得要死，紛紛做好戰爭準備，希望趁機撈上一把，把平時的怨氣給吐掉。在這樣的形勢下，一位44歲的中年人走上了歷史前台，第一次向世人展現了他的智慧。他的名字，叫做伊勢長氏。

    不知大家是否還有印象。在日本戰國史——全言著（2）里結尾的時候，我專門寫到了一件小事：「1467年，駿河守護今川義忠上洛，加入東軍陣營。今川家是足利幕府的近支，東軍為了拉攏他，將豪族伊勢家的女兒北川殿嫁給他當側室。北川殿有一個叫做伊勢新九郎長氏的弟弟，正在京都擔任幕府引見人職務，即地方諸侯參拜將軍時的中間人物。本來這是一個很肥的差使，但戰亂中的幕府都已威嚴掃地，更何況什麼引見人職位，所以伊勢新九郎長氏的處境也變得飄泊無定了。此時姐姐的出嫁使他有機會得以離開京都前往駿河，去依附那位與足利將軍源出同門的駿河守護，遠離權力爭鬥的中心。」這裡所說的伊勢新九郎長氏，就是今天登場的伊勢長氏。幾十年後，他的兒子講給他換個名字，叫做「北條早雲」。

    從這裡我們必須馬上得出以下幾點信息：1.伊勢長氏是今川家的外戚；2.他現在正住在駿河國；3.如果他姐姐北川殿生了孩子的話，那現在這個孩子將有可能成為今川家新的當主。

    猜測完全正確。此時的情況是，今川義忠只有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就是北川殿所生的龍王丸。這裡有必要說明一下，由於史籍混亂，我們到現在都搞不清伊勢長氏是北川殿的哥哥還是弟弟，也不清楚北川殿到底是嫁過去當的正室還是側室。不過不重要，只要明白他（她）倆是其中一個關係，然後今川家唯一的孩子是北川殿所生的就行了。正是由於這樣，不出意外的話龍王丸應該就是今川家下一任當主了。但是，另一個問題來了：我們可愛的小龍王丸，生於公元1472年。也就是說，今年他才4歲！

    其實4歲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細川家六郎8歲也繼位了，也就4年的差距而已。但問題在於，今川義忠還有個弟弟，叫小鹿范滿。叔侄（或者說叔嫂）爭權的事已經屢見不鮮了（比如日野富子與足利義視），這次今川家的問題卻更加複雜。首先今川家的地位太高，其次今川家的領地很大，最後今川家周圍的政治環境很複雜。駿河以東就是關東公方的領地，光這裡就有古河公方、崛越公方、扇谷上杉氏、山內上杉氏四大官方勢力，還有太田家、結城家、長尾家這樣的地方實力派。除此之外，今川家西邊便是三管之一的斯波氏，兩家在遠江問題上一直爭鬥著。大家都想著削弱今川氏這個大家——對手的削弱就是自己的強大嘛！於是乎，各大諸侯紛紛作出反應，崛越公方足利政知派出了上杉政憲，而關東管領上杉定正則派出關東第一名將——太田道灌，領兵進入駿河，準備隨時武裝干涉今川家的內亂。

    此時今川家也圍繞著龍王丸和小鹿范滿分裂成了兩大派，不等外敵入侵，家族內部恐怕就會自相殘殺起來了。這時，北川殿之弟（我們就暫時定他為弟吧）伊勢長氏挺身而出，說服了今川家的兩大派系達成了和解，一致對外。雙方經過妥協，決定將家督之位由龍王丸繼任，但實際權力由小鹿范滿行使，待龍王丸成年後再將權力奉還。

    這顯然是一個無可奈何的方案。首先小鹿派沒有取得家督之位，這使他今後也無法名正言順地奪取政權。其次龍王丸派也未能消滅這位擅權的叔叔，那等小孩成年的時候對方肯不肯交權就只有天知道了。但是，政治的魅力就在於妥協，在這外敵壓境的時刻，雙方只有妥協才能繼續生存下去，否則就只能等著兩敗俱傷。從這一點來看，無論北川殿還是小鹿范滿都是很識大體的。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到時候再一決高下吧！

    由於這一功勞，伊勢長氏成為了興國寺城的城主，領有富士下方十二鄉的領地，成為了一方的小地主。

    事後，伊勢長氏帶著結果跑到了崛越上杉聯軍陣營里，告知了他們今川家內部商議所決定的方案。聯軍見生米已煮熟，便只好打道回府，什麼也沒撈到。我不知道伊勢長氏有沒有在這次經歷中與太田道灌見面，如果有，那也可能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面。若干年後，伊勢長氏會取代太田道灌，成為新的關東第一名將。

    謎團——

    一直以來，大部分人都把1475年今川家內亂的解決完全歸功於伊勢長氏的政治手腕——這沒有錯。但是我一直認為，政治人物的成功絕對不只是其個人能力與魅力的結果，隱藏在其後的，往往還有更深層次的政治原因。那麼，就讓我們抽絲剝繭，來解決一下這件事件中的一些疑點吧！

    伊勢長氏是在應仁之亂後的第二年，也就是1468年來的駿河，但他蟄居駿河7年，似乎並沒有什麼作為，也沒有什麼較好的待遇，這說明今川義忠對他並沒有太多的好感，也沒有委以什麼重任。那麼，在今川家危難的時刻，伊勢長氏從哪來的手段說服了今川家的所有家臣？今川家的家臣又何以願意相信這樣一個外鄉人的話語？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那是必須的。但問題是，從整個局面上講，小鹿范滿派基本上占優勢，北川殿也不具備過人的政治手腕，作為弱勢一方的伊勢長氏何以能將那些搖擺的家臣們同意他的方案呢？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伊勢長氏來到駿河後就開始同當地豪強結交，拉幫結派，以壯大北川殿派的實力。長氏本身做過足利幕府引付頭人的職務，十分擅長這種外交手段。正是如此，當今川義忠橫死，家中群龍無首時，長氏便能夠利用平時積攢的人際關係說服各大家臣，使他們相信自己，確保了龍王丸的家督地位。可能也正是由於看到了長氏的這些動作起了疑心，所以前家督今川義忠才時刻防範著長氏，不肯委以重任。不管怎樣，今川家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但新上台執政的小鹿范滿也充分看到了伊勢長氏的精幹能力，開始處處提防著他，這使得長氏被迫再次蟄居，低調行事。

    低調是一種美德，它不是無能，而是為了再次的出擊所做的準備。

    於是長氏來到了興國寺城，再次開始了他作為白領的生活。

    伊勢長氏是一個很看得開的人。早年在京都，自己曾經是大將軍的高級秘書，應仁之亂爆發後，長氏追隨了將軍弟弟足利義視，後來不願與其流亡，便主動放棄了自己在政府的薪水和職位，跑到伊勢山中隱居了起來。此時，他與荒木兵庫、山中才四郎、多目權兵衛、荒川又次郎、大導寺太郎、在竹兵衛6位人才結識並義結金蘭，大家一起過上了世外桃源的生活。由於沒有了薪水，兄弟7人便一道前往駿河，投靠了今川家，但又遭到了冷落，蟄居了7年。長氏似乎並沒有埋怨過什麼，這種性格始終伴隨著他，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意——誰說只有壓力才能助人取得成功？快樂的生活方式也是實現抱負的一大法寶——長氏如是說。

    本來關東軍隊的撤退也只是暫時的，有機會還是可能捲土重來的。不過到6月份的時候，今川家的危機一下子就解除了。因為這月，上杉顯定的重要家臣長尾景春勾結了古河公方足利成氏發動了叛亂。這個長尾景春，就是前面在1573年去世的那一大批重要人物中的長尾景信的兒子。當年景信死後，景春的叔叔景仲趁機篡奪了家督之位，引起景春的強烈不滿，便發動了叛亂——又是叔侄之爭。叛亂的結果是，兩上杉相當不經打，結果還是太田道灌帶著他那支專業化足輕部隊趕來穩定了局面。由於長尾景春在關東地區嚴重威脅著上杉家，使得上杉軍無力西顧，被迫放棄與今川氏的對峙。隨著上杉氏的退出，今川家基本上穩定了局面，叔侄嫂舅四人的關係也逐漸走向了緩和。但是，大家都明白，龍王丸成年之日，或許就是今川家血洗之時——過一天算一天吧！

    1477年。

    1月長尾景春大破上杉軍，上杉顯定的勢力被驅逐到上野國。之後相模國及南武藏的豪族先後舉兵呼應景春，其勢力向相模國到下總國一線擴大。

    4月13日，薩摩、日向、大隅的島津家一族10人聯署了一份「同心合力契約書」，結束了長期的內訌。由於島津家氏分家太多，我們前面所提到的島津家只是一個籠統的概念。這裡我也不想過分追究考證島津家的家族史，暫且帶過。

    5月，景春跟太田道灌的在用土原對決，道灌的足輕戰法大勝（軍事制度上的優越），但由於長尾景春方有有力豪族及古河公方的支持，道灌仍然無法完全根除長尾景春的勢力。

    9月，最熱心的畠山義就先生率兵離開了京都——都走了，我也不幹了！

    截止11月11日，所有西軍將領都離開了京都，應仁之亂宣告結束。不知是不是巧合，441年後，一場被後世稱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爭也在這一天結束，同時當天還有個美國大兵在家慶祝自己的生日——數十年後大家都尊稱他為巴頓將軍。帶兵的都回了，還有不帶兵的人啊！誰？

    足利義視很鬱悶。

    十年來，他一直都在被拋棄中渡過。一會被哥哥指定為繼承人，一會被嫂嫂給擠跑；一會逃到山裡，一會被尊為大將軍。現在西軍全跑了，自己手上也沒兵——怎麼辦？哥哥可能會放過自己，嫂子肯嗎？細川家肯嗎？怎麼不能啊！

    這時他想到了一個去處——美濃國。

    雖然沒有表態，但土岐家和齋藤妙椿一直都是親西軍派。此時京極持清、山名宗全、細川勝元已死，大內政弘退出，齋藤妙椿成為了當時政壇最具實力和能力的人物，再加上齋藤妙椿在1474年調停過東西軍的衝突，所以幕府也不會為難這位「恩人」——就到他那去吧。

    足利義視這麼想也不是純理論上的，因為在他身旁就有齋藤妙椿的嫡長子齋藤妙純。從這點可以看出，妙椿在整個應仁之亂中是打算將寶壓在義視身上的。不管怎樣，此時只有妙椿能保護自己安全了。足利義視想著，便逃到了美濃國。

    妙椿非常盛情地款待了義視一行，同時也見到了自己的兒子。隨後，妙椿積極向幕府調解義政、義視兩兄弟的矛盾，又做了一次調停人。妙椿覺得自己很有面子，調誰誰就停。但是，他不會想到，自己仗著實力不斷插手別人事務的風光背後隱藏著巨大的隱患，這個隱患，也隨著義視的到來而更加加劇了。

    不過妙椿不會看到這一切了。

    話又說回來，我不知道那個南朝小倉宮王子最後到哪去了，也不想知道——不管他了！

    就在這場莫名其妙的戰爭莫名其妙地結束的時候，有個12歲的孩子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他就是細川家的正式家督，細川六郎。不出意外的話，他現在應該已經舉行元服禮，然後拜領了前將軍足利義政的「政」字，改名叫做「細川政元」了。在這場戰爭中，小政元經歷了父親與外公的不和（別忘了細川勝元是山名宗全的女婿）以及父親的暴死，小小年紀便成為了超級家族細川家的家督，真可謂「奉命於危難之間」。那麼，這個孩子能不能擔當起這副重任呢？

    肯定能——不然我就不會在這說他了。

    因為不久後，他將成為全日本最有權力的人：號令天下，莫敢不從——他絕對擔當得起這句話。

    那麼，我們《日本戰國史——全言著》的第一大部分，應仁之亂篇就到此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