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長安遠 第四十八章:今年花似去年好 三

    readx;    淮西,淮西!裴度上台後的首要目標,當然就是淮西!

    曾經,藩鎮只是邊境的特產,是帝國的藩籬,但,天寶年間的那次裂變,改變了一切。當大腹便便的安祿山選擇了背叛,當如狼似虎的叛軍攻陷了帝京,當戰火在大唐帝國的每一寸土地上蔓延,當昔日繁華的內地變成了蕭瑟的邊境,當曾經安定的後方成為慘烈的前線,自然就催生出大大小小的內地藩鎮,淮西節度使(本名淮南西道節度使)也隨之應運而生。

    曾經,淮西是帝國忠誠的戰士,是叛軍頭痛的敵人:誕生於烽火連三月的內地藩鎮,淮西,其首任節度使是一個箭法如神的人,一個名叫來瑱的箭法如神的人。當叛軍潮水般蜂擁而至,來瑱氣定神閒的矗立在城頭,從容不迫的張弓搭箭,點點寒星,划過陰雲密布的蒼穹,蛇一樣鑽入敵人的喉嚨。一支支冰冷的箭頭,刺穿喉嚨的痛感,折磨著每一個敵人的神經,恐懼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在叛軍的頭頂,崩潰隨之而來,剎那間,來勢洶洶的叛軍又如潮水般潰敗。一戰成名的來瑱,從此成了叛軍的噩夢,而其本人也獲得了一個響噹噹的綽號,「來嚼鐵」!可惜,驍勇善戰的猛將,沒有死於叛軍的明槍暗箭,卻死於天子的猜忌和宦官的誣陷。淮西與長安的蜜月還沒有結束,他們曾經的長官,威名赫赫的來嚼鐵,已經含恨而終。

    魯炅,淮西的第二任長官,是一個特別能忍的人。事實上,他困守孤城的紀錄,是整整一年還要加上點零頭。南陽,風雨飄搖中的南陽,重重包圍中的南陽,像一塊巨石,屹立在叛軍的中央,絆住了叛軍的腳步,保住了身後的江淮。但彼時的南陽,卻是怎樣的一副慘況!一斗米居然長到了四五十千的天價,卻依然是有價無米,不要說一斗米,一粒米也沒有!牛皮、牛筋、牛角吃完了,人人厭惡的老鼠成了可口的美味,一隻瘦骨嶙峋的老鼠居然也能賣到四百文,這大概是歷史上最貴的老鼠了吧,不知鼠子鼠孫們聽到自己祖先的這段光榮歷史,是艷羨呢,還是慶幸?雖然鼠族生殖能力超強,繁衍後代的能力比人類大多了,但還是被吃光了。餓瘋了的人們,開始將貪婪的目光瞄向了同類,「人相食」。即使如此,南陽城中依然是「餓死者相枕藉」,死屍到處都是。就是在這樣艱難的處境下,魯炅愣是從至德元年的春夏之交苦苦支撐到了至德二年的五月,援兵遲遲不到,無法再忍的魯炅才選擇了突圍,你說他能忍不能忍。

    當遍地的烽火逐漸熄滅,當漫天的硝煙逐漸消散,李忠臣坐上了淮西節度使的寶座,成為戰後淮西的首任長官。前面說過,李忠臣本名董秦,是平盧軍麾下的一名少年英雄。平盧本是安祿山的地盤,是范陽三鎮之一,但當安大胖子扯起造反的大旗,少年英雄董秦卻選擇了長安,率領著平盧軍長途奔襲,直插叛軍的老巢,范陽,著實讓安大胖子驚出了一身冷汗。當時,范陽守將是安祿山的好兄弟史思明,一個僅次於安祿山的傢伙,年少氣盛的少年英雄自然不是老奸巨猾的老油條的對手,於是乎,平盧軍被打得滿地找牙,四處逃散。從此,平盧軍就分成了三股比較大的勢力,心系叛軍的一股被史思明收編,繼續著叛亂的步伐;一股在侯希逸的率領下,輾轉來到了山東的青州和鄆州,後來成為淄青節度使(平盧節度使);最後一股,則在少年英雄董秦的帶領下,流落到了淮西,成為淮西節度使。儘管沒有成功,但對於少年英雄的壯舉,長安還是很欣賞,很感動,不但冊封其為淮西節度使,還為其賜名李忠臣。當然,長安萬萬沒有想到,少年董秦是帝國的忠臣,而功成名就的李忠臣最終卻成為了大唐的貳臣。當年,長安辜負了來瑱,如今,李忠臣也辜負了長安,這正應了那句老話,「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但淮西真正開始割據一方,明目張胆的與長安對抗,卻並不始於李忠臣,而是始於他的族侄,李希烈。建中三年(782年),唐德宗任命李希烈兼任平盧、淄青節度使,征討淄青節度使李納,但陽奉陰違的李希烈,卻與李納、朱滔、田悅等節度使勾搭成奸,舉起了造反的大旗,自稱天下都元帥、建興王,最終演變成轟轟烈烈的「四王二帝之亂」。李希烈的倒行逆施,引起了部將陳仙奇的不滿,一杯毒酒,將這位割據一方的梟雄送上了西天。但此時的淮西,再也無法回到當年,少數民族的不斷遷入,平盧軍的落地生根,都大大加速了淮西的胡化進程。淮西,就是內地的河北;河北,就是邊境的淮西。因此,忠於大唐的陳仙奇,很快歩李希烈的後塵,被其部將吳少誠打發回了老家。正是在吳少誠的手中,淮西變得越來越可怕,越來越恐怖,成為酣睡在大唐帝國臥榻之側的一隻猛虎。

    曾經,淮西節度使的轄區一度很大,很大,最大的時候,治下甚至有十九個州。安史之亂後,長安開始著手削弱其實力,以最大程度的降低其危害。淮西的內鬥,則給長安提供了可乘之機,等李希烈趕跑了族叔李忠臣,就沮喪的發現,他的轄區只剩下了六個州:申州、光州、蔡州、壽州、安州和唐州。但是,長安仍然不肯罷手,當李希烈、陳仙奇和吳少誠鬥來鬥去的時候,長安又趁機收回了壽州、安州和唐州,當吳少誠坐上節度使寶座,就驚喜的發現,他的治下,只剩下了申州、光州和蔡州。但匪夷所思的是,轄區越來越小的淮西,卻變得越來越可怕,越來越兇殘。而淮西不是河北,一旦反叛,就等於扼住了長安的咽喉,切斷了帝國的生命線,漕運。因此,早在平定西蜀劉辟之後,李純就已經將目光盯在了淮西。五年前,一代梟雄吳少誠纏綿於病榻,行將就木,這本是長安的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但由於李純的年輕和衝動,機會悄悄的從他的手邊溜走。如今,機會再度降臨,新官上任的裴度怎會放過,天子李純又怎肯放過?他們決心,這次一定要徹底解決淮西這個心腹之患。

    問題是,光有決心是不行的,還要有足夠的信心和耐心,因為,淮西絕對不是一塊好啃的骨頭,相反,這絕對是一塊難啃的骨頭,相當難啃,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咯掉幾顆門牙。骨頭之所以那麼難啃,當然是有原因的,原因還不止一個。


    首先,當然是骨頭太硬,不好啃。從李希烈到吳少誠,從吳少誠到吳少陽,再從吳少陽到現在的吳元濟,淮西一直生活在節度使的淫威之下,長達六十年之久。一個甲子的輪迴,淮西,改變了很多。昔日生龍活虎的年輕人逐漸衰弱、凋零,現在的年輕人已經習慣了悖亂忤逆的環境,他們只知道淮西,只知道節度使,不知道長安,不知道朝廷。而且,千萬不要以為,淮西節度使都是單純崇尚暴力美學的赳赳武夫,事實上,他們也懂得攻心為上的道理。貞元十六年,蔡州四面行營招討使韓全義戰敗於溵水,撒丫子就跑,一口氣跑回了陳州,將大批書信留給了吳少誠。吳少誠如獲至寶,將他們捆成一束,展示給手下,因為這些書信都有一個重要的主題:索要蔡州將士的妻女作婢女,作姬妾。蔡州還在我們的手中,那些朝廷權貴就幻想著瓜分我們的妻子女兒,是可忍孰不可忍!淮西將士群情激奮,誓死效命於叛軍,發誓要與長安周旋到底。因此,淮西雖不能說是鐵板一塊,可也差不了太多。更重要的是,蔡州雖位於中原,但民風剽悍,一言不合,拿起刀子就捅,是名符其實的死士。因此,淮西的驕兵悍將,一點也不遜色於河北三大強藩:魏博、盧龍和成德。這樣的淮西,當然是一塊硬骨頭,要想啃下來,必須有一副好牙口,偏偏長安的牙口就不太好。

    其次,長安牙口不好,啃不動。長安為什麼牙口不好呢?因為沒有兵!為什麼沒有兵呢?因為兵都在各地節度使或者宦官手裡!原來,當時的大唐軍隊主要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神策軍,而另一部分就是藩鎮軍。藩鎮軍就不用說了,自然掌握在節度使手裡。當時的大唐帝國藩鎮林立,大大小小的節度使多達四五十個,他們都擁有自己的軍隊,少則幾千人,多則十幾萬。這些軍隊其實就是各地藩鎮的私人武裝,各地節度使把將士們招募過來,給他們發工資,幫他們養家餬口,因此,這些將士只聽命於他們的上級,節度使;卻不尿上級的上級,朝廷。至於神策軍,原本是一支駐紮在隴右臨洮的邊防軍,安史之亂爆發後,奉命奔赴中原平叛,結果被叛軍打了個落花流水,作鳥獸散,其中的一支千人小分隊,逃啊逃,結果就逃到了長安。皇帝一看,這樣一支軍隊,人數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該怎樣安置他們呢?對了,他們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還是矢志不渝的跑回長安,忠心可嘉,那就讓他們作京城的護衛軍吧,這支小分隊,就這樣成為天子禁軍。

    既然是禁軍,軍隊的指揮權就一定要掌握在自己人手裡,那麼,誰才是皇帝最信任的自己人呢?當然是身邊形影不離的太監!神策軍的指揮權就這樣落到了不男不女的宦官手裡。這實在是一個不怎麼高明的主意,姑且不論太監是否絕對忠於皇帝,單就宦官集團的整體素質而言,這是一個文化素質普遍不高,軍事素養基本沒有的群體。也難怪,但凡有點安身立命的本事,又有幾個人願意挨那一刀,成為一個不全乎的人呢?讓這樣的人指揮部隊作戰,後果可想而知。元和四年,李純不顧文武百官的勸阻,執意讓大太監吐突承璀統率神策軍前往成德平叛,結果弄了個灰頭土臉,就是一個慘痛的教訓。因此,神策軍雖然可靠,卻不堪大用。何況,神策軍只有十八萬,還要負責京城的社會治安,能夠抽出的兵力實在有限。

    既然自己牙口不好,啃不下淮西這塊硬骨頭,只好求助於人,偏偏人家還不太願意幫忙。

    第三,有人心懷鬼胎,不想啃這塊骨頭。神策軍不中用,剩下的就只有藩鎮軍了。所謂十六路大軍,其實就是十六路藩鎮軍。十六路大軍合圍淮西三州,按說應當輕而易舉,手到擒來,可現實遠沒有這麼簡單。這就好比用宋江去打方臘,難免有些人心裡會很不舒服。忠於長安,奮勇向前的固然也有,如忠武軍節度使李光顏,如鄂岳觀察使柳公綽,如魏博節度使田弘正的兒子田布,但更多的人卻是各懷鬼胎,出工不出力:尸位素餐,裹足不前者有之,如襄陽節度使嚴授,擁八州之眾,精兵過萬,卻屯兵邊境,閉壁經年,無尺寸之功;倚賊自重,不願討賊者有之,如義武節度使、宰相韓弘;畏賊如虎,原地踏步者有之;明哲保身,徘徊逗留者有之;兔死狐悲,不肯出力者有之;心懷觀望,走走停停者有之;更有甚者,名為討賊,實為助賊者亦有之,如淄青節度使李師道,如成德節度使王承宗。如此看來,討逆諸將,各有其心腹事,卻不可與人言,只好堅持不懈的磨洋工。輕輕舔一下骨頭,不管有沒有舔到,就迅速逃開。這樣各懷心腹事的十六路大軍,又怎能啃的動淮西這塊硬骨頭!雪上加霜的,偏偏還有人在背後搞破壞。

    第四,有人撤火,有人拔牙,要拼命保住這塊骨頭。武元衡和裴度是李純武力削藩的左膀右臂,那就想辦法趕他們下台(王承宗),趕不下台,那就讓他們消失(李師道);糧草軍需是戰爭的保障,那就搞掉你的糧倉和軍需庫;動不了天子李純,那就刨你的祖墳……這是拔牙。與此同時,長安不少人正在躍躍欲試的撤火,撤李純的火。撤火的方式,當然就是在李純的耳朵根邊不停的遊說,遊說的主題只有一個,罷兵。

    朝中反對用兵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李純很鬧心,裴度也很鬧心,他們一致決定,抓兩個典型,來一個殺雞儆猴,讓那些只知道誇誇其談的人乖乖的把嘴閉上。李純抓到的這兩個倒霉鬼,一個是白居易的好友,中書舍人錢徽;另一個則是駕部郎中、知制誥蕭俛。兩人有一個共同的兼職,讓人羨慕的要死的兼職,翰林學士。李純叫他們閉嘴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將他們趕出了翰林院,免除了他們翰林學士這個讓人羨慕的要死的兼職。李純的這一招殺一儆百,果然奏效,荊南節度使袁滋入朝覲見,本來準備好了一套說辭,想要勸皇上罷兵,半路上聽到錢、蕭二人被貶職的消息,立刻見風使舵,轉而支持用兵。

    麻煩遠不止這些,還有很多,比如太監監軍,將士們束手束腳,動輒得咎;比如客場作戰,人地兩生;比如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比如將帥不和,互相掣肘……。各種各樣的問題紛至沓來,令長安焦頭爛額,疲於應付,那真是按下葫蘆浮起瓢,麻煩一個接著一個。這不,好不容易封住了主和派的嘴,前線就傳來了一個壞消息,政府的討逆軍打敗仗了,一個大大的敗仗。

    這個不給李純長臉的人叫高霞寓,唐鄧隋節度使高霞寓。說起來,高霞寓有點冤,因為征討淮西的將領中打敗仗的可不止他一個,只是人家可沒有他敗得這麼慘,這麼狼狽,這麼徹底,「僅以身免」。人家敗了,可以不說,瞞上不瞞下,大家彼此彼此,心照不宣。至於僥倖打個小勝仗,那就要大張旗鼓的宣揚一番了。偏偏該著高霞寓倒霉,敗得無遮無掩,終於上達聖聽,這讓長安有點措手不及,有點驚慌失措。剛剛沉寂的主和派又開始蠢蠢欲動,他們聯合起來,準備再次力勸皇上罷兵,但李純根本不給他們開口的機會,搶先說道「勝負兵家之常,今但當論用兵方略,察將帥之不勝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豈得以一將失利,遽議罷兵邪!」主和派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長安終於風平浪靜,當然,只是暫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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