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重樓的名聲不好聽。
蔣慶之的忠僕,殺神座下的阿修羅。
特別是這廝當街一刀把俺答使團的副使梟首後,那凶名更是能止小兒夜啼。
——別哭了,小心把阿修羅招來。
王主事幾乎是下意識的搶過了那張紙,就準備往嘴裡塞,只聽嘭的一聲。
房門被人從外面踹開。
蔣慶之率先走了進來,淡淡的道:「有本事你便把那張紙塞嘴裡試試。」
「剖開他的肚子就是了。」孫重樓靈活的就像是一隻猴子般的輕鬆翻了進來,一把揪住了王主事,把紙條搶在手中。
王主事悲鳴道:「長威伯!」
「還有本官!」
王以旂跟著出現了,接著是吳華。
陳先生卻好整以暇的拿起酒杯,「長威伯稀客。」
他看了王主事一眼,「咱們只是在此飲酒。」
王主事恍然大悟,「是啊!正是如此。」
「以為沒人證便能混淆過去?」蔣慶之笑的很是開心,拍拍手。
身後走出一人。
「陸炳!」陳先生面色劇變。
「還有咱!」東廠芮景賢來了。
蔣慶之微笑問道:「這人證夠了嗎?」
「若是不夠,還有哥哥我!」
朱希忠進來,見二人面色慘澹,不禁笑了,「慶之準備了好幾個手段,沒想到第一個你等便熬不住動了手,真是白瞎了他的謀劃。」
王主事知曉自己難逃一劫,便罵道:「蔣慶之,你倒行逆施,遲早會有滅門之禍」
蔣慶之冷冷道:「石頭,丟他下去。」
「你敢!」王主事奮力掙扎,「你沒權處置本官,你熬!」
孫重樓重重一拳把他打的跪在地上,隨即單手提著他,一發力,就丟了出去。
呯!
外面傳來了錦衣衛的笑聲,「有人畏罪潛逃了啊!」
「你!」陳先生沒想到蔣慶之竟然不是泄憤,而是玩了這麼一手。
蔣慶之呵呵一笑,「你也想試試?」
負隅頑抗,畏罪潛逃,罪加一等!
陳先生舉起手,「我並未反抗。」
蔣慶之回身。
「他反抗了。」陸炳說道。
「還準備撕咬咱,狗東西!」
孫重樓抓住陳先生,陳先生喊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蔣慶之走了過來,「把火藥配方散播出去,以至於人盡皆知。俺答一旦獲得火藥配方,此後九邊無險可守。」
蔣慶之劈手一巴掌,「這個罪責必然是我蔣慶之來領,看,他弄出了火藥,卻把配方丟給了俺答,該不該死?墨家該不該滅?該!可這個大明呢?本伯想問問你等,這個大明算什麼?」
蔣慶之一腳踹倒陳先生,怒不可遏,「就為了滅掉墨家,滅掉我蔣慶之,你等就甘願把大明置於險境。這便是你儒家口口聲聲的一心為國,眾正盈朝,君子滿堂?我呸!」
陳先生努力抬頭,腫脹的眼中多了恨意,「你說我儒學非治世之學,你可知這話讓天下多少讀書人恨你入骨?蔣慶之,你這是在砸所有的飯碗。連陛下都不敢如此,你這個瘋子」
「我不砸你等的飯碗,時辰一到,所有人的飯碗都會蕩然無存!」
蔣慶之想到了東林黨,想到了那副對聯,什麼風聲雨聲讀書聲
他想到了所謂的眾正盈朝,但帶來的卻是亡國之禍。
他想到了自盡於煤山之上的崇禎帝,想到了那些血腥殺戮
「此等人不怕發配。」陸炳今夜被蔣慶之邀請來看戲,沒想到竟然這麼精彩,「儒家子弟遍及天下,就算是被發配到蠻荒之地,依舊有人照拂他們。」
芮景賢冷笑道:「陛下便知曉這一點,故而寧可動用廷杖毒打。」
這是儒家的天下!
帝王也無可奈何!
陳先生呵呵笑著。
蔣慶之回身拿起椅子,笑道:「娘的!這實木的太沉了些!」
他回身,高高舉起椅子。
「慶之!」朱希忠伸手,可卻晚了。
椅子重重砸下去。
呯的一聲。
接著一聲像是從地獄中發出的慘嚎讓整個酒樓都被驚動了。
蔣慶之拍拍手,回身微笑,「許多事總得有人做不是。」
朱浩剛進來,正好目睹了全過程,心中暗喜。
陸炳淡淡的道:「這人走路不小心,竟然跌斷了腿。」
芮景賢看看蔣慶之,乾咳道:「跌斷了就跌斷了,可這人倒霉的竟從窗戶又跌了下去。」
「是個好主意,石頭!」蔣慶之指指窗外。
慘嚎中的陳先生尖叫道:「饒我,饒我一命」
孫重樓單手提起他,往窗外一扔。
「好一頭熊羆!」芮景賢灼熱的眼神讓孫重樓打個寒顫,「你要作甚?」
「嗬嗬嗬!」芮景賢尖利的笑道:「小子,可願來我東廠?」孫重樓說:「我可不想沒卵子!」
芮景賢面色一黑,嘟囔道:「就是一坨肉,那玩意兒很有趣嗎?」
夜色中,街上行人稀疏。
細雨飄落,寒風伴隨著雨絲往人的骨髓里鑽。
陸炳手中拿著那張紙,回身問,「這配方」
「半真半假!」王以旂說道。
芮景賢尖聲道:「長威伯謹慎吶!」
嚴嵩接到消息後,嘆道:「武學,兵部老夫敢打賭,王以旂那事他們定然早有謀劃,一直引而不發,便是在等武學之事醞釀」
嚴世蕃靠著椅背,獨眼上捂著熱布巾,聲音有些沉悶,「若是沒有王以旂遺失文書之事,那些人定然會全力阻攔重組武學。王以旂遺失文書乃是誘餌,蔣慶之真正要釣的魚是武學!」
「醉翁之意不在酒!」
楊清一拍書桌,「蔣慶之在意的是武學!」
韓瑜點頭,「武學若是得力,每年便會源源不斷出許多將領。將門乃是大明隱患,陛下好大的膽略竟敢想斬斷將門的根基嗎?」
楊清坐下,眯著眼思忖著,「當下武將大多武勛出身,這些人通過聯姻等手段彼此抱團,時至今日已然尾大不掉。老夫本以為陛下會徐徐圖之,誰曾想這一出手卻雷霆萬鈞,不給將門應對的機會好膽!」
韓瑜輕聲道:「你可看出了什麼?」
「什麼?」
楊清眸子裡多了些回憶之色,「陛下剛登基時」
「那年朕剛登基,眼中的大明處處都是毛病。朕不能忍,於是便大刀闊斧的開始了革新。」
永壽宮中,蔣慶之盤坐著,手中拿著一卷道書,仔細傾聽。
道爺也盤坐著,不過是雙盤,他眸子裡多了回憶之色,「那一年,朕雄心勃勃,不過」
隨後就偃旗息鼓了。
「朕本以為此生再難找到當年那等豪情壯志,沒想到啊!」嘉靖帝摩挲著玉錐,「看著那空蕩蕩的武學,朕在暢想著無數心懷天下的學生站在校場上,出現在天下各處衛所,帶著大明將士走出去,去廝殺,去為這個大明贏得生機。慶之,朕能看到那一日嗎?」
「必然能。」蔣慶之說的很篤定。
道爺如今才四十二歲,歷史上他活到了六十歲,也就是說還有十八年。
而且蔣慶之若是能把道爺嗑丹藥的問題解決掉,不說多,多活五年吧!
六十五歲。
如此,還有二十三年。
「一定能!」蔣慶之認真的道。
蔣慶之隱隱有一種感覺,鼎爺不會給他二十三年來挽回大明國祚
十五年?
還是十年。
在此期間,他必須要把大明國祚補滿五百年。
「你這娃!」嘉靖帝看著蔣慶之,眉眼柔和,「昨日朕夢到了太子,太子問朕,父皇,做帝王可辛苦嗎?朕回答,辛苦,也不辛苦。」
他看著蔣慶之,「慶之可知?」
蔣慶之說道:「若是君臣志同道合,則再多的辛苦也甘之如醴。這是不辛苦。」
「可哪來那麼多的志同道合。」嘉靖帝淡淡的道:「今夜之事讓朕頗為震驚?那些人竟然為了所謂的道統,為了權力而把江山社稷視為無物。」
「前宋時他們不就是如此嗎?」蔣慶之說道。
而儒家也是從前宋開始徹底統治了中原。
「朕在想如何肢解這個龐然大物,可這個龐然大物早已和大明融為一體,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好動」
蔣慶之卻有信心。
他見道爺陷入了沉思,便悄然起身,對黃錦指指外面,示意自己得回去了。
黃錦把他送出去,低聲道:「陛下這幾日沒睡好。」
「為何?」
「太子。」
深夜。
嘉靖帝在殿外緩緩踱步。
「陛下,天冷,要不」黃錦勸道。
嘉靖帝只是不理,他仰頭看著蒼穹,「太子昨日在夢中還問了朕,父皇,這個大明還有救嗎?」
黃錦心中一震。
「黃伴,你說這個大明可還有救?」
黃錦低頭,「奴婢以為,還有救。」
「為何?」
「奴婢聽聞今日兵部許多官吏疏遠了王以旂,可心胸狹隘的侍郎吳華卻公開力挺,並願入墨家聽聞彼時的兵部飯堂三成官吏依舊肯站在他們一邊。」
黃錦認真的道:「陛下,這個天下,依舊有無數忠心耿耿的臣子心向大明!」
他抬頭,就見嘉靖帝走到台階邊緣,伸開雙手,仿佛在擁抱著什麼。
「朕,回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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