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回到家中,老妻歐陽氏一邊服侍他更衣,一邊問:「今日我怎地聽聞有人在城門鞭責太子?」
嚴世蕃最怕母親,本想遁去,聞言說道:「娘,挨打的是太子的奶兄弟。」
「哦!」歐陽氏退後一步,仔細看看嚴嵩剛換的衣裳,「年紀大了,耳朵不靈便了,聽著聽著就聽岔了」
嚴世蕃準備開溜,歐陽氏突然問道:「東樓就不曾鞭責誰?」
難得被誇贊一次的嚴世蕃有些受寵若驚,「娘,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我兒是君子。」嚴嵩坐下後,歐陽氏才跟隨坐下,她看著嚴世蕃,「動手那人可曾被責罰?」
嚴世蕃搖頭,「蔣慶之是陛下的表弟,此次山西之行立下大功,娘,陛下待人寬厚,自然不會責罰他。」
「我曾聽聞性子直的人喜歡動手,而城府深的喜歡動口,我兒是哪類人?」歐陽氏問道。
嚴世蕃愕然,「娘,你說這個作甚?」
歐陽氏嘆息,「那蔣慶之乃是陛下表弟,他若是要收拾誰,犯得著當眾鞭責?我一個不出門的老嫗都知曉,這是抽給別人看的。」
瞬間,嚴嵩父子霍然起身。
「他這是在護短!」嚴嵩脫口而出。
「他在為裕王和景王撐腰。」嚴世蕃的獨眼中多了厲色,「好一個蔣慶之,所有人都被他的跋扈給糊弄了。」
歐陽氏看著這個世間自己最親的兩個男人,說道:「他不去暗中動手,而是正大光明出手,這便是堂堂正正。」
見嚴嵩父子還不明悟,歐陽氏搖頭嘆息,「我管著家中,若是誰行事堂堂正正,哪怕魯莽些,我也喜歡。若是誰看似面面俱到,可每每喜歡在背後捅人刀子,進讒言,這等人,有多遠就滾多遠。」
嚴世蕃何等聰明,知曉母親是在暗示自己父子行事不夠堂堂正正。
「母親,朝中事並非那麼簡單,若是堂堂正正行事,我和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就說夏言,此人肆意行事,這才落到這等田地?若非運氣好,此刻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可那位長威伯卻就用堂堂正正的手段立足,那麼你為何不能?」歐陽氏問道。
嚴世蕃跺腳,「娘,這等事女人別管!」
「你從我的肚子裡爬出來,吃我的奶長大,怎地,如今卻敢忤逆我了?」歐陽氏惱火,「拿戒尺來。」
一個丫鬟雙手奉上戒尺,歐陽氏接過。
嚴世蕃許多年未曾挨打了,苦笑道:「娘,你這是要弄什麼?」
啪!
歐陽氏一戒尺抽在他的屁股上,嚴世蕃慘叫一聲,轉身就跑。
「還敢跑!」歐陽氏追了出去。
「娘,別打了住手,嗷!」
嚴嵩走出去,見嚴世蕃跑的不快,甚至還得不時扶踉蹌的歐陽氏一把,這才放心,他問道:「今日發生了何事?」
管事輕聲道:「今日有人送來五千兩銀子,還有幾幅前朝字畫,言語間想請咱們家為他的兒子脫罪。」
「所犯何事?」五千兩銀子,字畫價值就更難估算了,這算是一筆巨額賄賂。
「他那兒子為官貪腐,被人彈劾舉報後,便殺人泄憤。那人說只求保住一命,另外,若是流放,能否讓幾個女子隨行」
管事笑道:「說是這一路若是能留下香火,便感激不盡。」
但他旋即嘆息,「夫人知曉後,便令人用大棍子把那人趕了出去。」
「娘,你再打你再打我可就跑了那人是走錯門了。」
「逆子,還敢頂嘴。若非你往日做盡壞事,怎會有人上門來求你辦這等傷天害理之事?逆子!」
「嗷!」
嚴嵩知曉,這是老妻給自己留面子。
管事輕聲道:「那人在左近徘徊,老爺您看」
嚴嵩含笑看著兒子扶著老妻,還得扭曲身體以躲避戒尺的抽打,心中溫馨,「讓他晚些悄然來。記住,避開夫人。」
「老爺放心。」
嚴嵩輕聲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老夫若是學了夏言兩袖清風,那誰肯跟著老夫?若是無人跟隨,陛下的那些敵人將會把老夫父子撕成粉碎。」
他的眸色有些晦暗不明,「老夫前半生只想做個名臣,名垂青史。可到了當下,老夫為首輔對陛下俯首帖耳,天下士林因此鄙夷老夫。身後名怕是沒了,既然沒了名留青史的指望,那何不快意享受這一切!」
他回身,看著堂上的幾幅名家字畫,緩緩走過去,伸手摸摸那數百年前的筆畫。
「既然不能流芳千古,那遺臭萬年又有何妨?」
所謂家,其實就是能讓你心安的地兒。
清晨。
蔣慶之起床,睜開眼睛就覺得有些陌生感。
胸口那裡有些悶,蔣慶之伸手摸摸,被多多的爪子壓住了手。
隨後多多就爬上來,蔣慶之笑著逗弄了它一會兒,這才起床。
還沒推開門,就聽到了鳥叫聲。
此刻四周安靜之極,鳥鳴聲空靈婉轉,還有淅淅瀝瀝的細雨聲。
推開門,庭院中有些濕氣,天空霧蒙蒙的。
「喵!」多多從蔣慶之的肩頭下去,順著木柱子輕鬆爬上了屋頂。
屋頂濕潤,瓦片沁潤了水汽後,給人幽深厚重的味兒。
幾滴水從屋檐滴落,滴答,在下面石板上的小窩中反彈粉碎。
蔣慶之就站在屋檐下,看著水滴緩緩滴落。
這一瞬他的腦海中空空的,什麼都不想。
「少爺!」
空靈的心境被打破了。
「少爺,起床了。」
全家只有孫重樓才敢在大清早這般叫嚷。
「孫重樓,沒完了是吧?」竇珈藍咆哮。
女百戶最近幾日身體不適,蔣慶之給她放了幾天假。
懶覺沒睡成的竇珈藍黑著臉,把孫重樓追殺出家門,這才回來。
蔣慶之洗漱後,胡宗憲來了。
「昨日伯爺歇的早,有個事我壓了下去,兵部那邊請伯爺今日去一趟,說是久慕伯爺用兵如神,今日兵部召集了些人,請伯爺去給他們說說邊情。」
「王以旂這是想示好。」蔣慶之笑了笑,「他就不怕被那些士大夫攻訐?」
「被士大夫攻訐那是以後的事兒,當下他這位兵部尚書卻不得不親近伯爺。」胡宗憲神采飛揚,與有榮焉,「曾旭復套之議雖說被否了,可河套一帶的異族卻頻頻襲擾大明。王以旂焦頭爛額,卻尋不到人商議。」
兵部尚書必要時還得去坐鎮邊疆,曾銑復套之議隨著身死而消亡,但河套的敵人卻因此而越發猖狂,王以旂為此憂心忡忡。
「伯爺兩度擊敗俺答所部,用兵如神,王以旂就算是對伯爺不滿,也得憋著。」胡宗憲笑道。
「就是被打了還得送上另一邊臉給少爺抽?」孫重樓回來了,這貨被追殺出門,不知從哪買了油炸糍粑,此刻吃的滿嘴流油。
「石頭說的極是。」胡宗憲對孫重樓頗為看好,知曉若是一切不差,這位看似僕役的少年,弄不好此後就能弄個官兒做做。
「那我幫少爺抽。」孫重樓舉起右手,那厚實的手掌讓胡宗憲打個寒顫,「怕是要打出人命來。」
「撕一半來。」蔣慶之指指糍粑,孫重樓哦了一聲,把自己沒吃的部分撕了一半給少爺。
糍粑裡面是肉餡,一嘴下去,軟糯的糍粑和油香味濃郁,接著是肉餡的鮮美。
「早飯弄糍粑!」蔣慶之饞了。
吃了早飯,小姑娘來了。
「表叔,多多呢?」朱壽媖嘴裡說著多多,卻一直看著表叔。
「是盼著表叔的禮物吧?」蔣慶之知曉小姑娘害羞,就吩咐人把自己帶的禮物拿出來。
「這是西北那邊的人偶,看,小桌子,小墩子,還有小巧的碗筷,拿回去可自己組合」
朱壽媖兩眼發亮,「多謝表叔。」
「喜歡就好。」蔣慶之前世並未結婚,也沒有孩子。親戚家的孩子倒是不少,只不過多是熊孩子。
「表叔。」
裕王兩兄弟來了。
「正好。」蔣慶之叫人把禮物拿來,「你二人的自己拿回去,對了,把陛下的也帶回去。」
「還有給父皇的?」裕王問道。
「那是我的表兄,怎地,你覺著不能給?」
「能啊!」裕王撓頭,「只是好像從未有人給過父皇送禮。」
當嘉靖帝收到蔣慶之的禮物時,一種久違的感覺油然而生。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那時的他還是孩子,親近的人偶爾出遠門,回來給他帶了東西。但那不是送禮,而是進獻。
用詞不同,意味不同。
蔣慶之送禮,就如同走親戚,很是隨意。
看著那些西北的土特產,嘉靖帝問道:「慶之歸來後,各處如何?」
黃錦說道:「據說有些人酒後發泄,說俺答無能,竟不能除了長威伯這個禍害。」
嘉靖帝不置可否,可眸色冰冷。
「另外,兵部王以旂那裡請長威伯今日去兵部。」
「王以旂這是要作甚?」嘉靖帝略一思忖,「兵部並無可用的將才,他王以旂眼界也不夠,面對九邊局勢無所適從,只好蕭規曹隨。他請慶之去當是求教。」
若蔣慶之聽到這番話,定然要說表兄把王以旂的心思猜的一點不差。
兵部。
當蔣慶之到了大門外,門子笑的就像是見到豪客的老鴇。
「長威伯!」
隨著爽朗的笑聲,王以旂帶著幾個官員出迎。
兵部尚書親自出迎,而且弄出了這麼大的陣仗。
路過的官吏為之側目。
「王以旂這是瘋了?」
王以旂沒瘋,拱手道:「長威伯二敗俺答所部,我一直好奇,這用兵如神的長威伯據聞還是個少年,難道世間真有冠軍侯那等用兵奇才?」
他退後幾步,仔細看著蔣慶之。
「今日見到長威伯,我信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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