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漢朝的房間一般沒有太多家具, 尤其她現下身處的這間屋子,三四十平的大屋子,四面掛起壁衣,再以屏風隔開各扇門, 榻前有幾有案, 一旁有火盆宮燈博山爐, 角落裡放了兩個柜子,裡面堆著各種地圖, 除此之外基本也就沒什麼家具了。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銅盆是有的,但是不用放支架上,有僕役端著;
擦臉擦腳用的各種細布也有,也不用放在一旁的支架上,也是僕役捧著;
除此之外還有捧壺的, 端杯子的,拿各種她認識不認識的玩意兒的, 以及兩手空空,隨時準備上來替她更衣的。
她看看美少年們。
美少年們不看她,美少年們低眉順眼,屏氣凝神, 都在那裡充當洗臉盆架子和更衣櫃。
她沒辦法洗漱, 更沒辦法更衣。
終於一個美少年站了出來,小聲開口提醒了一句。
「奴婢們只是僕役。」
她愣愣地看著他。
美少年看她發愣的模樣, 只能繼續提醒下去,「將軍若不自在, 當奴婢們不存在就是。」
「你們這六個大活人, 」她說, 「怎麼能當作不存在?」
美少年捧著潔淨的細布, 似乎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的話,也在那裡發起愣來。
有炭盆的屋子,門總不能關得太嚴。
於是不知哪裡來的寒風輕輕吹起了四面的壁衣,如同女子的裙擺,輕輕飄起來,又慢慢落下去,飄飄蕩蕩,跟悽厲的北風一起,盤旋在這間布置得十分精緻華美的屋子裡。
她睡了一會兒,被這陣嗚咽般的風聲吵醒了。
室溫倒不算很低,黃銅製成的宮燈被擦得錚亮,帶著明淨溫潤的光澤,裡面的燈蠟不知道還能燒多久,偶爾爆裂開一個燈花。
她從被子裡爬出來,發了一會兒呆,決定下地去找點水喝。
屋子裡沒有水壺,只有水杯。
陸懸魚正愣著的時候,門外有人悄悄走近了。
「將軍可是醒了?」婢女的聲音響起,「可要奴婢們伺候嗎?」
「啊這,」她有點尷尬,「我吵到你們了嗎?我只是想喝點水。」
屋外安靜了一會兒,而後兩名婢女推開門,端了兩隻水壺進來。
「將軍欲飲清水,還是蜜水?」
「清水就行。」她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吃了一驚,「你們這還能保溫的?」
婢女輕輕地看了她一眼,掩口而笑,「外間徹夜燒著水呢。」
當初在平原縣城時,縣府的灶上的確一夜都有開水,備著給更夫和巡邏的士兵們喝。
但是聽聲音也知道婢女根本沒出門。
所以這壺水基本上就是燒給她用的。
還有這倆婢女。
她一邊喝水,一邊打量她們時,兩個婢女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悄悄上前了一步,臉上帶著殷勤的微笑,「將軍若是想換人來伺候的話」
「換人?」她問,「為什麼換人?」
婢女嘴角一翹就是一個小酒窩,「主君為將軍備下的那幾位年輕僕役,都在隔壁候著。」
正說著話的時候,外面似乎有更夫走過,遠遠傳來了敲擊焦斗的聲音。
這都丑時了。
真就不睡覺等著被寵幸嗎?!是不是太離譜了!
但當她想要表達這種意思時,婢女又悄悄開口了,「前番見將軍多看其中一人幾眼,要不要叫他進來?」
陸懸魚的睡意一瞬間全被這群五星級服務人員給干翻了。
這位被她下意識看了幾眼的,是六人組合里長得最為皮膚白皙,眉清目秀,一看就被張邈委以重任的。
現在婢女都退下,換了美少年進來,不僅整個人精精神神的,而且一靠近了,身上還有若有若無的香味。
「你坐在几上就行,」她尷尬地指了指,「把那個火盆拉近一點,省得冷。」
「將軍寬仁,小人感激不盡。」他聲音柔柔地回道。
美少年坐在宮燈下,長長的睫毛跟不要錢似的,忽閃忽閃。
她上下打量他幾眼,他立刻察覺到了,將眼睛抬起來,熱情而又有一點羞怯地望著她。
看得她簡直要犯曹老闆的頭風病了。
「我尋你來只是有些好奇,」她問道,「你是何出身?」
「自曾父時起,小人全家便都是張公的部曲。」
考慮到張邈的身份,應該說是剎帝利和首陀羅。
「張公將你送給我,若我收下你,將來你便要跟著我去青州,」她問道,「離開家人,你一定很傷心吧?」
美少年笑了。
「將軍可曾讀過《國策》?」
「沒有。」
美少年不笑了。
「其實小人只是有個比方,」他尷尬地說道,「當初秦王攻伐趙國時,觸讋(zhe 二聲)曾說威後」
她面無表情,「我學過,我已經懂了。」
美少年似乎更尷尬了,兩隻眼睛裡滿滿都是「你到底讀過書還是沒讀過書」的問號。
不過他還是順著「觸龍說趙太后」的典故繼續說下去。
「張公能選中小人,非但小人,連小人父母亦是感激不盡的,」他這樣小心地說道,「將軍品行高潔,戰功赫赫,小人若能在旁侍奉,旁人只有羨煞,豈會為小人傷心呢?」
他這樣娓娓地說完,又小聲加了一句:
「況且現下小沛恐將陷於戰事,張公雖待人高義,卻不擅兵事,前番於兗州起兵攻伐曹操時,兵馬折損大半,今番再舉兵救援,我父我兄皆要上陣。他們性命尚不能保,豈有強留我的道理?」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沒有立場。
哪怕是在這個時代的教育和薰陶下努力物化自己,拿自己當人肉毛巾架,甚至當男寵也不在乎的美少年,只要有機會,就還是會在工作場合悄悄夾帶一點私貨:
——將軍,俺爹俺哥不想打仗!幫幫俺們!
清晨起來,外面好像下雪了。
風還是刀子一樣,連她這種不修邊幅的人都需要塗一點面脂,而庭院裡走來走去,匆匆忙忙的僕役們更是縮手縮腳。
這個冬天真冷啊,他們搓著發紅生瘡的手,這樣感慨道。
小沛城裡,隨處可見行人用皸裂發黑的手捂著同樣發黑的臉,掙扎著幹活。
而她晨起就開始看地圖,一邊看,一邊胡思亂想。
天氣這樣寒冷,主公帶著兵馬和武將謀士們一路向南,去長江邊兒上跟名士們聯絡感情,這就很對勁。
在黃河邊上和人死磕,這就很不對勁。
就這麼一個冬天,她尋思,袁紹的軍隊能拿出多大的決心去打臧洪呢?
張邈張超兄弟又來了。
兄弟倆在幾年前一個是陳留太守,一個是廣陵太守,談吐舉止都過得去,但張超明顯比他兄長急切了很多,恨不得今天就提兵去打死袁紹。
她搓搓臉,「孟高公,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將軍請講,」張超立刻說道,「在下知無不言!」
「如果出兵,咱們達成什麼目標算是勝利呢?」
「自然是擊退袁紹,解東郡之危!」張超答得幾乎腦子都不用轉的。
「然後臧洪會來小沛嗎?」她問道。
這個問題似乎問住了張超,他皺眉想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搖搖頭。
「子源他盡心治理東郡,深受吏民愛戴,他必不舍離開的。」
「那麼,袁紹派了多少人來?」
「號稱五萬餘人,依我看其中亦有兩萬民夫,只有三萬步兵,五千騎兵罷了!」
「小沛的兵力呢?」
「我兄弟部曲足有萬人!」
張超答得飛快,但張邈一直在旁邊沉默著。
「那麼,我們要用這一萬兵力,北上濟北,繞開兗州,再南下進入東郡,擊破袁紹的三萬兵馬。」
張超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睛裡帶著快要被洗腦的狂熱。
「以將軍的謀略,必能擊退袁軍!」
「好,就算我能擊退袁軍,」她問道,「然後呢?」
她來到這個時代之後,漸漸發現了一件事:
當亂世來臨時,不僅平民百姓沒有做好準備,其實很多士族甚至是公卿也沒有做好準備。
在黃巾之亂前,張邈張超兄弟都是兩千石的郡守,張邈更是四處結交壯士,頗以俠義聞名,可以說他們在那個熟悉的,大漢王朝的框架里,工作做得一直不錯。
但是當亂世來臨,考驗一位地方官的重要標準變成了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領地時,有些人就露怯了。
——這世界上哪來那麼多天生的將才,他們大部分都僅僅是大漢的官僚而已。
少數表現優秀如劉表這樣的人,可以用陰謀和手腕將自己無法領兵打仗的劣勢掩蓋起來,更多的地方官就像路邊的草芥一樣,就像顛沛流離的庶民一樣,一片片的死,一家家的死。
劉岱死了,劉虞死了,劉繇死前也已極其落魄,孔融需要太史慈單槍匹馬出城去請救兵,諸葛玄若是沒有她遣人去接,恐怕也一樣死得不怎麼好看。
而面前的張邈張超兄弟也是其中典型。
他們是有家業,有私兵的,但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打贏一場戰爭,以及戰爭又意味著什麼。
他們只是還在用昔日的價值觀,昔日為人處世的方法,盲目而熱切的想要救一位朋友。
「如果袁紹沒有受到任何其他方向的阻撓,僅僅只有小沛一支兵馬去援救東郡,並且我們擊退了袁軍,」她說道,「我可以為二位簡單推演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首先是——袁紹絕不會善罷甘休。
「濮陽距離鄴城只有二百里,輕騎一日便能到達城下,可稱臥榻之側。不必說袁紹,天下任何一個諸侯都不會容忍這樣的叛逆,否則鄴城豈非日夜不得安寧?
「而鄴城距離濮陽又這樣近,袁紹想要增兵是極容易的,冀州有多少兵馬?聽聞不下於二十萬之數,這支大軍很快將到達濮陽城下,並且帶滿補給。」
張超眼睛裡的急切消失了,他看起來有點迷茫,也有點委屈,他似乎想說點什麼,但被哥哥阻攔了。
「將軍思慮周全,」張邈的眉頭深深皺起,「為我等所不及。」
「但我還沒說完,」她說道,「孟卓公,袁軍想至濮陽城下,一路是暢通無阻的,我軍卻要繞行青州,大費周章不說,袁譚又豈會坐視不理?」
張邈張超都沒有問為什麼要繞行。
因為如果兩點成一線這麼看地圖,這條路線就變成了:
鄴城→濮陽→鄄城→小沛。
雖然不完全在直線上吧,但小沛到濮陽是要經過鄄城範圍的。
而鄄城是曹老闆的大本營,即使曹老闆元氣大傷,休養生息,以他的水平讓一隻手也能把張邈這位老朋友按在地上打。
所以即使繞行,他們想要救援濮陽,仍然要做好被兩面——甚至是三麵包夾的準備,堪稱一個四面楚歌,這種路線就算他們第一次能走到,後續的糧草要怎麼運?
呂布當初是走過一次這條路線的,但那時一則他自己頭鐵打爆了來挑釁的袁譚,二則臧洪這位貴人又幫了他一把。
現在如果陸懸魚想給張邈張超制訂作戰計劃,她斷定這兩位既沒有呂布的勇武,也無法再在東郡找到這樣的貴人了。
「若真如將軍所言,」張超終於完全聽明白了,眼睛裡漸漸起了憤怒的淚水,「劉使君為何又令我兄弟厲兵秣馬,整備軍事?!」
「因為咱們自然還是要救臧子源的。」她說。
「將軍不是說救不得?!」
「臧子源既然未與孟高公同歸,」她分析道,「他多半要藉此舉,令袁紹不臣之心昭然天下。」
他既存了這個心,自然會加固城防,至少不會在剛開始攻城時,立刻就被攻破。
這樣一個嚴酷的冬天,敵人又是自己曾經的屬下,袁紹難道就想往死了揮霍冀州兵嗎?
她覺得主公要他們囤糧,但不要他們立刻出兵的意思就在這裡。
「明歲春時之前,臧子源應是無恙的,」她說道,「這幾個月里,你們不必擔心。」
這還是不能安慰到臧洪憔悴的好友,「幾個月之後,又當如何?」
「幾個月啊」她咂咂嘴,「就可以發生很多事了。」
比如說臧洪為了漢室而和袁紹決裂,天下人馬上就都看到了,他們都作何反應呢?
誰是袁紹的朋友,誰是臧洪的朋友?
至少在雒陽,的確是有這樣一個人的。
他跪在台階下已經很久了,雙腿先是感到寒冷,而後是刺痛,中間似乎又有酸得發熱,漲得發麻等種種。
但當僕役上前,要他起身進屋時,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站起來了。
楊修是用這種狼狽至極的姿態,被僕役架著進屋的。
「你說你當初在臧洪面前立誓,若他被袁紹遷怒,你必去救他,現下你卻只顧著來求我,」他的父親冷冷地問道,「你就這麼救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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