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輜車並不豪華, 但很結實,並且比起軺車,它遮風避雨。愛字閣 www.aizige.com
這架輜車原本是劇城某個世家大族的財產, 但那個家族裡有人在某一個秋高氣爽,月明星稀的夜裡, 參加了一場送親宴。
於是這個家族被冠上了通敵的罪名, 從老到幼都被送去了東萊海邊的鹽場,族中的婦女再也不能穿上錦繡衣袍, 不能在袖子裡藏起精緻的香囊,更不再有名貴的香料可以使用。
她們只能眼中含著淚水, 一面盡力耐心地哄著孩子,一面忙碌地紡線織布, 一面懷念著曾經那舒適而又平淡的歲月。
作為這段「舒適而又平淡」歲月的證明之一,這輛輜車被送到了陸懸魚在劇城的宅邸里, 這略有一點假公濟私,也有貪污受賄的嫌疑,因此田豫是特意用了自己的俸祿將它買下。
他是要守在劇城的, 孔融也是要守在劇城的, 連陸白也不會離開, 但他必須將宅邸里剩下那幾名婦孺送去琅琊。
「城中有的是婦人留下,你們還要上城牆呢, 我們為什麼要走?」羊四娘十分不解,「我們留下來,也可以幫你們挑水做飯, 裁剪細布, 照顧傷兵啊。」
「話是不錯, 」陸白說道, 「但你們還是得走。」
「為什麼?」
「阿姊要迎戰曹操,」陸白說道,「你們若是返回了徐/州,她見了便會心安許多,她若是安下心來,便更有把握能打勝這一仗,豈不比你們留在這裡燒火做飯更加重要?」
羊四娘那張已經出落成妙齡少女的臉鼓了起來。
「白阿姊雖這麼說,」她說,「但你自己不也留下了嗎?」
「我?我是帶兵打仗的!」
「可是你若是有什麼閃失,小陸將軍不是更傷心嗎?」羊四娘強調了一句,「你才是她的妹妹。」
陸白那張其實生得和陸懸魚一點都不像的美麗臉龐上閃過一絲怔忪,但很快就消失了。
她仍然在微笑,仿佛一點都不擔心袁譚的大軍。
「我留下來,亦是為我自己。」她說道,「我需要這場戰爭。」
車子裡還有薰香的氣味,這令同心感到有些不適應。
她偶爾會看一眼帘子外面,每當阿草發現他的母親作了這個小動作時,便吵著也要向外看一看。
吵得實在大聲了,阿母便將他拖過來,照著屁股又是兩巴掌!
「你還要看!看什麼!」她粗聲粗氣地說道,「你出生時便見過這景象了!」
「我怎麼不記得!」阿草仍然大聲地哭叫,「我第一次見!第一次見!」
羊四娘靠在車壁上,看了一眼自家弟弟。
靠在另一邊角落裡的小郎很是安靜,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手上的竹簡。
「小先生」羊四娘想了一會兒,猶豫地開了口,「其實在孔使君那裡,一定是安全的。」
小郎抬起頭來,看了自己姐姐一眼,又將頭低下去了。
他的聲音很悶,「我知道。」
那位小先生既未曾安安穩穩地留在家裡,也不準備同他們一起回返徐/州,他跟隨他的老師,成為了田豫帳下的一名小吏,準備死守劇城。
他只有打人手板的那點本事,如何能進軍營,如何還能跟著出門去打仗呢?小郎心裡這樣擔心地想,想著想著就冷不丁開口了。
「阿姊,若是我說什麼,就應驗了什麼,這算什麼?」
羊四娘手裡正在編一隻小小的藤筐,聽了這話手頓時就是一滑。
「你說的什麼胡話?」她說。
小郎雖然年紀尚幼,卻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奇怪極了。
但他到底是個孩子,便在角落裡盯著那捲竹簡,心裡暗暗念了起來。
若是,若是,四方神明真聽得到他的祈禱,那就
就讓他們贏得這場戰爭吧。
阿草還在哭,哭聲卻減弱了很多,於是漸漸被車外的聲音蓋了過去。
他們已經進入了琅琊郡蓋縣的地界,按理說是已經安全了。
但百姓們還不能停下,因為這裡已經擠滿了青州人。
城裡的每間客舍都已經擠滿了人,老闆剛開始還和氣待人,見到生意越來越好,脾氣也越來越蠻橫,留下幾間屋子價格水漲船高,看得比金子還重,一般的士人都住不起,更不用說平民百姓了,因此平民們不得不忍受著秋夜刺骨的北風,住在街頭巷尾的帳篷里,但這也已經令人感到艷羨。
但這也令人感到艷羨,因為還有許多人連蓋城也進不去。
蓋城的令長從來沒見過十幾萬百姓遷徙的景象,急急忙忙地便關了城門,不許他們進來,甚至諸葛玄的公文送進了城中,這位令長也還是硬著頭皮又拖了幾天,才滿不情願地開了城門,又放進一些百姓進來。
但更多的百姓已經認清了這裡無處容身的現狀,只能繼續向南走。
車輪碾壓過土路上已經枯黃的草,發出了輕微的吱呀聲,然後被一旁正在唉聲嘆氣的男人蓋過去。
諸葛亮從記錄了流民信息的一堆竹簡上抬起頭,看了看睡也睡不踏實,夢裡都要嘆幾口氣的叔父。
叔父的嘴巴沒張開。
但又是一聲嘆息。
於是諸葛亮明悟了,他向著車外看去。
正推著板車的男人一面走,一面在那裡嘆氣。
見到這位俊秀少年掀開了車簾,那男人嚇了一跳,停下了板車,立刻便要跪下來。
「小人是不是吵到了貴人?!」
「不曾,不曾,」諸葛亮連忙擺手,他很想安慰他一句,說他可以隨便嘆氣,但又覺得這樣的安慰實在算不上安慰,只好溫言道,「待到了陽都,便能好起來了。」
於是不僅那個男人,還有跟在他身邊的婦人,以及板車上穿了自己最整齊的衣服出門逃難的老人臉上也露出了心馳神往。
但當諸葛亮剛剛放下車簾時,發現叔父已經醒了。
眼底的烏青在昏暗的車內還是那樣明顯,似乎根本沒被這半個時辰的小憩解決多少。
「你何必這樣騙他。」叔父說道。
「我不曾騙他,」諸葛亮連忙說道,「只要咱們到了陽都」
「陽都能救他一人,難道還能救下十幾萬青州士庶嗎?」
見侄子沉默,諸葛玄便捂住了額頭,靜靜地在那裡不知想了一會兒什麼,才重新開口。
「整理了多少?」
「臨朐、益城、安丘已經整理完畢,」諸葛亮連忙將身邊的十幾冊推了過去,「雖有許多隱戶,但案比亦有萬人。」
諸葛玄放下了手,去尋毛筆。
「從父?」
「待傍晚紮營時,與這幾縣的士族送封信去,我須置一席酒宴。」
一直待在鐵官里研究連弩的諸葛亮那兩道清秀的眉毛皺了起來。
「何故?」
百姓們出門時攜家帶口,因此不免想要儘量趨附在宗族或是村落有名望的人家附近,若是有哪個世家大族也出門逃難,那自然就更好,但人家有部曲私兵,跟得近了會被豪奴鞭打,離得太遠又怕有賊寇,距離這方面總得小心謹慎些。
這種一村一鎮出逃的人群也經常不那麼和睦,族內也會有大魚吃小魚,這一戶欺壓那一戶窮兄弟的事情發生,欺負別人的一般人丁興旺,被欺負的多半孤兒寡婦,但總是比那些散戶的境遇要好上許多。
他們彼此間沒有照應,很快就會被有心人看出來。
然後陸懸魚在雒陽遷徙去長安路上遇到的事情就會發生了。
今年秋天豐收,這不錯,但趕路時想要帶上全部的糧食很不容易,帶上的糧食遇到秋雨連綿的天氣想要妥帖儲存更不容易,因而糧食的消耗總會比預計更快,很快就有人擔心挨餓的問題了。
因此其中有些居心叵測的人就做了賊,一面不忘記跟著去琅琊尋一條活路,一面也不忘記在路上打劫別人家的板車,搶兩袋糧食。
若是被搶的人家任憑拳打腳踢也不肯放手,鬧的動靜太大了,免不了就是割喉一刀。
這種賊人不比那些招兵買馬,盤踞山林的賊寇,他們平時也還混在隊伍里,殺過人之後便匆匆逃走,待護送隊伍的郡兵趕到時,哪裡還抓得到犯人?
既然抓不到,便等於是變相地鼓勵那些賊人,但要每隔十丈就安排一名郡兵,自東海琅琊一路到守護到青州,這顯然也是不可能的。
「咱們須得藉助他們的力量,」他說道,「請他們幫忙照顧一下那些黔首,尤其是與族人失散,形單影隻之人。」
「他們?」少年問道,「他們便不欺壓那些庶民,不擄掠他們的糧食了麼?」
「自然也是欺壓的,」諸葛玄嘆了一口氣,「但多少也要留人家一條性命。」
「憑琅琊東海兩郡若是無法收留這些庶民,他們便到底要靠自己熬過這場寒冬,」諸葛亮的眼睛裡藏著一絲不滿,「他們的糧食被世家搶走,到時仍是死路一條。」
實際上,現下已經有人吃光了自己僅存的糧食,不得不忍飢挨餓地走在路上。
他們剛開始會嘗試賣兒賣女,然後便只能賣掉自己的妻子,他們當然也樂於賣掉自己,但在現下這種不需要多餘勞力的時刻,哪有人會買他們?
琅琊郡送來了一些糧食,令諸葛玄得以時不時分發一點給百姓,但仍然是杯水車薪。
到處都有人死亡,到處都有人在偷盜或是搶劫。
現下這情況還不算嚴重,流民們還能在官員們的指揮下維持住秩序,但如果沒有足夠的糧食和棲身之所提供給他們,大量死亡只會是必然的前路。
這隊伍慢慢如長河,負責疏導它,清理它,令它能夠緩緩流進徐/州,並安穩度過這個冬天的官員們已經焦頭爛額,精疲力盡,而流民仍然那麼多,多得仿佛無休無止,永無止境。
「那些士人也要吃糧的。」諸葛玄嘆息著這樣說了一句,「再說,糧食進了他們的手裡,不比在賊寇們的手中,畢竟還是看得見的。」
就算看得見,從父還能將它們再要出來嗎?
諸葛亮偷偷地打量著自己的叔父。
叔父明顯覺得走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至於下一步,他根本無暇去仔細思考。
但坐在另一邊的這個少年心裡卻嘀咕了起來。
諸葛玄是個正人君子,談吐時風度高雅,處理事務時手段寬和,是士人最喜歡的那一類地方官。
如果他到時候要不出糧食,還有誰能要出糧食呢?
「從父既要寫信,」他突然說道,「不如給臧宣高也寫一封信吧。」
「他?」諸葛玄一愣,「寫信給他做什麼?有傳言說,他與袁紹曹操亦有來往」
「那就更好了,」諸葛亮笑道,「他與袁本初、曹孟德有來往,但他與小陸將軍不是更有來往麼?」
看看從父!好歹也是個秀雅端方的太守,往日裡也是被小陸將軍高看一眼的!就說這些文士武將加在一起,誰能被小陸將軍千里迢迢從荊州接過來!
這樣的人物,難道還唬不來臧霸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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