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羨塵家中昏暗的柴房裡,雷聲中,竟然還有夕陽的餘光從窗子鑽了進來,把整個屋子裡面都塗抹成了緋紅色。
文蓮用一種奇怪的姿勢扭倒在地上,她身上的長衫已經沒有了,下邊的裙子也被撕破成一條一條的,整個身上僅僅剩下了一些貼身的衣物,裸露的皮膚上布滿青紫和烏黑的痕跡。她已經無法反抗了,因為她的左腿和一隻胳膊已經脫臼了。
那枯黃頭髮的三少爺打量著這具素白的人體,整張臉在夕陽的映照下已經漲成了豬肝的顏色,甚至在他嘴邊還有一條亮亮的口水流下!他再度撲上對文蓮剩餘的那些柔軟白嫩的肉用力地揉搓。
突然,一聲無與倫比的巨響在屋裡炸開,屋子木門變成了碎屑四處飛散。三少爺驚恐地轉過了頭,他發現了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十來歲少年站在屋子的正中央。
「誰?」
昏黃的光線中,三少爺發現那少年渾身濕漉漉的,紅色衣服上還有一些青色的斑點,從衣服邊緣正在向下滴落著水滴。再仔細看去,那少年的身子佝僂著,兩條手臂就像是不著力一樣垂在身體兩側,兩隻手上已經是血肉模糊,手指尖甚至能隱約地看到慘白的骨碴。那個少年臉上沒有表情,只是脖子努力地向前伸著,血紅的雙眼中閃著狂熱的興奮。
「啊……」
三少爺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嚎叫,他瞬間明白了,那衣服根本不是紅衣服,而是無數的鮮血將原來的衣服噙飽!這個少年就是羨塵!
而羨塵站在了這裡,那麼外面的人想必已經遭遇了不幸。三少爺頭皮發炸,渾身的汗水似乎被一下子從後背擠了出去。他從柴房的空隙中竄了出去,發瘋一樣跑到了屋子外面。
屋子外面,冷風將院子外面的柳樹吹得枝條亂舞,天空中的黑雲壓頂,雲層中電蛇狂舞,奔雷吼聲震耳欲聾,仿佛是世界末日一般。
三少爺從柴房中跑出來之後,抬眼左右一掃,隨即雙腿一軟,跌倒在了地上。他一眼就看到了跟隨自己而來的那粗壯的漢子倒在了血泊之中,還在輕聲地<呻吟>著,他的一條腿在離身子不遠的地方,從膝蓋處扭成了之字形放在一邊。旁邊瘦小衙差的腸子拖在身後,一動不動地還保持著向前爬的姿勢。院子外面的橫七豎八地散落著一些斷肢和碎塊。
三少爺跪在地上一陣乾嘔但是卻什麼也沒有,他想要跑出去,離開這裡,離開這修羅場,但是兩條腿卻已經軟了。他趴在地上,雙手扣著地面的泥土蠕動著向前爬去,褲襠處在地上拖出了一條濕漉漉的水線。
然後他停了下來,一個人蹲在他前面,那個雙目赤紅眼角之處有紅色的鮮血流下來的少年,如同從九幽冥界爬出來的惡鬼,蹲在他面前。
三少爺大聲叫著,啊啊地朝著另外一邊爬去,那少年踩住他的手,把他的小臂用力向上一推,一截粉色的骨茬從他胳膊彎的地方冒了出來。他啊的一聲大叫,無比恐慌的哭嚎,疼痛讓叫聲似乎無窮無盡。
那少年聽到了他的大叫聲沒有表情的臉突然之間仿佛一張面具裂開來,緩緩地對著三少爺笑了一下,嘴裡面混合著沙子的血流淌了出來。少年不再等待,張開雙臂仰頭向天,低下頭來的是一張獰厲到極點的面孔。那少年握住他的脖子,左手深深陷入了他的胸膛,一聲低沉如同猛獸咆哮的爆喝,把腦袋連著一截脊髓生生拔了出來。
夕陽還在天邊徘徊,可是天空中墨汁一樣的雲層籠罩下,四周竟然仿佛夜晚一樣黑暗。瓢潑一樣的大雨終於傾瀉而下。滴滴雨滴打在那少年的臉上,衝掉了血和淚水。他閉上眼睛,他困了,僵硬的身體向後一倒,就這樣睡去了,嘭地一聲摔出了一地的水花。
血,雨水,混在一起,四處流淌,就仿佛是天上下起了血雨一樣。
文蓮掙扎著爬到了屋子門口,正好看到了羨塵殺死了那枯黃頭髮的男人。她裸露著上身,爬到了羨塵的身邊,雨水砸在羨塵身上,卻洗不褪羨塵的身上的紅色。她握住羨塵皮肉翻轉的雙手,埋頭在羨塵的胸上嚎啕大哭,口中含糊地說著,「夫人……文蓮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了……」
第二天清晨,暴雨依然沒有停止。
身穿青衣的青年舉著白色的木傘來到安和鎮,腳步輕盈,仿佛整個鎮子就是他家中的花園一般。
小鎮如同死了一般,見不到任何人。
安和鎮出現了匪夷所思的恐怖事情,惡鬼現世,所有見到那個惡鬼的人都死了。所以,鎮子裡面的人都已經連夜逃走了。
然而這個青衣的年輕人卻對這透露著詭異的鎮子無動於衷,站在小鎮的石子路上,佇立,久久地無聲也無息,似乎和漫天的飛雨融成了一體。
羨塵做夢了,在夢中他渾身都纏滿了繃帶,雙手包裹的如同兩個布做成的蜂窩。
更加奇怪的是尋涯公子竟然出現在了他的夢中……
尋涯公子說,「我是尋涯。」
羨塵的眼睛跳了一下,用力抬起眼皮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輕輕地點了點頭。
尋涯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你姐姐死了,我救不了她……」
羨塵雙眼猛然睜大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尋涯,渾身劇烈地顫抖著,拼了命要坐起來。他嗓子裡面發出呼嚕呼嚕地聲音,血從嘴角和鼻子裡面流出來。
尋涯聲音低沉說,「我送你去看你姐姐。」
說完,他把羨塵抱了起來,走到文蓮的床前。
姐姐平躺在床上,神態安詳似乎正在說著夢話。
羨塵躺在尋涯的懷中看著姐姐,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他將永遠也無法和姐姐說話了,永遠無法讓姐姐教他寫字了,永遠無法牽著姐姐的手一起去逛街了。
羨塵張大嘴卻只是發出啊啊的聲音,脖子鯁直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把腦袋抬起來,雙眼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的姐姐,紅色的血淚從他緋紅的雙眼中滴落。
突然,羨塵跌回尋涯的懷抱,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支撐身體的力氣,呼吸的力氣,維繫靈魂的力氣。
他像是一個木偶一樣被尋涯托著,嘴角的血流成了小河。身體似乎是不受控制地抽搐著,仿佛是一個溺水將死的人一樣。
尋涯罵了一聲娘,飛快的將羨塵放到了床上,俯身用嘴吸出了羨塵嘴裡的血,他往床邊探頭吐出嘴裡面的血,又向羨塵嘴裡吹氣。
反覆幾次之後,尋涯急躁起來,他重重地剁了一下腳,回過頭來抬手給羨塵一個嘴巴,怒聲道,「你裝什麼死,你姐姐是為了救你替罪而死的!你就這個熊樣子?!」他又給了羨塵一個嘴巴,將少年半邊臉都打得腫了起來,「想死嗎,死很容易,但是你對得起你姐姐嗎?」
尋涯臉上神色猙獰,仿佛是要擇人而噬的凶獸,「你難道不恨嗎,不恨那些人把你最珍貴的東西奪走了嗎?你不想知道嗎?是誰奪走了你的東西,你難道不想讓他們加倍的償還嗎?啊?!」
「啪!」他左右開弓又扇了羨塵一個嘴巴,「你這個懦夫,你以為這些都是飛來的橫禍嗎?錯了,蠢豬!」
「啪!」又是一個嘴巴,尋涯語速極快,「世間之事都有因果,你看起來的無妄之災很可能卻是必然的結果。想知道嗎?恨嗎?」
羨塵喉嚨咕咚一聲,似乎將巨大的悲痛吞入了腹中。他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淚水滾滾而下打濕了被血噙透的枕頭。
尋涯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對羨塵說,「你殺了人,殺人償命。雖然你姐姐已經替你死了,卻沒有人想要輕易放過你。懂嗎?」
他從身上胸口的口袋中拿出來一個用金色絹布包裹著的慘白色珠子,「想活嗎?我給你一個機會。吃下這個,不要死,活著才能知道,活著才能變強,活著才能報仇!」
羨塵雙眼沒有焦點,用纏滿布帶的手將尋涯拿著珠子的手送到嘴邊,想也不想一張嘴,把那顆瑩白如骨的藥丸吞了下去。
尋涯看著羨塵的喉嚨一動,將素白的手放在羨塵的額頭上,輕聲說,「好了,現在睡吧……」他從身上取出來一個小瓶子,把那個小瓶子放在羨塵的鼻子下面,羨塵漸漸地眼神迷離,隨即昏沉沉地睡去了。
夜幕降臨,尋涯已經坐在了去往涼州的車上。他盤膝坐在敞開了天棚的車上,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劍柄,另外一隻手拿著一隻雕刻著窗外柳旁,一人一舟的圖案的青色小瓶在小口小口地嘬飲。他抬頭望著天上幾朵愁雲遮月,輕柔的歌聲像溪水一樣向黑暗中的四野流淌。
幾多愁,
遮重樓,
人間美景怎強留?
冷眼望,
傷斷腸,
天下痴人奢無恙。
歌罷,尋涯長長地吁出一口氣,起身飄落在地。右手劍在手,左手瓶中酒。輕劍飛舞,衣袖青青,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下凡。
漸漸地,尋涯的劍舞越發凌厲,一道道的劍光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構成了一個劍光的花籃。尋涯似乎就是在花籃裡面的工匠,正在用自己的劍劃出劍痕來編制更複雜的花紋。
劍舞的最後,尋涯一聲清嘯,眼光中似乎有光流過,他挺劍快步向著黑暗中的一處飛快刺去,身形如疾風過草,衣衫竟然發出了呼啦啦的大響。
呲的一聲,黑暗中夜幕似乎被刺破了一塊,草叢一陣晃動,似乎一隻兔子從那處逃走了。
尋涯收劍,看著劍尖上的血跡若有所思,隨後他嘴角上彎,用手帕擦去劍上的血跡,回劍入鞘。轉身走回,倒在馬車上呼呼睡去,任憑馬車將他載到無所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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