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的這句話令楊廷和漸漸回過味兒了。
被秦堪的肆意妄為弄得滿胸怒火的楊廷和咂摸咂摸嘴,忽然覺得這事兒變得有意思了。
劉瑾如何招惹到秦堪,此事暫且不提,只看秦堪如此瘋狂而jiliè的屠戮西廠,可以肯定,劉瑾必然因某件事將這位凶神得罪得很厲害,錦衣衛以秦堪為主,西廠以劉瑾為主,二者相鬥,便代表著秦堪和劉瑾公然撕破了臉。
飽學儒家經義的楊廷和或許對秦堪殺人之事不滿,可是但凡讀書人進了朝堂當官兒,便已算不得純粹的讀書人了,楊廷和能當到內閣大學士,其政治智慧自然不低,李東陽輕輕點了一句,楊廷和便恍然大悟。
如今朝堂局勢越來越烏煙瘴氣,劉瑾行「紅白二本」之策表面看起來或許只是一種暴發戶剛出頭,迫不及待耀武揚威的心態,然而落在大臣們眼裡其實大家心知肚明,紅白二本看似狂妄荒誕,實則卻是劉瑾對滿朝文武心理底線的一次試探,可惜明明大家都深知劉瑾的用意,卻沒人敢冒出頭反對,唯一一個有膽量也有資格反對的人去了天津剿白蓮教。
大明的文官不怕死是歷史上出了名的,他們橫起來血濺五步的樣子簡直可以和恐怖分子拜把子,然而千萬別以為這群不怕死的文官是二楞子,事實上所謂的「不怕死」只是一種姿態,一種藉以邀買名聲的手段,施展這種手段也要看對象。不是對所有人都可以不怕死給他看的,對皇帝他們大可擺出一副不納諫我便死給你看的強橫姿態,然而對劉瑾……
劉公公讀書不多,性子有點楞,他可不在乎你死不死,你敢死他就敢埋,正所謂「橫的怕楞的」,滿朝文官見「你不答應我就死給你看」這一招不管用了,不約而同開始珍惜生命,遠離劉瑾。
於是文官們在憤慨中無聲地接受了紅白二本。可以預見不遠的未來。劉瑾的權勢必將愈發熏天,不可一世。隨著權勢的瘋長,對朝臣的迫害手段必然也將更加變本加厲的兇殘。劉瑾羽翼已豐,漸成大明癬疥之患。
然而秦堪今夜忽然對西廠動手……
楊廷和眼中漸漸放出光亮:「秦堪大殺西廠。劉瑾會是怎生反應?」
李東陽的笑容透著幾分老狐狸般的奸滑:「秦堪此子之聖眷不次於劉瑾。朝中已自成一派勢力。手裡更掌握著數萬錦衣衛,這可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以前他對劉瑾虛以委蛇。二人維持表面的和睦,他不出手所以劉瑾才有工夫迫害朝臣,今晚秦堪忽然對西廠大開殺戒,老夫雖不知是何原因,但對咱們內閣和所有文官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
楊廷和緩緩點頭。
秦堪若從此和劉瑾斗上了,朝堂的形式必將更複雜,原來的文官集團和司禮監的對立,中間再插進來一位國侯兼錦衣衛指揮使,而且頗得聖眷的秦堪,秦堪入了局,內廷和他交好的張永,戴義等人恐怕也難獨善其身,朝堂這灘水看起來愈發渾濁,但對精於政治鬥爭的文官們來說,水渾未必不是件好事。
楊廷和看著李東陽的目光有些古怪。
「西涯先生,你以前不是頗為偏向這秦堪嗎?今日似乎……似乎在算計他。」
李東陽看著遠方夜空的紅光,目光平靜道:「老夫只偏向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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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廠大門外。
大火越燒越旺,大堂前院三排房子已全部著了火,肆虐的大火中,無情的屠戮仍在繼續,西廠番子被錦衣校尉們一刀刀劈翻,哪怕其中不乏身懷武功的江湖高手,然而面對錦衣衛訓練有素的軍伍合擊,高手們撐不了十幾招也被放翻在地,平日裡乒鄉紳迫害大臣倒是精通拿手,可是對上真正的敵人,西廠番子們這點可憐的身手委實太不夠看了。
「朱老公爺當面,久違了。」秦堪客氣地朝朱暉拱手,臉上堆起人畜無害的笑容。
一片血腥廝殺的場景里,一片慘叫哀鳴聲中,朱暉居然看到一張吹面不寒楊柳風般的小清新風格笑臉,這種感覺實在很違和。
「團營將士清場!無論錦衣衛還是西廠所屬,全部給本國公拿下,明日恭請陛下聖裁。」
朱暉理也沒理秦堪,冷著臉下令,剛才被錦衣衛攔在外圍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沒直接動手朝秦堪臉上招呼,朱老公爺委實已稱得上溫潤如玉了。
身後的團營將士轟應一聲,便待往西廠大門裡衝去。
秦堪忽然揚聲道:「慢著!」
朱暉怒眼瞪著他,喝道:「秦堪,惹出這麼大的事,你還敢對我十二團營動手不成?」
「老公爺息怒,秦堪怎敢對國公爺動手?只不過今晚對付西廠實乃事出有因,不得不為……」秦堪溫文笑道。
「老夫不管你和西廠有何恩怨,老夫身負拱衛京師之責,敢在京師動刀兵就是老夫的敵人,此事已鬧大,不可能揭得過去,秦堪,你自求多福吧!」
朱暉的話說得硬邦邦的,看著秦堪的目光也非常的不友善。
秦堪深知朱暉態度不善的原因。
當初弘治帝在世,下旨命秦堪查緝販賣鹽引一案,查到最後眼前這位保國公竟是幕後黑手,事發之後弘治帝勃然大怒,當即便削了朱暉的國公爵位,命其閉門思過,直到後來朱厚照登基,朱暉抓住時機跑到朱厚照面前痛哭流涕懺悔,朱厚照心一軟,終於還是借著登基加恩的機會,下旨恢復了朱暉的爵位,並將十二團營的兵權再次交還給他。
說到底,秦堪和朱暉之間有著很深的仇怨,也難怪朱暉今晚態度如此不善。
秦堪悄悄拽了拽朱暉的袖子:「國公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朱暉重重一哼,終於還是跟著秦堪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
「秦堪,你還有什麼話好說?今晚京師錦衣衛是你下令調動的吧?屠戮西廠,大開殺戒也是你下的令吧?秦堪,你闖禍闖大了,誰也救不了你。」
秦堪滿不在乎地一笑,隨即道:「國公爺,咱們且不提今晚之事,說句題外話如何?」
朱暉白眉一擰:「什麼題外話?」
「國公爺,你覺得……劉瑾是什麼人?」
朱暉怒哼,別人怕劉瑾,可朱暉是世代勛貴,他可不怕。
「這還用問?劉瑾當然是壞人!」朱暉斬釘截鐵道。
秦堪笑了笑,對朱暉的答案很滿意,欣賞地瞧了他一眼。
「那麼,國公爺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秦堪淳淳善誘道。
朱暉怒眼圓睜,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怒道:「啊呸!你根本就不是人!是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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