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的圍堵力量比高子林預想中的要強大許多。他一劍當先,身後緊跟著高迎祥,王左桂等民軍將領,一路衝殺下來,官軍殺退一層,又圍上來一層。
殘肢斷臂,折戟斷槍,便在高子林等人的衝殺過後,散落一地,高子林一身紮起的雪白儒衫早不復白淨之色,衣袖上沾滿了血跡,肩上甚至還掛著一小塊內沫子,神情冷峻,狀如殺神。緊跟在高子林身後的民軍約有上千之數,眾民軍見大將軍如此神勇,俱士氣大振,一路怪叫著緊跟著高子林往下衝去。
圍堵的官軍節節敗退。
「快截住他們!」
遠處,一員手持墨色長槍的官軍將領遊走在層層疊疊的官軍士兵之後,聲嘶力歇地吼叫著,催促著眾多的官軍士兵朝高子林等人擠壓過來。
高子林認識這位官軍將領,正是梁軍先鋒羅汝才,年紀雖輕,武功卻弱,算是梁軍中難得的將才。
高子林森然一笑,沒想到率領這支官軍的會是梁軍先鋒羅汝才,眼下衝出重圍已不是問題,高子林非常樂意順手宰了這位梁軍中的大將。
「弟兄們,隨我沖!」高子林高喊一聲,唰唰兩劍,結果了兩名官軍士兵,嘿嘿兩聲,領著一眾民軍便朝羅汝才的方位沖了過來。
遊走在官軍之中的羅汝才見高子林這架式不禁暗暗叫苦,他原本是怒氣沖沖地帶兵來堵被民軍沖開的包圍圈缺口的,然而走近了才發現領民軍衝擊的居然是民軍首領高子林,立馬反應過來,這個缺口太大,他沒法堵。他雖自侍武功不弱,但高子林凶名太甚,羅汝才在他劍下自保都成問題,還談什麼阻擊,是以,羅汝才十分明智地遊走在外圍。想靠人海戰術,將高子林拖住。
他知道許梁就在營中,而且帶了火炮營過來,梁軍飛鷹炮可不是吃素的。
只要堅待一刻鐘的時間。給火炮營爭取架設飛鷹炮的機會,形勢必將逆轉。
羅汝才聲嘶力歇地呼喊著,斥罵著,指揮著手下人往前沖,能擋高子林一會是一會。
羅汝才怒目圓睜。眼睜睜看著手下的士兵不斷湧上前,又不斷地被民軍砍翻在地,儘管也能對民軍造成傷亡,然而雙方的傷記不成比例,高子林不斷朝羅汝才靠近,草地上躺了一地的官軍屍體。
羅汝才悲哀地發現,按高子林這種前進速度,不消說一刻鐘頭,便是幾分鐘他都堅持不了。
高子林暗殺是把好手,想不到衝鋒陷陣也非常犀利!
看了看身後不足三百人的官軍士兵。羅汝才緊了緊手中的墨色長槍,咬牙跺腳,大吼一聲,便待親自衝上去。
嗚嗚的號角聲適時地在官軍陣營身後響起。羅汝才聞聲大喜,扭頭回望,見軍帳連綿之中,火炮營已完成了飛鷹炮的架設,一排號角手正托起長牛角,嗚嗚地吹著撤退的命令。
「撤!」羅汝才二話不說,喊一聲。轉身便往回跑,身邊的官軍士兵聽得號角聲,撇下激戰中的民軍,紛紛跟著羅汝才後撤。
官軍的突然後撤。令民軍聲勢大振,衝到山下尚有兩千之眾的民軍暴發出一陣更壯觀的歡呼聲,揮舞著手中的長槍大刀,緊追著官軍便往出口處衝去。
山道的出口,官軍營帳連綿,白色的帳蓬一個緊接著一個。錯綜複雜,一眼看不到頭。
營地前方,是一片開闊的草地,就當兩千民軍怪叫著追著官軍的屁股後頭衝到草地上時,草地上忽然暴起一聲炮響,沖在最前方的十多名民軍倒跌回去,一股焦肉味,死狀慘不忍睹。
民軍追擊的聲勢為之一頓,也就那麼一瞬間,官軍的白色帳蓬群中忽然炮聲大作,草地上頓時硝煙滾滾,焦肉橫飛,濃重的硝煙轉眼間覆蓋了整片草地,慘叫聲夾雜在隆隆的炮聲中,顯得那麼悽慘。
熟悉的聲響,熟悉的味道!高子林和高迎祥臉色劇變,慘白如紙。
唰!高子林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幾個起落便撇下向邊的民軍將士,隻身拆向山上沒命地逃亡。
高迎祥和王左桂原本就跟在高子林向邊,一愣神的功夫,兩人便只來得及瞧見高子林的飛掠的背影在山上樹林間一閃而逝。
快,太快了!比下山衝鋒時的速度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高迎祥反應也很快,唯一的左眼暴射出驚恐的目光,嘶喊一聲,「撤!快撤回去!」說罷,轉身便緊跟著高子林往回跑,奔跑過程中見自已的親外甥尚在愣神,一手拉著李自成,拉得李自成跌跌撞撞地往山上沒命地奔逃。
官軍營帳之間,十八門飛鷹炮仍在噴射著炮火,呼嘯的炮彈落入驚慌失措的民軍之中,民軍成片成片地倒下,慘叫聲,驚呼聲,哭喊聲夾雜在炮聲之中,幾十個殺紅了眼的民軍怪叫著不要命地往官軍營帳內沖,剛衝出硝煙範圍之外,迎面便是一輪密集的箭雨,幾十個民軍紛紛中箭倒地。
官軍營地之內,火炮營營主司馬求道遠望著炮火籠罩下的民軍,不斷報出一組組數字,火炮營的炮手便根據這些數字,熟練地調整飛鷹炮的發射角度,轟隆隆!又是一輪火炮傾泄!
許梁負手站在營地之中,眼神淡淡地看著無數民軍在飛鷹炮的轟擊之下,被轟成碎片,斷手缺腳,滿地慘叫翻滾。
梁軍先鋒羅汝才已恭敬地站到了許梁身邊,眼神熱切地看著那三排飛鷹炮噴射炮火,興奮地滿臉通紅,連聲說道:「了不得啊,了不得啊,大人,咱們有了這等神兵利器,簡直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啊!嘿嘿,啥時候大人也給末將的營中配上幾門?」
許梁斜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當梁軍的飛鷹炮是菜市口的青菜蘿蔔?想買就能有的?就這三十六門炮還是我狠心勒緊褲腰帶子,給造出來的!給你?給你你會用嗎!」
羅汝才不服氣,看著正在報數字的司馬求道,道:「大人給了末將,末將才會用嘛。」
許梁道:「少打飛鷹炮的主意。集結部隊,準備攻山了!」
「哎,是!」羅汝才應道。便搖著頭去集結部隊。
再一輪炮響過後。火炮營營主司馬求道走到許梁身前,拱手道:「稟大人,衝下山的民軍大部分被火炮炸死,少數人又逃回山上去了。」
許梁滿意地點頭。道:「收拾好大炮,隨我們一道攻山。」
高子林猶如驚弓之鳥,一刻不停地逃回山頂,在那間草棚子裡的簡易椅子上坐下了,大口喘著粗氣。驚魂甫定。
飛鷹炮!該死的,要命的飛鷹炮!時陋一月有餘,高子林再一次見識到了飛鷹炮的威力。自意識到官軍營中還藏有飛鷹炮的事實之後,高子林便毫不猶豫地拋下大將軍的所有儀態和尊嚴,像被貓攆的耗子一般倉惶逃竄。
高子林坐在椅子上,握著軟劍的手仍舊不住地輕輕顫抖,太可怕了!高子林親眼見著距離自己不足六七步遠的一名民軍小頭目被一炮轟中,全身焦黑,幾乎被打成了篩子。如此恐怖的威力,即便高子林自認藝高人膽大。也不敢輕言嘗試抵擋!
飛鷹炮!飛鷹炮不是在平涼城嗎?怎麼會到了這裡?
高子林臉色變幻,陰晴不定。
不多時,高迎祥拉著李自成,王左桂領著幾十名見機得快的民軍士兵也跑回了山頂上,眾人面色慘白,慌張而絕望。
高迎祥對上高子林的眼神,相顧驚悚。
「高兄,」高迎祥臉色發苦,顧不得臉上汗水淋漓,涊聲問道:「官軍居然帶來了這等利害火器。咱們要突圍,只怕難了,何去何從,高兄你得拿個章法出來。」
高子林陰沉著臉。沉默著。
一旁王左桂也著急地說道:「大將軍,不能再猶豫了,山下一戰,大部分弟兄都交待在了山下,眼下有命逃回山上來的弟兄不足五百人,我估計官軍大勝之後。必定會舉兵攻山,憑咱們這些人,是抵擋不住的……」
「王左桂,你什麼意思?」高子林沉聲問道。
王左桂艱難地咽了咽唾沫,澀聲道:「大將軍,官軍有如此逆天的火器,形勢比人強。咱們……降了吧?」
「放屁!」高子林一躍而起,一腳將王左桂踢得跌落在地,唰地一聲響,光華一閃,高子林一柄軟劍直指王左桂咽喉,怒斥道:「豎子竟敢亂我軍心,本將軍活劈了你!」
「高兄不可!」高迎祥大驚。
王左桂跌坐在地,無視脖子間的寒光軟劍,跪伏在地,泣聲道:「大將軍,我王左桂死不足惜!大將軍武藝天下無雙,想隻身衝出重圍想必也不是難事。可是,咱們山上尚有幾百名弟兄,大將軍不顧念王某的性命,還請顧念手下這幾百弟兄啊。抵抗到底,官軍大舉攻山,這些緊跟著大將軍出生入死的弟兄,必難倖免!大將軍,請三思啊!」
高子林臉以陰沉沉地,眼光如毒蛇一般緊盯著王左桂。
周邊幾位倖存的民軍將領見著,齊齊跪倒,齊聲哀求道:「請大將軍三思!」
草棚周圍散亂著,或坐或站著的幾百名民軍士兵眼光也盯著高子林,眼裡飽含企求之意。
高迎祥一手搭上高子林握軟劍的手,將架在王左桂脖子上軟劍拿開,誠肯地道:「高兄,大將軍,眼下咱們被官軍逼到了絕路,這些跟隨著我們出生入死的弟兄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若高兄你執意與官軍決一死戰,弟兄們絕無二話,操起武器便沖。只是……倘若暫時的投降能夠減少無謂的犧牲,那麼暫且向官軍投降又有何妨,只要咱們出了包圍圈,便是游龍入海,天地任馳騁!」
高子林盯著高迎祥看,再看一圈周邊民軍將士神態各異的臉色,忽的把軟劍歸鞘,吃吃笑道:「諸位弟兄這麼看著我做什麼?王左桂乃是本將軍的生死兄弟,方才只是與王將軍開個小小的玩笑而已。如今官軍勢大,為免無謂的犧牲,咱們便暫且投降官軍。本將軍這便寫下降書一封,誰願替本將軍送下山去?」
山上諸民軍首領你看我,我看你,眾人剛剛從威猛絕倫的炮火中逃上山來,驚魂甫定,誰也不願意再巴巴地跑下山去,羊入虎口。
要知道,官府的信譽,向來是很成問題的。
高子林見久久沒人站出來,心中不免悲涼失望。
李自成上前幾步,站到了高子林面前,鄭重拱手,朗聲說道:「在下李自成,願替大將軍走一遭!」
李自成是闖王高迎祥的親外甥,剛自老家投靠舅舅高迎祥不久,民軍之中認得李自成的人並不多。但高子林卻是認得闖王的這位親外甥的,見最後居然是一向不聲不響的李自成大膽地站了出來,不由又驚又喜,連聲贊道:「想不到李兄弟如此膽色過人,不愧是闖王的外甥!」
「原來是闖王的外甥,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幾員將領見終算有人主動站出來接下了這個性命悠關的差事,紛紛暗鬆口氣,紛紛違心地讚嘆道。
高迎祥見是李自成主動站了出來,心中擔憂,想要阻止,卻見高子林已經開始寫降書了,眾將領仍在違著本心誇讚李自成……心知此事已無迴轉的餘地,輕嘆一聲,只得作罷。
高子林將降書一揮而就,封裝好,遞給李自成。高子林揚手大叫道:「來呀,端酒來!本將軍要為李兄弟敬酒壯行!」
手下親兵便從草棚的一角翻出一壇黃酒,取來兩隻陶碗,倒了兩大碗,給高子林和李自成各遞了一碗,酒水微濁,輕波蕩漾。
高子林自行端了一碗,朝李自成示意,大聲喝道:「來,壯士,幹了這碗黃酒!」
眾目睽睽之下,李自成居然坦然自若,鄭重地端碗,朝向高子林,沉聲道:「屬下必不負大將軍所託!」
所有的民軍,包括高子林和高迎祥,都認為李自成接下的,是一個九成九掉腦袋的差事。只有李自成不這麼認為。他本是陝西省內一名尋常的驛卒,日子雖然不足以達到小康水平,但多少也能沾點油水,日子倒也勉強說得過去,直到,崇禎二月的時候,朝庭下令撤消了驛站,李自成失業了,無路可去,才一路打探著,投靠了娘舅闖王高迎祥。
他雖然是闖王的外甥,但世上的事情論資排輩的現象十分普遍,李自成加入高子林的造反事業為期尚早,偏他又是個極有上進心的人,不甘居於人下,投靠以來,處處表現,找一切機會往上爬。
眼下,替高子林向山下的官軍送投降書,無疑風險很大,但同時,回報也就越豐厚。富貴險中求,李自成決定拼了!(未完待續。)xh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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