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梁在縣衙里當眾拍胸脯說了大話,回到主簿房裡卻是發起愁來。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要組建巡防營,必然要先籌集到足夠的糧餉,有錢了,才會有人兵馬,有武器裝備。可眼下的難題就是,自己雖然身為一縣主簿,除了每月領的那一兩多可憐的俸銀外,就沒有什麼可支配的銀兩。雖然梁記皂膏賺了些錢,但那是許梁自己家的私房錢,許梁可不會傻到拿自己的錢出來養公家的人。
錢啊,上哪弄錢呢?
胡小勇輕手輕腳地進了主簿房,見頂頭上司拄著下巴正愣愣地想事情,走到桌前,小聲叫道:「大人,大人?」
「嗯?」許梁抬頭見是胡小勇,臉上便顯出親切之色,話說自那回許梁教訓了胡小勇一回,又當眾發了回火,將那個告密的小個子捕快當面開除出捕快隊伍後,胡小勇對自己的態度越發恭敬起來。
「您讓卑職查清那些劫匪的來歷,卑職這裡有些眉目了。」
「說說看!」許梁一聽,來了精神。
胡小勇湊上前說道:「這些天卑職安排了手下弟兄到那幾個出事的鎮上明察暗訪了一番,打聽到有人在鎮上招人入伙,我們的人混進應召的人里去了一趟,跑回來報告說,在鄱陽湖邊上某一處小島上不知何時又聚起了一支水寇,人數足有上百人之多。」
「有這種事?」許梁心裡一驚,「那我們的人可查探清楚那伙人的底細?」
「查到了些。」胡小勇道:「那伙人跟以前的水寇好像有些不同了,他們自稱為是什麼天狼幫,幫主好像叫什麼黃什麼仁,哎呀,卑職一時記不起來了。」
黃子仁?!許梁手一抖,急問道:「那天狼幫主長什麼樣?」
胡小勇搖頭道:「那卑職就不清楚了,我們的人還沒見著那黃幫主就回來了。大人,咱們要不要報告給上面,請求朝庭再派官兵下來清剿?」
許梁搖頭道:「也就百八號人的小幫派,如果為了這點小事就驚動朝庭大軍,豈不是讓人笑話。這樣,小勇啊,你多派幾個人混到天狼的人里去,密切注意他們的動向,你跟派去的人說,事成之後,每人賞銀十兩!」
開玩笑,如果那天狼幫真是黃子仁搞的,那自己將朝庭大軍招來,子仁兄豈不立馬就要被灰灰了?許梁暗道,唉,難得黃子仁有這等本事,他想幹事業,作為兄弟,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好嘞!」胡小勇應了下來,忽又陪著笑臉道:「大人,卑職聽說您正在組建巡防營?」
許梁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胡小勇笑得越發諂媚,一指自己鼻尖,道:「大人您看,卑職跟著您也有些日子了,卑職對大人您一直是忠心耿耿,卑職想,到時巡防營建起來了,卑職就到營里去。」
許梁詫意道:「怎麼,你捕頭當得好好的,就不想當了?」
胡小勇陪著笑道:「卑職還是更願意到巡防營去。」
許梁想到這胡小勇這一陣子做事倒也認真,對自己也恭敬,便點頭道:「好,到時巡防營起來了,本官就委你個哨官噹噹。」
大明兵營建制,與衛所建制略有不同,五人為伍,二伍為什,三什為隊,三隊為哨,五哨為總,五總為營。哨官掌管一哨,手底下有三個隊長,九個什長,也能管一百多人。胡小勇聽了,頓時眉開眼笑,千恩萬謝。
許梁見他一副高興得不得了的樣子,不由嘆口氣打擊他道:「你別高興得太早,眼下這建營的糧餉都還不知道在哪呢,縣衙里不出一文錢,這巡防營,也不知道何時能建起來。」
胡小勇聽了臉色一垮,愁眉苦臉地耷著腦袋走了出來。
未幾,許梁驚訝地看著這剛剛還垂頭喪氣的胡小勇,這會又興高采烈地竄了進來。
「大人,」胡小勇手舞足蹈地說道:「卑職剛剛想到一個辦法,准能弄來銀子。」
「哦?」許梁笑道:「你能有什麼辦法,說來聽聽。」
胡小勇詭異地一笑,湊到許梁耳邊如此這般一說,許梁聽了頓時眼前一亮,狠勁地拍打著胡小勇的肩,夸道:「不愧是一縣捕頭,這麼損的法子都能想到。」
胡小勇嘿嘿一笑,「大人,不管損不損,管用就成。」
許梁哈哈一笑,當下坐下來提筆寫了個縣衙要清點歷年積案的布告,吹乾了墨漬,交給胡小勇道:「你拿去給江典史,早些發出去。」
胡小勇捧著布告,歡天喜地地出去。一盞茶的功夫,他又捧著布告憤憤地回來了。
「大人,這布告讓江典史給打回來了。」
「怎麼?」許梁火氣一下就上來了,「他還反了天了他!」許梁接到布告就要衝出去找江渚南,胡小勇一把拉住,小聲地道:「大人,卑職問過了,江典史說是陸縣丞的指令,以後您的公文都得經陸縣丞簽字同意。」
「嗯?」許梁聽了,生生頓住腳步。臉色陰晴不定。
陸澄源這是什麼意思?許梁想了想,覺得現在還不是跟陸澄源翻臉的時候,當下哂然一笑,重又坐回桌後,將布告撕成一片一片的碎片。對胡小勇說道:「他們不讓發布告,那本官就不發了,小勇啊。」
「卑職在!」
「打明兒起,你就按我寫好的名單,一個一個地上門去請那些跟積案有關的人等上我這主簿房來,本官要找這些個人好生聊上一聊。」
「誒!」
第一個被請上門的是西門街上開飯館的李老闆。
「李老闆哪,」許梁坐在主簿辦公桌後,將手中一疊案件卷宗翻得嘩啦啦響。
「草民在。」李老闆聽得心驚肉跳,小心地應道。
「你在西門街開飯館也有些年頭了吧?」
「回大人的話,草民是從父輩手裡接手的飯館,算起來,也有七八年了。」
「哦,」許梁點點頭,若有所思,幽幽地說道:「本官雖然在這建昌縣裡呆得時間不長,卻也是知道李老闆你向來是本本份份的商人,遵紀守法,乃是大大的良民。」
「是,是,大人明察秋毫,」李老闆抹了把虛汗,弓著腰陪笑道:「草民祖上三代,都是良民,草民經營著這家飯館,也是誠信為本,童叟無欺,絕不敢弄虛作假,欺瞞百姓。」
「嗯!」許梁深為認同地點點頭,啪地一聲將案卷一合,說道:「李老闆的為人品性,本官是早有耳聞。這個,最近縣衙里決定要清理一批歷年的積壓案件,剛剛本官翻了翻,好像有一本案卷上說,天啟三年三月二十四,有個食客吃了你家的飯菜之後突然就口吐白沫,倒地身亡了,李老闆可還記得此事?」
李老闆頓時嚇得跪倒在地,叫起撞天屈來,「大人明察啊,那,那個吃飯的人瘦得就剩把骨架子了,面無人色,進我家飯館門都是扶著牆進來的。草民哪裡知道他吃了我家的飯菜之後就這麼突然就死了呢?」
李老闆跪倒在地上,將頭磕得砰砰響,「大人您可要為草民做主哪,當年縣老爺也是派人驗過了飯菜的,草民這菜里沒毒啊。」
「哎,哎,李老闆你這是做什麼?」許梁大為意外地上前將李老闆扶了起來,滿目真誠地說道:「本官自然是相信李老闆的。只是當年李老闆這案子卻一直未能結案哪,上面又催著縣裡要清理陳年積案,李老闆哪,本官沒有別的意思,本官也是職責所在,今日只是叫李老闆你過來先了解下情況,過兩日本官還是要親自到你家飯館那去查看現場的,嗯,後面可能還要查證死者身份,當年案發經過什麼的,唉,總之還是要多打擾李老闆你啊。」
李老闆頓時就傻了眼了,這天啟三年的案子,現在都天啟六年底了,這位主簿老爺還要上現場去看?看什麼?看飯館的飯菜合不合口味?看飯館的銀子白不白?
李老闆也不傻,扯著許梁衣袖苦求道:「大人明察,當年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了啊,這,草民冤哪。」
「唉,」許梁為難地道:「本官也感到這事十分棘手啊,你看這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誰是誰非早就查不清楚了。要不,本官在縣尊面前替李老闆你說明下實情,把這案子早些結了?」
「啊,那,那謝謝大人,謝謝大人!」李老闆沒料到這主簿大人會這麼說,頓時連連道謝。
「誒,李老闆先別忙著謝啊。」許梁難為情地道:「最近咱們縣裡準備組建巡防營,唉,這籌備的銀兩還不知道在哪呢。」他瞟一眼錯愕的李老闆,幽幽地接著說道:「本官是想啊,如果李老闆能夠慷慨解囊,捐獻些銀子出來,那麼到時本官在縣尊面前替李老闆你說話也就方便了許多。」
李老闆一聽,頓時明白了,主簿大人繞這麼一大圈的意思,一陣肉疼,不過想到能早些結案,狠了狠心,抬眼道:「那是應當,應當啊,」他牙一咬,從貼身衣袖裡摸出一沓銀票,數了五張,小心地放到許梁面前,道:「大人,那草民就捐個五十兩銀子,您看,成不?」
許梁掂了掂,瞟了眼李老闆手中還一沓銀票子,呵呵笑道:「唉,李老闆,按說這捐獻銀子都是全憑自願,不過本官想啊,你這捐得越多,本官替你說話的時候份量也就越重。」
李老闆聽了臉上一陣抽搐,一臉肉疼地又抽出來五張,放到桌上,眼巴巴地看著許梁。
許梁收在懷裡,轉臉一笑,從抽屜里摸出張紙條,遞給李老闆一支筆,笑道:「李老闆真是有心了。來,還請你在這捐款條子上籤上名字和數量。」
李老闆一看,鼻子都快氣歪了,敢情這許主簿今天就是收錢來了,連捐款條子都準備好了,就留了空白處等人簽捐款人名和捐錢數量了!
李老闆咬著牙走後,陳員外就進來了,陳員外哭喪著臉離開後,黃地主又被叫進來了。
連著幾天,建昌城裡城外稍有家底的富商地主,只要曾經在縣衙里留了一丁點案底,都被許梁叫過來聊了一遍。
到後來兩天,兩戶人家直接就差人送來了一百兩銀票,在捐款單上寫了名字和數量,許主簿非但沒怪罪,反倒樂呵呵地將兩個頂替的下人放了回去。
沒辦法,這兩戶人家太識時務了,直接塞錢,連話題都省了,太省事了!許梁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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