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的事情想必大家都已知道了。」馮素琴的聲音尚帶著剛哭泣過的顫音,神情卻堅定。
「諸位都是跟隨相公多年的老人,眼下相公有難,還須諸位同心協力,救相公於水火。」
「弟妹說得哪裡話,」頭一個說話的,是許梁的老家二哥許青,馮素琴進屋之前,許青便注意觀察著屋內眾人的反應,似邢中山這般沉著堅定的有之,似鎮原縣丞黃道周等左右為難的有之,但也有部分人懼怕錦衣衛的威名,膽怯心驚。許青生怕那些膽小的人先開口亂了屋內的氣氛,是以搶在眾人之前說道:「我等跟隨三弟自建昌來到鎮原,早將身家性命託付給了三弟,梁軍更是三弟一手創建,我想,梁軍上下對三弟的忠心,天地可見。你說是也不是,邢將軍?」
邢中山自然明白許青的用意,聞言點頭道:「不錯。若是梁軍中有哪個敢忘恩負義,懷有二心,邢某第一個饒不了他。」
梁軍中的其他將領急忙拱手表態:「末將誓死追隨許大人。」
馮素琴見狀很是感動,起身朝眾人施禮,感激道:「難得諸位如此信任我家相公,素琴在此謝過了。」
眾人連忙還禮。
梁軍營主胡小勇遲疑著說道:「少夫人,我等對許大人的忠心自然不用置疑。只是,末將聽說這次捉拿許大人的乃是錦衣衛長安千戶所的人,錦衣衛凶名在外,勢力龐大,且錦衣衛密探無孔不入,咱們想要從錦衣衛手中救回大人怕是不容易。」
許青冷哼一聲,怒瞪著胡小勇,「胡營主這話是什麼意思?少夫人和邢將軍還未曾決定如何營救呢,胡營主便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啊,我不是這意思。」胡小勇臉色訕訕,急道:「我是想提醒大家,營救許大人非同尋常,當細細謀劃,小心行事。」
許青聽了,不屑地哼了聲。胡小勇見狀便有些惱怒,憤憤地坐著。
「好了,不要吵了。」邢中山朝兩人喝道,又拱手朝鎮原縣丞黃道周道:「黃大人,邢某和這梁軍的幾位都是些粗人,衝鋒陷陣那是沒得說,但若說想轍救人,黃大人見多識廣,還得勞煩您出主意。」
「哪裡。」黃道周很客氣,轉向馮素琴道:「少夫人在此,自然一切聽少夫人的。」
馮素琴搖頭,語聲誠肯,「素琴婦道人家,哪能想到什麼好辦法。諸事還得仰仗黃大人和邢將軍。」
黃道周還要客氣一番,許青插嘴道:「黃大人你就不必推辭了,這朝庭的事情咱們梁軍的人全湊一塊,也沒您懂,你不幫著想辦法,那就沒人想了。」
黃道周呵呵輕笑,捋著鬍鬚沉吟會,便徐徐說道:「事發突然,咱們這兩眼一抹黑。當務之急,便是弄清楚許大人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捉人的是錦衣衛,可見是北京城裡出了狀況,那麼我們便要派人去京城仔細打聽。」
「這是其一,再者從這次的事情也可見許大人的事情小不了。朝中的事情,說到底還是皇上說了算的。錦衣衛雖然利害,卻也不至於當場謀了堂堂七品朝庭命官的性命,換句話說,許大人即便是押到京城,還是要經過三法司的會審,內閣的票擬,皇上的硃批,才能定罪論刑。這期間尚需一段時間,那我們便要抓緊這段時間做些文章。」
「黃大人這般說來,相公自被抓到定罪,還有時日?」馮素琴驚喜地問道。
「正是。」黃道周點頭道。
「那咱們該如何……做文章呢?」馮素琴又問。
鎮原縣丞黃道周輕嘆一聲,「法理不外乎人情!大明律法森嚴,但歷經兩百餘年的時光,執行到今日已是面目全非,唉,說起來這真是我大明的悲哀啊……」
黃道周感嘆著,忽見屋中眾人臉色怪異地看著自己,醒悟過來,連咳兩聲,臉色微紅地接著說道:「事急從權!咱們不能等到弄清了事情原委再臨時抱佛腳,想辦法。文章要做在前面,少夫人,邢將軍,咱們要趕在許大人押到京城前打通關係,錦衣衛,刑部,督察院,大理寺,內閣,宮裡的太監……等等,凡是有可能在許大人的事情上說得上話的人,咱們都不能落下了。」
羅百貫就坐在戴鶯鶯和樓仙兒兩人的邊上,黃道周說一個衙門,羅百貫便記一個,待黃道周說完了,羅百貫不由得慘叫一聲:「我的天哪,這,這得花多少錢哪?」
羅百貫那特有的柔媚嗓子叫出來,樓仙兒便嚇了一跳,心裡想著,這怎麼還有個女人?待偏過頭去看清了羅百貫的面容,頓時一臉的糾結彆扭,小心地搬遠了些坐椅。
馮素琴也覺得這般花費下來,錢必然要許多,但為了許梁,花點錢又算什麼呢?瞪了羅百貫一眼,便沉聲說道:「好,就依黃大人的意思,為了相公,即便傾家蕩產又何妨!」
黃道周又道:「京里的關係要打通,咱們陝西地面上的也要打通。平涼知府衙門,陝西三司,三邊總督府,凡是能靠上的,都儘可能靠上去。」
對黃道周的意見,馮素琴盡皆採納了。當下又安排了人手出去準備。待眾人都散了,馮素琴將邢中山,許青兩人叫到內院,當著戴鶯鶯和樓仙兒的面說道:「黃大人的辦法都是明面上的法子,咱們也不能全指望外人。」
「弟妹,黃縣丞怎能算是外人呢?」許青不明就裡。
邢中山到底是幹過捕頭的,見識過不少陰暗面的東西,很快領悟過來,看了兩眼戴鶯鶯和樓仙兒,點頭說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咱們上萬梁軍,不行就干他娘的!」
馮素琴點頭,白皙的臉上閃過一片狠厲之色,「邢將軍和二哥回到營中後,暗中調出三千到五千可靠的人手出城,化整為零,悄悄地混進京城去。我將這邊的事情安排妥當後,也會趕到京城與你們匯合。」
邢中山和許青點頭,自去安排調兵的事情。
天將黑的時候,一輛馬車載著許府少夫人馮素琴趁著城門落鎖前進了平涼城。馬車在一條幽靜的小巷前停下,馮素琴下了馬車,披上了丫環春兒拿過來的披風,打量著眼前這幢闊氣的宅院,大門檐下兩盞紅燈籠已點燃,照著那塊黃府的牌匾也呈現淡紅色。春兒上前拍響了大門,連拍了兩回,自門後響起腳步聲,接著大門從裡面打開了一條縫,一名小廝探出頭來問道:「你們找誰?」
「快去稟報你們主人一聲,鎮原知縣許梁大人的夫人來了。」春兒道。
「啊,稍等,小的這就去稟報我家夫人。」那小廝聽說是鎮原知縣老爺的夫人,不敢怠慢,合上門,一路小跑著去稟報了。
一盞茶的功夫,黃府的大門打開,黃府的管家黃二領著兩名下人出來,黃管家朝馮素琴施禮道:「原來是表小姐來了,快裡邊請。」
馮素琴沒見著黃子仁和表妹馮敏兒出來迎接,心中便有些不快,但想到此番是有求於人,也就不能擺臉色,微笑著點頭,隨黃管家進了黃府。
黃管家在前,馮素琴在後,一行人沿著彎彎曲曲的遊廊朝黃府裡面走,看方向竟然是黃府內院的去向,馮素琴不由得問道:「黃管家,你家千戶大人今兒個不在府上嗎?」
黃管家腳步微停,轉臉躬身答道:「回表小姐的話,我家老爺一早便去指揮使衙門開會了,至今未歸。如今我家夫人正在內院等您。」
原來黃子仁不在府上。馮素琴恍然暗道,隨即便有些生氣,怎麼說自己都是馮敏兒的表姐,自己到了府上,馮敏兒居然連出門迎接都不去。
黃管家引著馮素琴和春兒兩人到了一幢瓏玲的小樓前,便不再上前,示意馮素琴自行進去。
馮素琴和春兒兩人進了那小樓,對著樓正門的是個小型的會客廳,中間鋪著地毯,兩邊各放了紅漆坐椅,茶几,半人高的花瓶里種著幾株不知名的花草。
一側又是一扇小門,珠簾垂擋,叮噹作響。
馮素琴正打量著,自珠簾後響起馮敏兒的嬌笑聲,「早就聽說姐姐你回鎮原了,一直想著去許府看你,卻也一直沒得空,想不到姐姐今兒便親自過來了。」
隨著笑聲,馮素琴的表妹,黃子仁的正室馮敏兒掀開珠簾施施然走了出來。馮素琴抬眼看去,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馮敏兒一身及地的錦質長裙,腰系彩玉帶,頭帶鳳形金釵,左手輕搖著鴛鴦扇,身形款款,著裝華麗。與馮敏兒一比,馮素琴雖然自認姿色不差於她,衣裝未免樸素了些。
「姐姐快請坐。小翠啊,快給表小姐上茶。要上最好的茶!」馮敏兒嬌聲吩咐著,自已在小客廳的主位上坐了,對著馮素琴又一臉擔驚受怕的說道:「當日聽聞姐姐被人擄走,妹妹我擔心得整晚都睡不踏實,就怕姐姐你在歹人手中受了什麼屈辱。」馮敏兒在馮素琴身上仔細地看了一遍,手掩著心口道:「姐姐你沒出什麼事情罷?」
「我還好,」馮敏兒的神眼讓馮素琴一陣不自在,強笑道:「有勞表妹你掛念了。怎麼,子仁他還沒回來麼?」
「嗨,他呀,一天到晚地往指揮使衙門裡跑,難得在家幾天。」馮敏兒扁著嘴角,埋怨道:「也不知道這安東中衛是沒其他能人了還是怎的,那個葉指揮就知道給我家子仁安排事情。」馮敏兒雖說得幽怨,但眼中的得意,卻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哎,姐姐,」馮敏兒打量著馮素琴,嗔怪道:「不是我這做妹妹的說你,你好歹也是堂堂知縣老爺的夫人,平日著裝打扮了可不能太隨意了,免得讓旁人笑話。」說著馮敏兒自腰間拉起那掛在腰間的玉佩,撫摸著玉佩道:「就說這玉佩吧,雖然以前不曾帶過,但自從帶在身上以後,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好了許多,哦,前日那知府衙門的陸大人的夫人還送了我一塊,我放著也不用,要不就送給姐姐吧?」
「敏兒……」馮素琴見馮敏兒津津有味地說得開心,好像真不知道許梁出事了一般,急忙打斷她的話道:「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要與你家子仁商量,你姐夫他,被錦衣衛抓走了你知道嗎?」
「啊?」馮敏兒頓時嘴張得老大,啊了一聲後,便搖頭道:「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啊?」
「就在前兩天!」馮素琴道,便將那青衣侍衛回報的信息與馮敏兒說了一遍。
馮敏兒靜靜地聽著,待馮素琴說完了,她皺著眉頭,為難地道:「姐姐,按理說你是我的親表姐,許梁又是我姐夫,他出了事情我和子仁能幫一定要幫。只是,這事牽扯到錦衣衛……你知道的,我相公子仁他剛當上千戶官,與上面的大人們也不甚熟悉。」
馮素琴聽了心便往下沉,擠著笑艱難地說道:「許梁與子仁乃是結義的兄弟,相信子仁他也會幫著想辦法的。」
「那是自然。」馮敏兒起身搖著扇子,表情肯定地道:「一會子仁要是回來了,妹妹我一定轉告他姐姐的意思。」
「那便好。」馮素琴強笑著。
「哎呀,姐姐你看這天都這麼晚了,子仁就算是要在葉指揮府上做客,這也該告辭回來了,怎的還不見回來呢?」馮敏兒走到門邊看著黑漆漆的夜色,嗔怪著說道,又朝外面喊道:「黃管家,黃管家,快派車子去葉大人府上看一看,老爺多半是又喝多了認不得回來的路了!」
只聽得外面,黃管家高聲應喝著跑了出去。
馮素琴頓時就如坐針氈,尷尬地起身走到馮敏兒身邊,將一紙信封包住的銀票放在她手上,強笑道:「那我便不打擾表妹你歇息了。些許心意,就當是姐姐給表妹搬家的賀禮。告辭了。」
馮敏兒手指尖捏了捏那信封的厚度,嬌笑著道:「姐姐你來就來嘛,還這麼客氣,弄得妹妹我不收都不好意思。哎,姐姐這就走了啊?小翠,趕緊地,替我送送表小姐!」
馮素琴連說不用了,便與春兒快步走出黃府內院。自遊廊往府外走的時候,就見對面遊廊里兩個丫環打著燈籠引著一名老婦人往內走。
「老夫人,您慢著點。」那丫環諂笑著道。
馮素琴看得分明,這老婦人竟是馮敏兒的母親,馮素琴的舅母,卻不知何時到了陝西平涼。乍見著舅母,馮素琴便想到遠在江西建昌的自己的母親,怎么舅母到了,自己母親卻沒到?
「哎,少夫人快看,那不是馮老夫人嗎?她怎麼也到了平涼?」春兒也看清了那老婦人,不由驚訝地說道。
馮素琴沉下臉來,冷冷地說道:「不知道,別多事,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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