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級幾品?
隨著黃子仁的話音落地,江主簿的臉色變得如豬肝一樣腥紅,即便是剛念書的孩童也知道,從六品和正九品的差距有多大,然而大明朝向來以文制武,即便是正二品的總鎮總兵,面對從三品的巡撫也是執禮甚恭,戰戰兢兢。
雖然實際情形如此,但到底在大明律法上沒有明文寫著,武將品級要比文官品級低好多的說法,也從來沒有哪個武將敢當面質問,老子品級比你高,你個小小巡撫,知府該如何如何。
現在,居然就有這麼一位不著調的從六品試百戶,當著眾將士的面,質問建昌主簿,巡防使江大人,我品級比你高,誰跟誰見禮才合適?
江主簿的臉色如紅轉紫,由紫轉青,就如開了個染坊,變換了好幾種色采,方才生生忍下口惡氣,當下冷然喝道:「我大明向來以文為尊,既便黃將軍身為從六品試百戶,然而本官身為建昌巡防營巡防使,自然沒有向巡防副使見禮的道理!」
「有這說法麼?」黃子仁一臉迷茫地看向葛副使。
葛喬看上去很尷尬,吃吃說道:「黃大人,我朝體制如此,巡防使大人所言,大抵如此,況且江大人身兼巡防使一職,大人身為巡防副使,自然沒有不向巡防使大人見禮的道理。」
黃子仁聽了,想了半天,似乎想通了一般,整一整衣袖,鄭重地向鐵青了臉色的江渚南行了一禮,末了又拉了邢中山一把,煞有介事的勸解道:「邢把總,葛大人都說了,江大人是巡防正使,雖然品級低咱們一大頭,但規矩上咱們得向江大人見禮。」
邢中山聞言目無表情地向江渚南行禮。
江主簿心裡憋了火氣,卻又不便發作,當下生受了邢黃二人的一揖,悶坐了半晌才想起來訓話,對著一眾巡防營將士磕磕巴巴地講了一番勉勵的話語。
講話的效果自然是寥寥的,江主簿講完了,卻沒人響應,打角落裡響起孤獨的掌聲,響到一半便生生停頓下來。最後還是葛副使帶頭鼓起了掌,才不致於使江主簿在巡防營的首次訓話顯得太過寒磣。
江主簿在巡防營不受待見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許梁的耳邊,對於黃子仁的故意挑釁,許梁認為是不值得的,在一次午後,許梁勁戒黃子仁收斂一些,多少給江渚南一點面子。結果黃子仁冷笑著回答道:「你當我恭維他,他便會重用我麼?建昌上下誰不知道你們情同兄弟?!」
許梁聽得黃子仁執意如此,便也作罷,想著有從六品百戶銜護身,小小的建昌主簿也不敢把他怎麼樣,何況此時許梁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馮素琴的病情上。
天可憐見,在張先生的悉心診治下,馮素琴終於在大婚後第三天上午清醒過來。她見著許梁的第一句話便是:「許大哥,素琴又讓你難做了……」
在百般央求之下,終於從許梁口中知道了自身的病情,馮素琴倒看得開,帶著涼涼笑意說道:「張先生當真醫術高明,居然還能斷出素琴的生期,當真了不起。」
許梁大感痛心,悉心陪伴,寸步不離,說著當年的第一次相識,那個貪財的萬安財主謝貿財,城邊上那座棲身的城隍廟,那一場贈衣風波……然而馮素琴的精神大不如前,稍多聊會便感到乏意,每當此時,許梁便中止了談話,扶著馮素琴小心躺下。
衙門自然是多日不去了的。五月初幾的時候,卻又有衙役前來,請許梁到縣衙議事。
見了一縣知縣陸澄源,一縣主簿江渚南,還有當年的同窗秦峰,不免尷尬。陸縣丞聊了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便臉色微紅地解釋巡防使換人一事,大抵是說這是南康知府衙門的意思,他作為建昌知縣,也很難做之類的話語。
許梁不免又真誠地客氣一番。心中卻是冷笑不已,人都換了,再說抱歉的話,純粹是脫了褲子放屁,臭不可聞。
然後陸知縣才說起這次讓許梁回衙的原意。這又要扯到幾天前的一道聖旨,那便是任命許梁為雲山魏公祠協造使的事情,雖然名頭有些搞笑,但到底是實實在在的黃絹聖旨,做不得假。
許梁認真聽了,才知道不日南康府的另一位協造使,南康通判何論之也將趕到建昌,與自己一同組織修建魏公祠一事。
這真是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上回何通判想整自己沒找到下手的地方,灰溜溜地滾回了南康府,原以為自己可以清靜一陣子,想不到這才沒過多久,何通判居然又與自己扯上了關係!
兩個勢成水火的人放在一塊做事,可以預見將來的不愉快。
聯繫到巡防使這麼快就下批文換人一事,許梁不難想到南康府的某些人在其中起著的不光彩的作用。離了建昌縣衙,許梁隨即便趕車到了南昌府,馬車順利從江西布政使司左參政黃維中大人家的後門處駛了進去。
黃家的老管家自然是認得許梁的,先是恭維了一番許梁的升遷,再把許梁引到一處客堂中,說黃大人在前院會見要客,讓許梁稍候片刻。
許梁起身感謝,一張千兩的銀票不著痕跡地落入了黃管家的手中。黃管家低頭瞟了眼,悄無聲息地攏入袖中,而後著了兩名小丫環給許梁柒了壺上好的龍井。
說是稍候片刻,許梁也以為是片刻,結果兩個時辰過去了,黃維中那圓滾滾,胖乎乎的身影依舊沒有在堂中出現。黃管家過來陪著說了會閒話,又換了壺茶水。
然後黃維中進了屋子。他一屁股坐在當中的太師椅上,呼呼地喘著粗氣,朝許梁擺手道:「賢侄,你不用多說,你的來意本官多少知道些,我一會還得去指揮使司,唉,西北又不消停了。咱們長話短說。」
「伯父請講!」許梁看出黃維中大概是侹忙的,忙收了心神,悉心請教。
黃維中看他一眼,微微點頭,一抹臉上細細的汗珠,甩了幾甩,道:「近日建昌縣的變動本官大抵知道些,我即與你說一點,」他伸出一根手指頭朝上一指,道:「建昌的上峰,南康府有幾位大人對你很不滿意!朝中有些人對你的升遷也頗有微詞,眼下明里暗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是以,往後的日子,賢侄萬事多加小心,別給有心人留下把柄。」
許梁心中大驚,誠惶誠恐地道:「侄兒惶恐,求伯父教我!」
黃維中點頭,起身攤出肉乎乎的手拍打著許梁,用親切的語氣道:「眼下魏公公如日中天,聖寵無以復加,你不是還兼著那魏公祠的協造使麼?往後大半年的時間裡,你便什麼動作都不做,一心一意替千歲爺建好這魏公祠,到時實實在在的功勞在手,任誰也動不了你!」
交待完,黃維中便頂著大肚子朝外走。
許梁在他身後喊道:「伯父,侄兒此次前來,還帶得些許特產,望伯父笑納。」
黃維中頭也不回,朝後擺手道:「這些小事,你給管家便是了。」
許梁站在堂中見著黃維中鼓鼓的身影消逝在屋角,便又將隨車帶來的一副水晶棋子交與黃管家,謝過了黃管家的午宴邀請,離了黃府,動身回建昌。
剛回到建昌縣衙,便被陸知縣叫了過去。
「什麼?三天內要籌集五千石糧草?」許梁看得手中的公文,驚道。
「是啊,許大人有所不知,」陸知縣感嘆一聲,解釋道:「半個月前,陝西又鬧民變了,固原縣被亂民攻陷,平涼知府倉惶逃出知府衙門,真是丟盡了朝庭的臉面!聖上龍顏大怒,著意出兵平叛,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派到咱們建昌縣頭上的,便是這五千石糧草。許大人,你身為建昌縣丞,主管錢糧瑤役,這事便你來辦,我讓戶房主事劉元在一旁協助你。」
許梁聽著,應了下來。想著在黃維中府上聽得隻言片語,便猜到西北肯定起了大亂子,卻沒料到嚴重到要朝庭派兵鎮壓的程度,再想到戶房主事劉元那張討厭的嘴臉,不由大感煩悶。
戶房主事劉元早就候在許梁的籤押房內了。待得許梁進屋詢問起縣庫糧草,劉主事眉開眼笑,得意地道:「許大人放心,咱們江南承平日久,各府各縣多少都有存糧,五千石糧雖多,但湊一湊便也有了。」說著劉主事呈上一本帳本,邊翻著頁數邊指點道:「大人請看,這是咱們建昌幾大倉的存糧,這是前年的餘糧,這是去年的,哦,這還有些是今年剛收上來的,屬下大略算了下,起用這,這還有這幾個倉基本也就夠了!」
許梁對著帳本上的數字心裡核計一番,不由點頭道:「嗯,不錯。帳面上是綽綽有餘了,這樣,一會劉主事你帶本官到各倉去走一圈,實在看一眼。」
劉元收了帳本便笑,擺手道:「大人,帳面上沒問題,實物就更沒問題了。各倉都有專人看管,錯不了數目,再說各倉年份久遠,久積糧草,空氣不流通,倉內味道濃重,實在不宜久呆……大人放心,這事屬下保證辦得妥妥噹噹的。」
許梁心中牽掛著家裡的馮素琴,對這督辦糧草一事原本就不怎麼上心,再加上上午黃維中所提的韜光養晦的策略,雖然覺著劉主事笑得有些邪性,但想著劉主事一直便是陸澄源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劉元能夠主動把活接過來,自己就更不想多事了,當下也就點頭,吩咐劉元小心辦差。
劉主事便捧著帳本,歡天喜地地離了押差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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