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縣戶房主事劉元好鬱悶。
雖然縣衙六房裡面戶房待遇一直是最好的,劉主事也深得陸知縣的重視,然而建昌縣本來就不大,又地處江南,一年到頭難得有什麼工程項目,戶房的稅收例銀每月上交國庫一點,再給縣衙的衙差,皂吏發點工資,加上陸知縣的前任,前知縣王賢,雖然政務不大在行,但也算清正廉潔,得過且過,沒有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想法,後來許梁的巡防營在建昌江口拉杆收進出船稅,最後也沒進縣庫,直接就歸了巡防營內部管理。
以上種種,建昌縣這幾年來庫銀都不怎麼充裕,劉元這戶房主事當得,也就沒什麼滋味。
當聽到朝庭徵調三千石糧草的進修,劉主事真是喜出望外,因為難得的勞錢機會來了。
拜得過且過的前知縣王賢所賜,建昌縣庫雖然存銀不多,但存糧卻夠,不但夠,有三五年前的陳糧舊穀子還在倉內,一直未清理。
劉主事原本是要打報告處理的,恰在這時候朝庭征糧的公文下來了。征糧自然有徵糧款的。在劉主事想來,只要按期交夠了數量,裡面摻些陳年壞穀子,自然也是可以的,自己再把帳面上充作軍糧的新糧賣掉,錢不聲不響就能落進自己的腰包。
完美的計劃,開始實施也很順利,陸知縣是劉元的老上級,說一聲就可以。主管錢糧的許梁許縣丞,劉元原本打算費些功夫,卻沒料到事情進展如此順利,許縣丞想都沒怎麼想就答應了。
一切都在按劉主事的計劃走。
然後,半道上,有一袋壞穀子散了,被路過的翰林院修撰黃道周看見了,責任心超強的黃修撰插手了,臨時客串了一把監督者。
一切,就壞在黃道周的手上。此事還驚動了許縣丞,陸知縣!
劉主事沒辦法,打落門牙往肚裡咽,老老實實的換上好糧,還墊上了不少換裝的工錢,而且,還生生欠了許縣丞一個大人情。
因為許梁沒有揭穿他。
陸知縣知道京城的黃修撰在建昌碼頭,便打起儀仗去打算去見見這位黃道周。
然而黃大人脾氣似乎很大,陸知縣吃了閉門羮。
陸知縣黑著臉回了建昌縣衙,當夜據說砸了一個上好的茶壺。陸知縣感到很憤怒,雖然黃道周品級比他高,然則陸知縣資格卻比黃道周老,陸知縣在督察院當監察御使的時候,黃道周估計還是個秀才。
天啟二年黃道周中進士,陸澄源已當了九年官了。
許梁打聽了陸知縣在黃修撰那碰了壁,很是吃了一驚。再回想起干伯父黃維中的教導,京里和南康府都有些人對自己有意見,本著多交朋友少豎敵人的原則,許梁帶了厚禮,也去了建昌碼頭。
這天是天啟七年五月初十,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建昌碼頭上停了四艘大船,那是為了起運糧草而準備的。黃修撰卻不在船上,他住進了碼頭邊上一家臨江的小客棧,準確的說,整個客棧都被黃道周包了下來。
到了客棧門口,兩名士兵把許梁攔住了,語氣生硬:「黃大人吩咐了,概不見客。」
有了陸知縣的前車之鑑,許梁對被拒一點都不意外,聞言笑容依舊:「修撰大人高風亮節,下官敬仰已久,既然黃大人發話了,那下官也就不叨擾了。」說完,朝身後一招手,兩名隨身護衛便將一個大箱子抬了過來,放在門口。
「黃大人說了,也不收禮!」守門的士兵見狀,打量眼箱子,依舊目無表情地說道。
「這位兄弟見笑了!」許梁呵呵笑道:「下官哪敢給黃大人送禮!這些是建昌縣最有名氣的三步醉,酒香味濃,是給幾位當差的兄弟們嘗嘗鮮的,請務必收下。」
「這個……」士兵愣了,還是頭一回見著不見上官送禮,反而帶底下的小兵送東西的,一時不敢應聲。
「這個不違反規矩!」許梁真誠地說道,隨即擺手告辭。臨了還留下句話:「轉告黃大人,下官下次再來。」
守門的士兵上前打開箱子,箱內果然是兩大罈子酒,一人轉身就跑進客棧,上樓向黃道周稟報。
黃道周就站在客房的窗邊,從頭至尾看到了許梁到來的全過程,士兵上來請示如何處理那兩壇酒,黃道周沉默一會,點頭收下。
當天下午,申時剛過,建昌縣丞許梁又到了建昌碼頭,隨行的還有戶房主事劉元。
守門的依舊擋著。
但這回許梁很執著,他說:「請回報黃大人,下官此來是來稟報工作的。」
聽說是稟報工作,士兵不敢怠慢,又跑回去請示,隨後回來說:「黃大人在二樓廳內,請許大人上去。」
許梁點點頭,便進去了。劉主事也要跟著進去,又被攔下了,理由便是黃大人只請了許大人。
劉主事無奈,便在客棧大門外等著,左等右等,待到天黑,才見許梁從裡面出來,劉主事想從許梁神態上看出端倪,然而他失望了,許縣丞神色如常,出來後大手一揮,吩咐回城。
黃道周是在五月十二那天走的。
糧草的事情暫告一段落。除了劉主事搭進去些錢外,建昌一切如常,至少暫時如常。
五月十六日,南康府通判何論之帶了工匠,勞工,護衛等近兩百號人浩浩蕩蕩來到建昌,雲山魏色祠正式開始動工。
何通判是協造使,許梁也是,然而何許二人的矛盾在整個南康府境內都不算秘密,為了全心全意建好魏公祠,南康知府孫一平還特意親臨建昌縣,特意找來兩人,勉勵一番,大意是修建魏公祠是大事,二人的恩怨是小事,希望兩人以大局為重。
許梁自然是連連點頭,還主動向何通判見禮,希望何大人多多指教云云。
孫知府勉勵完了,就開始分工。按他的意思,魏公祠的具體施工,歸何通判負責。而後勤保障,歸許梁負責。
所謂的後勤保障,無非就是工匠的食宿,工人的招募,材料的採購等等,許梁接手後就把戶房主事劉元叫來,讓他安排人去落實。
拋開派系問題不談,劉主事辦事還是有幾分能力的。一應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倒讓許梁有些刮目相看。
一晃到了五月底,這半個月的時間,魏公祠完也了基礎施工,地基已建好,開始碼外牆。許梁其間去看了幾次,整個百花谷內都堆滿了木料,磚頭,工具架,工匠帳蓬,三百多號人在百花谷內幹得熱火朝天,很有點大建設的味道。
與何通判見了幾次,兩人依舊沒什麼話題。
月底的時候,巡防營中的一撥人找進了許府,看上去個個都很氣憤,坐在客廳里捶桌子罵娘。
許梁這半個月就是許府和雲山兩頭跑,沒怎麼關注巡防營的事情,待從雲山上回來,進了客廳,便見幾名巡防營的骨幹,個個臉色脖子粗,像是剛與人干架完,連一向溫和的葛副使都紅了臉。
許梁大為驚訝:「怎麼了這是?」
「哥哎,」黃子仁最先叫起來:「你現在眼裡只有那個祠堂了,巡防營要出大事了。」
「什麼大事?」許梁問,指著葛喬,道:「黃子仁你坐下,讓葛老說。」
許梁發話了,屋內的人便停了口,等著葛副使開口。
葛喬看一眼大家,將目光停在許梁身上,語氣沉重地道:「今天一早,那個江渚南召集我們開會,宣布了建昌縣衙的批文,說巡防營嚴重超編,需要裁員。」
「據江渚南所說,當初建巡防營的時候,批文上寫明了巡防營的建制是兩百人,現在咱們有六七百人,已經嚴重違規,必須裁員。」
「葛大人別說了,」黃子仁叫道:「他江渚南無非就是看老子不順眼,想方設法要削老子的權!哼,老子偏不同意裁,看他能把老子怎麼樣?」
「稍安勿燥!」許梁瞪了黃子仁一眼,又問道:「江渚南準備裁多少人?」
「按批文規定,只保留兩百人!」哨官胡小勇悶悶地答道。
「那其他人怎麼辦?」
「就在解散,自生自滅!」邢中山說話向來是有一句說一句。
許梁沉默良久,問黃子仁:「你們最近是不是惹到姓江的了?」
黃子仁怪眼一翻:「他是巡防使,咱們怎麼能惹到他身上去?」
許梁自然不信,又問其他人,邢中山不說,胡小勇也沒說,最後還是葛喬揭開了迷底。說白了,自江渚南上任那天,黃子仁和邢中山當眾擺了江渚南一道後,三人的關係一直就很緊張。黃子仁怪脾氣上來了,凡是江渚南贊同的,他就反對,凡是江渚南反對的,他就贊同,純粹地對人不對事。惹得江渚南很惱火,卻又拿黃子仁沒辦法。
最近的一次,江渚南想調整幾名隊長和哨官的人選,安插幾名親信進去,黃子仁死活不同意,還把其中兩名哨官的總旗武將身份說事,弄得江渚南沒了脾氣。
然後便有了裁員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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