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和紅娘子翻過一片山崖,終於遙遙地看到了一座隸屬於廣元的村莊,這位村莊的位置不算偏僻,就在廣元城外一天路程左近,由於距離廣元城比較近,朱軍隨時可以出城來處理這裡的問題,因此沒有在這裡駐軍,李岩和紅娘子才能在不被朱軍發現的情況下,悄悄地潛入到這裡。
「紅娘子,你上次對我說的一切,真的都是白水朱八說的?」李岩一邊走,一邊向紅娘子問道,上次他把紅娘子當成仙女,很是鬧了一番笑話。紅娘子好不容易才向他解釋清楚,她說那些話,都是從朱八大哥那裡聽來的。
李岩心中不由得大驚,他不知道白水朱八居然有這等見識,於是就有了見一見朱八的心思。再加上李岩的家眷混在闖軍的老弱婦嬬中,全都被朱八抓去了,他也必須要來尋找自己的家眷,這一趟潛進朱軍的地盤,就成了勢在必行之事。
紅娘子不想被人認出來,因為她還沒有想清楚怎麼去面對馬小天,雖然帶著李岩摸進了朱軍的地盤,卻猶豫著要不要直接向廣元去。李岩顯然看出了她的猶豫,忍不住問道:「紅娘子,你莫不是騙我的吧?你跟本不是朱八麾下的將領,朱八也沒有說過你先前說那番話,不然你為什麼不直接帶我去見朱八?」
紅娘子十分苦惱,總不能說「我在躲一個追求我的男人」吧?她只好含含糊糊地道:「現在還不是帶你去見朱八大哥的最佳時機,咱們先在這附近的村莊裡查探一番吧。」
李岩可不是笨人,從她的話中聽到一絲異樣的味道,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懷疑,好在紅娘子天真浪漫,實在不像喜歡騙人的傢伙,這才打消了李岩的許多顧慮。
兩人走了一陣,紅娘子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向李岩問道:「你說你的家眷被朱八大哥抓走了,那你有些什麼家人啊?」
李岩聽她這麼一問,臉上頓時閃過一抹奇異的神色來,顯得十分溫柔,但在溫柔中又帶著一抹隱隱的擔憂,他低聲嘆道:「是我的妻子,湯氏。我投奔李自成的時候帶著湯氏一起,她是一個美麗的大家閨秀,知書達禮,賢良淑德,與我極是恩愛。闖軍戰敗時,她與闖軍的士兵家眷們混雜在一起,全都被朱八的人給抓了去,此時也不知道……唉……」
說到這裡,他想到了三十六營的賊兵們燒殺搶掠的那些行為,在他編了「不納糧」的兒歌之後,闖軍已經有所收斂。但是他不知道朱八軍的軍紀如何,如果朱八軍的軍紀就和以前的三十六營一樣的話,他那美麗的妻子,此刻只怕已經被人……他的心裡不由得升起一陣寒意,全身都顫抖了起來。
真實歷史中的李岩投奔李自成時,已經是崇禎十三年十月,那時湯氏已死,李岩的妻子已經是紅娘子,但是由於這個世界的事比起那個歷史提前了三年發生,李岩並不識得紅娘子,而是提前三年就帶著湯氏投奔了李自成。此時的他與湯氏正是新婚燕爾,十分恩愛,心裡是完全塞不下紅娘子的,滿滿都是裝著湯氏的身影。
見他擔心的樣子,紅娘子笑著嘆道:「這個你倒是可以放心,朱八大哥很會帶兵,朱軍的軍紀極好,絕不可能發生殲銀婦女的惡事,不然我早就和他翻臉啦。」
李岩不是很相信她說的話,但卻寧願相信她說的話。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村莊附近的田地邊上,只見田裡一片熱火朝天的景像,這個小小村子裡的所有居民幾乎都在田地,正忙著從玉米地里收穫玉米棒子。農夫們背著巨大的背兜,兜里滿滿地裝著剛剛收穫下來的玉米,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李岩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紅娘子,他們種的是什麼莊稼啊?我咋沒見過?」
紅娘子笑道:「你們讀書人四肢不勤,五穀不分,沒見過的莊稼多著呢。」
李岩臉色一正,嚴肅地道:「我可不是那種讀書人,我是能分得清五穀的,實際上絕大多數的莊稼我都識得,但眼前這種東西,還是首次見到。」
紅娘子便笑著道:「這東西叫做玉米,嘛……其實我也只見過它在生長時的樣子,結出果實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是朱八大哥今年春天才引進到廣元來的新莊稼,據朱八大哥說,這種莊稼可以在很淺薄的泥土層上生長,非常適合四川,有了這東西,百姓們就不會餓肚子了。」
李岩「哦」了一聲,興奮地問道:「這就是那個所謂的……生產力?」
紅娘子攤手:「別問我啦,我也不怎麼懂。」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最喜歡的其實是打打殺殺,或者吟詩作對扮酷,對於經濟啊、農業啊,什麼生產力啊一類的東西是不太感興趣的,李岩問她,她自然是一問三不知。
李岩也知道從這人嘴裡撈不出來啥東西了,他只好親自去向那些農夫們詢問。
李岩很懂得與普通百姓說話的技巧,他擺出一副行路人的姿態,遠遠地向前方一個老農打了個招呼,然後擺出彬彬有禮的讀書人派頭,微笑道:「這位大叔,晚生是自河南逃荒入川的舉人……」
說到這裡,他故意頓了一頓,等那老農反應過來。那老農楞了楞,品了品李岩的話之後,頓時肅然起敬,趕緊行大禮:「原來是一位舉人老爺……」這年頭識字的人不多,在這種窮鄉偏村,就算是識幾個字,也會被所有人尊敬,像是舉人這種懂得「大學問」的人,在老農的心中簡直就是天人一般。
李岩趕緊虛扶了一下老農,然後道:「大叔,晚生看到你們高高興興地收穫莊稼,一時好奇,多看了幾眼,可是越看越奇啊,晚生在河南可沒見過這種莊稼,這東西究竟是啥?」
老農聽他一問,便笑呵呵地道:「這東西啊,叫做玉米,是鎮西將軍派人進村子來教咱們種的。」
李岩聽了,心念一轉:果然是朱八弄來的東西,名叫玉米,和紅娘子說的一樣。
他又問道:「大叔啊,我看你們一個個都樂呵呵的,今年的收成很好嗎?」
那老農顯然對這個話題非常有興趣,滿臉都是得意之色,大笑道:「是啊是啊,今年的收成真是棒極了,老漢我可從來沒收過這麼多莊稼,這一次……哈哈……」
李岩打蛇隨棍上,趕緊問道:「您今年收了多少啊?」
老農笑道:「我家有兩畝山地,收了這個數……」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劃了個一字,又伸出五根手指,比了一個五字。
李岩心想:四川多是石頭山,山體為大石形成,石上一層薄土,在這樣的地上種莊稼,一畝地能收個幾十斤就不錯了,便道:「兩畝地一共收了一百五十斤?」
老農顯然是早就知道他會猜錯,頓時臉色一揚,眼神中滿是得意之色地道:「舉人老爺,您可猜錯啦,老漢我收了一千五百斤。」」
「什麼?」李岩大驚:「兩畝收了一千五百斤?」
他震驚的表情正是老頭兒希望看到的,人嘛,大凡做了得意的事,都喜歡這樣故意讓別人猜一下,然後在別人猜錯的時候通過對方驚訝的表情來獲得愉悅。比如你本來是個窮[***]絲,有一天突然升了官,回到家在老婆面前道:「老婆,你老公升官啦,你猜猜升成了啥?」老婆便猜:「是不是升成了辦公室主任?」這時老公就會得意地道:「你錯啦,我被直接升成了市長。」然後老公就可以欣賞老婆那震驚的表情,這實在是一件很爽的事。
李岩現的表情,就仿佛看到一個窮[***]絲一夜之間成為一個巨富似的,臉上寫滿了震驚。
老農心裡得意地想:我就知道你會嚇住,哈哈哈。他作弄了人之後,心裡舒服了,隨後淳樸的那一面也露了出來,打量了李岩和紅娘子幾眼之後,笑道:「看你們小兩口走了許多山路吧?兩人都風塵朴朴的,舉人老爺的身上似乎還有點傷,不嫌棄的話,就到老漢家裡坐坐吧,老漢煮玉米招待你們。」
李岩聽他這麼說,心裡又是一驚。他隨著李自成之後,也算是行了萬里之路,走遍大江南北,所見的百姓個個窮苦不堪,碰上有客上門,百姓們往往是閉門不納,不敢招待。何況這大災年的,要是有個遠房親戚來找你,那一定是混不動了想找你接濟。家裡都揭不開鍋了,哪來的糧食接濟別人?
沒想到這個廣元老農才見他面,非親非故,居然就請他上門,說要招待他吃東西。聯想到老農說他才收了一千五百斤糧食,李岩心中頓時恍然,這不就正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嗎?因為有吃不完的糧食,才有餘地分給吃不飽的窮人。因為衣食無缺了,才有餘力關懷缺衣少食的旁人。
李岩的心裡似乎隱隱感覺到了「生產力」這三個字帶來的那種力量。那是一種正能量,它能從頭到尾地改變一個人,就例如面前這位老農,強大的「生產力」,給了他滿臉幸福的笑容,也給了他大發善心的資本。他今天能站在這裡,對著一位舉人老爺挺起腰板說話,不正是因為他對自己家擁有的財富感覺到驕傲嗎?
李岩跟在老農的後面,進了他的家,這家老農顯然十分貧窮,家裡沒有幾件家具,但此時院子裡卻並排放著許多金黃色的玉米棒子,屋檐下面也掛著一大把,讓太陽光烤著這些玉米。老農不等李岩詢問,便笑道:「玉米太多,一時半會吃不完,朱八大哥教咱們,把玉米放在陽光明亮的地方曬著太陽風乾,這東西就不會壞,可以保存很久很久。」
李岩哦了一聲,看老漢談興甚足,他就鼓著膽子問道:「大叔,聽您剛才說,這裡是鎮西將軍在管的,請問這位鎮西將軍向你們收稅嗎?稅收得重嗎?」
老頭兒笑道:「收啊,哪有當官的不向咱們收稅的?舉人老爺真愛說笑……」他頓了頓又道:「鎮西將軍收咱們三成稅。」
「三成啊?」李岩微微皺起了眉頭:「挺重的……」
老頭兒歪起頭來笑了笑:「也不算太重,比起以前的廣元知縣收得輕多啦,以前咱們要交五成……呃……六成還多的稅。」
李岩默然,他當然知道朝廷的官兒們是怎樣收稅的,於是低聲道:「這麼說來,鎮西將軍也收得不算重了。」
老頭兒卻又笑了:「你可別以為鎮西將軍只收三成,就比以前的朝廷的朝廷收得少啦……老漢給你算筆賬吧。以前老漢家的兩畝地,頂破天能收兩百斤,朝廷抽起六成,也就是收起一百二十斤。」
「現在啊……老漢兩畝地收一千五百斤,鎮西將軍抽走三成,也就是收走四百五十斤!」老頭兒說到這裡笑了:「你說朝廷收得多,還是鎮西將軍收得多?」
李岩大汗,心中猛然一動:難怪朱八軍的軍容如此整齊,士兵們個個穿著統一的服裝,拿著齊整的兵器,個個都吃飽喝足力大無窮,原來他們的稅收如此之高,居然從這麼一個老農家裡就能收稅四百五十斤,若是把整個陝西的百姓全加起來,朱八軍是真有錢啊。
李岩發現腦子不夠用了,稅收得比朝廷輕,實際收上去的東西卻比朝廷多……果然,這又是生產力在作怪,因為生產得多了,因此輕輕收一點稅,就能收集起龐大的軍費。
他想了半天,心裡慢慢地有點明白了,但嘴裡卻道:「大叔啊,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首兒歌,那個兒歌說打開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您有沒有想過,若是不納糧……您還可以多得四百五十斤糧食。」
他本以為這句話說出來,老漢一定會附合,沒想到那老農卻臉現一股不屑一顧的表情,笑道:「不納糧有什麼了不起的?你唱這兒歌我倒是聽過,聽說是從南邊傳來的,前些曰子還聽說闖軍就在南邊呢……老漢那時還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投闖王,現在收了玉米才知道,當初沒去還真是對了。」
他拍了拍玉米棒子,大笑道:「老漢要是去投了闖王,就算不納糧,兩畝地也就只種出兩百斤,現在啊,老漢納糧三成,還有一千斤呢,哈哈哈,老漢又不是瓜娃子,怎麼可能不會算這筆賬?」
李岩默默無語,心中對自己那首兒歌的信心已經降到了谷底。他現在總算是明白了,朱八為什麼說他那個「不納糧」的想法從根本上就是錯的……「不納糧」的根本思路是「省」,而「提高生產力」的思路卻是「賺」,很明顯,賺要比省厲害。「節檢」不可能讓一個人變成富人,但勤奮的工作卻可以讓人致富,財富從來都不是省出來的,而是賺出來的。
李岩和老農聊了一陣,玉米棒子已經煮好了,老農遞了一個在李岩和紅娘子的手裡,兩人抱著玉米棒子啃了一陣,入嘴極香,吃起來真的是棒極了。
紅娘子倒是沒啥想法,只顧填肚子。李岩心中卻掀起了滔天巨浪,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滿腦子都想著生產力的問題,全然沒有注意到,老農對著他的兒子使了幾個眼色,他那個二十幾歲的兒子悄悄開了後門,向著屋後跑了出去。
當天夜裡,李岩和紅娘子就在老農家分房歇了。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向老農告辭,老農送他們兩人走出院子,又一直送出了村,這才歸去。
李岩和紅娘子並肩在黃土路上走了一陣,不由得得嘆道:「紅娘子,請你帶我去見朱八大哥吧,我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要和他說,還有許多問題想要請教他。」
紅娘子本想答應,但想到馬小天……她又猶豫了,回去倒是沒啥,朱八大哥並沒有對不起她過,她也想再為朱八大哥效命,但是馬小天那邊……怎麼辦啊?他說喜歡自己,可以自己還沒有想清楚要如何面對他,這可如何是好?
紅娘子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心裡掙扎不休時,突然聽到道路旁邊響起了一聲大喝:「就是那一男一女,他們是闖軍的殲細,在宣揚『不納糧』的兒歌……快抓他們……」
聽到這聲音,李岩和紅娘子轉頭望去,只見道路旁邊站著一個年輕人,正是那個老農的兒子,原來老農聽到李岩說起「不納糧」的兒歌,還道李岩是闖軍派來散布兒歌的探子,像這種探子,朱軍一向是殺之而後快,早已通報治下所有百姓,發現這種人要立即報告。
那老農的兒子伸手指著李岩和紅娘子,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大群朱軍的士兵,而且道路前後左右,還有不少合圍的士兵跳出來,一瞬間已經將李岩和紅娘子圍在了核心。
士兵中走出一員年輕的頭領,正是馬小天,他大聲道:「殲細,受死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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