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炤和王德化等了半晌,駱養性方才出來迎接。
駱養性腳步虛浮、神色慌張,來到朱慈炤身前十步左右,腿便一軟,跪趴了下來。
朱慈炤被嚇了一跳,好好的,這怎麼跟要五體投地似的。莫非我有王霸之氣暴露於外,別人一見到就想頂禮膜拜?
朱慈炤只得親自上前去扶:「駱都督,快起來,快起來。又不是正式場合,行此大禮作甚。說起來,今天還是我要求你辦事呢。」
「求我辦事?不是來捉拿卑職嗎?」
「好好的,捉拿你做什麼,快起來。」
駱養性確認不是來捉拿自己的,癱坐在地上,長舒了一口氣。
王德化適時在旁邊補了一刀:「言官鋪天蓋地地彈劾,到底如何處置,皇爺還沒有下決斷。所以今天午飯之前駱公暫時不用擔心了。」
這一下又給駱養性澆了個透心涼,等於頭上還懸著利劍,隨時會落下來。這種等待審判結果的煎熬滋味,還不如直接下旨砍頭呢。
王德化心中暗笑,上前將駱養性硬扶了起來。
駱養性緩了半天,方才問道:「殿下怎麼親自來了?」
朱慈炤笑道:「父皇有旨,命我選一百人,充實漢王府儀衛司。另外父皇還命我去詔獄看看,也長長見識。」
「啊?」
去詔獄看看?長長見識?頭一次聽到這麼奇怪的要求。
但有王德化在,駱養性倒不懷疑是假傳聖旨,於是請示道:「敢問殿下,我們是先去詔獄,還是先選人?」
「先去詔獄吧。」
駱養性連忙前頭帶路,三人直奔北鎮撫司詔獄。
朱慈炤更感興趣的,其實是錦衣衛的上前、上後、上左、上右、上中、中後,共六個千戶所統轄的軍匠。
錦衣衛打仗指望不上,對付文官也不賣命,但那六個軍匠千戶所卻是極為優質的資產,一定得打包帶走。
全北京的能工巧匠,都得帶走,絕不能留給偽清。
李自成最大的問題就是太溫柔,從北京拷掠出的七千萬兩留給了偽清、能工巧匠留給了偽清、皇城宮殿留給了偽清,偏偏把那一大批禍國文官替偽清殺了。
親者痛、仇者快,這都乾的什麼事情。
多爾袞高低都應該給李自成磕一個。
卻說進入詔獄,先進入刑訊區域。
各種刑具,琳琅滿目,但是一個人都沒有。既沒有錦衣衛,也沒有犯人。
駱養性解釋道:「最近那位周首輔掌權後,極力打壓廠衛。廠衛都沒事幹了,也不想幹了。我們現在每天都是吃吃喝喝,然後回家睡覺。這些刑具,就如同虛設了。」
朱慈炤笑道:「我聽說,是周延儒推薦,駱都督才得以執掌錦衣衛的。」
駱養性一臉惆悵:「殿下快別提了,這次彈劾卑職的曹良直,就是周延儒的親信。卑職被他們坑得好苦啊。」
「不是什麼大事,駱都督別擔心,會過去的。」
駱養性頗不以為然,還不是什麼大事呢,那幫言官可是明擺著要我去死啊。
駱養性想跪下求求王德化這位前任督主,又礙於漢王在這裡。聽說王德化與漢王關係極差,當著漢王求王德化,那場面就很尷尬了。
可是又找不著和王德化單獨相處的機會。
見駱養性一副心急如焚、欲言又止的樣子,王德化笑道:「駱公,想說什麼就說,漢王不是外人。」
駱養性聽懵了,什麼叫不是外人?
王德化笑道:「駱公是想問我如何才能擺脫眼前困境吧,其實這麼大的事情,我也無能為力。咱們廠衛是一體的,他們想弄死你,難道就不想弄死我嗎。」
「那廠公也得給卑職指條明路啊,您若不肯相救,那卑職真就走投無路了。您也說了,廠衛一體,您不能不管卑職啊。」
「就算廠衛一體,東廠提督現在是徐本正啊。」
提到徐本正,駱養性冷哼了一聲,不敢為屬下扛事的領導,不配得到尊敬:「都火燒眉毛了,督主就不要拿卑職開涮了。求求您快為卑職指條明路吧。」
王德化笑道:「有個人能救駱公。」
「誰?」
駱養性一臉急切地追問。
王德化答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駱養性看看王德化,又看看朱慈炤:「督主難道是說漢王?」
王德化肯定地點點頭:「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別看漢王年幼,但英雄出少年,世事無絕對。」
「但您和漢王不是關係很差嗎?」
王德化搖搖頭:「那是做給外人看的。」
駱養性聞言,驚得倒退了兩步,目光來回遊移,重新審視起了漢王與二王公。內廷宮斗,果然渾水深不可測。
半晌之後,駱養性方才問道:「殿下與督主直言相告,不怕卑職去向陛下告密?」
朱慈炤幽幽一笑:「就算你在父皇面前告密成功了,退一萬步講,父皇當場把我和二王公都殺了。但是,那又如何?
我的死士依然會在當天晚上,將你全家殘忍處決。男女老少,妻妾子女,如何殘忍法,你執掌錦衣衛,應該懂的吧,還用我具體講講嗎?」
「卑職不敢,卑職絕對不敢。只是卑職沒想到漢王要奪嫡,更沒想到漢王會將其告訴卑職。」
「奪嫡?奪什麼嫡,你可真會聯想。作為錦衣衛指揮使,你不可能不知道如今的局勢吧,北京的陷落,也就一兩年的事情了。大明都要亡了,我還奪哪門子的嫡。
你看看我們三個吧,東林要弄死你,東林要弄死二王公,東林更要弄死我。
都是自保罷了,有什麼錯。」
這話駱養性半信半不信,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活命。於是駱養性一臉謙卑地請教道:「敢請殿下指點迷津,卑職如何才能活命?」
朱慈炤笑道:「你可以用重金賄賂嘉定伯啊,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老國丈愛財如命。只要嘉定伯一出手,誰能動的了你分毫。」
「這話卑職能想不到嗎,早就試過了。嘉定伯拒而不見,卑職連門都沒能進去。
卑職花了二十兩黃金,才從嘉定伯府管家那裡探出一絲口風,那管家隱晦表示,是周延儒特意知會嘉定伯,絕不能收卑職的賄賂,這次必須置卑職於死地。
若非如此,卑職至於嚇得都要自殺了嗎。」
朱慈炤被逗樂了:「駱公到底做什麼了,我看你在錦衣衛任上很溫和啊。
周延儒為何執意要你死,莫非是想殺個執掌錦衣衛的左都督立立威?
抑或是惦記上駱公家的小妾了?聽說周延儒挺好色的,要不駱公給他送幾個美女試試?」
「殿下,您就別拿卑職尋開心了。卑職已經嚇得魂不守舍、肝膽俱裂了。」
朱慈炤收起了玩笑之心,正色而問曰:「駱公識得天如先生張溥否?」
駱養性一臉疑惑:「復社首領,如何不識。但張溥去年已經暴斃,此事與他有何相干?」
朱慈炤笑道:「請駱公附耳過來。」
駱養性連忙彎著腰湊到近前,朱慈炤低聲耳語一番。
駱養性越聽越震驚,漢王所講秘事,當真是匪夷所思。
朱慈炤說完,駱養性愣了半晌,方才問道:「殿下此言當真?如此機密之事,您如何得知?」
朱慈炤笑道:「不是我誇口,小王背後的勢力深不可測。否則也不會有恃無恐,完全不怕駱公去父皇那裡告密。
但周延儒手中那兩本名冊,還需要駱公親自派人盜取。只要把名冊盜取過來,周延儒自然不敢繼續為難,這次危機也就解了。
你駱家四代,有三人執掌錦衣衛,不會連幾個能夠飛檐走壁的死士都沒有吧?」
駱養性心中感嘆,這不是飲鳩止渴嘛:一旦把那麼重要的名冊偷出來,拿住周延儒天大的把柄,雖然眼前危機能暫時化解,但必然就跟周延儒不死不休了。
到時候我說我沒翻看過那兩本名冊,周延儒也不能相信啊。而翻看過名冊,周延儒必然要把我滅口。
所以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先下手為強,幫漢王徹底滅了周延儒。既然我不想入地獄,那就只能送周延儒入地獄了。
漢王好狠的手段,一旦我派死士偷到了這份名冊,就相當於納了一份大大的投名狀。到時候就跟漢王成了一條船上的螞蚱,那還向皇帝告啥密啊。
狠吶,狠吶,真是太狠了。
但是話不能這麼說,駱養性還得裝出感激涕零的模樣來,對朱慈炤笑道:「還是漢王殿下高明,有了周延儒的把柄,言官彈劾的危機傾刻自解,好一招圍魏救趙之計。」
朱慈炤問道:「不會失手吧?」
駱養性笑道:「殿下放心,我駱家有三代人執掌過錦衣衛,若是連這點底蘊都沒有,那不用再勞殿下費心,卑職自己找根繩子吊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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