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陽以一曲高山流水先下一城,奪得梅苑蘇小小的花環,參會的一些舉子開始沉不住氣了,尤其是那些懂得音律,卻錯失了機會的舉子,譬如湖廣省舉子廖道南就擅長吹簫,而且造詣不比衛陽弱,可惜他反應慢了一步。
因此,在眾人來到下一站的蘭苑時,幾名舉子爭先恐後地往裡快步走去,甚至超過了領頭的魏國公徐鵬舉,實在有點失禮。
眾人一進蘭苑,清幽的氣息瞬時撲面而來,爭先恐後的幾名舉子都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徐晉抬眼望去,但見蘭苑中用木頭搭了一間小榭,屋內外的架子上擺放著一盆盆名貴的蘭花,縷縷幽香在空氣中浮動,讓人心曠神怡。
正所謂空谷幽蘭,蘭花是花中君子,性喜靜,為文人所極力推崇,所以眾舉子一進來都下意識地放慢腳步,儘可能小地發出聲響。
只見小榭中嫻靜地坐著一名女子,身穿雪白的長裙,發束高髻,氣質出塵恬靜,身前擺了一副棋盤,盤中黑白子犬牙交錯,竟是一份殘局。
徐晉看著座中的女子,頓時愕了愕,並不是因為這名白衣女子長得有多漂亮,相反,這名女子姿容只能算中上,比之梅苑的蘇小小還要遜色一點,而且年齡也顯大了,估計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然而,徐晉卻認得此女,竟然正是當初在寧王府中遇到的婢女,寧王妃婁素珍的貼身丫環小蝶。
當初雖然只是匆匆一面,而且已經時隔一年多,但徐晉依舊記得這名婢女,當初要不是她幫忙在婁妃面前說話,徐晉恐怕是沒辦法離開寧王府,從而錯過了院試。所以,徐晉對這個婢女小蝶心懷感激,當初也曾嘗圖把小蝶從獄中贖出來,但寧王犯的是誅九族的大罪,根本沒人敢徇私,後來小蝶隨著寧王一起,被王守仁押解北上獻俘了。
徐晉作夢也沒想到竟在這裡見到小蝶,所以有些失態了。武定侯郭勛瞟了一眼失神的徐晉,不禁邪惡地揣測起來,這小子剛才見到蘇小小也沒有這般失態,現在見到這個「老女人」卻如此,嘿嘿,莫不成有特殊癖好?
此時,小蝶站起來微福了一禮,淡道:「奴家蕭玉蝶見過國公爺和諸位才子,這裡有一份珍瓏棋局,奴家執黑防守,白子先行,誰若能贏了奴家,這蘭花花環便獻給誰!」
小蝶說話時始終低著頭,並未見到人群中的徐晉。
「在下湖北舉子廖道南,請姑娘賜教!」廖道南搶先一步在棋盤前坐下。
小蝶神定氣閒地端坐著,輕道:「廖公子請!」
廖道南盯著棋盤良久,眉頭卻是越皺越深,最後臉色越來越紅,竟然搖頭嘆了口氣道:「我認輸了!」說完站起來羞愧地退了開去。
在場眾舉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尤其是那些熟悉廖道南棋力的人,更是驚得瞠目結舌,到底怎樣的珍瓏棋局這麼厲害,廖道南竟一子未下就認輸?
「在下向蕭姑娘請教!」費懋中不信邪,第二個上前挑戰,結果只下了五手子便紅著臉,尷尬地投子認輸。
楊維聰一撩長衫前擺,瀟灑地上前坐下,朗聲道:「湖廣道舉子楊維聰前來領教!」
「楊舉人請!」小蝶客氣地道。
結果,楊維聰也只是下了七手子,同樣無奈地敗退下來。這下無人再敢貿然上前獻醜了,一群滿腹才學的舉子踟躊不前。
魏國公徐鵬舉得意地道:「莫不成諸位才子連區區一名女子都下不贏?」
此言一出,在場眾舉子都面紅耳熱,有受不得激的立即上前挑戰,結果無一例外都敗下陣來,最後只有徐晉和那個朱紈沒有出手。
英國公張倫笑嘻嘻地道:「徐晉,你不上前試一試身手?」
武定侯冷哼一聲激將道:「怕是棋藝太遜,不敢獻醜吧?」
本來一直低眉垂目的小蝶聽到「徐晉」兩個字,身體明顯一顫,緩緩地抬起頭掃了一眼,當看到站在眾舉子中間的英俊少年時,俏臉刷的一下白了,不過立即便又低下頭來掩飾。
徐晉心中一動,估計小蝶是認出自己來了,舉步上前在棋盤前坐下,拱手道:「在下江西上饒徐晉,向蕭姑娘請教!」
小蝶強壓住內心的激動,點了點頭道:「徐公子請!」
徐晉目光敏銳,一眼便發現了小蝶袖子下的手在微微顫抖,不禁暗暗奇怪,即使認出我也不用這麼激動吧?
「徐晉,別磨磨蹭蹭的,不行便換別人,不要浪費大家時間了!」武定勛語氣嘲諷地催促道。
徐晉沒有理會他,目光落在棋盤上,所謂的珍瓏棋局其實就是殘局,譬如金庸大師的《天龍八部》,大家一定耳熟能詳了,書中的「天龍八部」其實就是一局珍瓏棋局。
逍遙派掌門人無崖子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擺出一個「珍瓏」棋局,並命弟子蘇星河當擂主,邀請天下英雄來破解,企圖尋找一名絕頂聰明的繼承人。可是懸賞三十年,黑白兩道的高手均無人解得,最後,棋局竟然被虛竹和尚閉著眼睛以「自添滿(自殺一大塊解放全局)」的方式胡亂撞開了。
當然,如今小蝶所擺的珍瓏棋局並不是什麼「天龍八部」,而是後世著名的珍瓏棋局——演武圖。
徐晉上輩子退休後也玩過圍棋,像演武圖、千層寶塔、十厄勢等圍棋殘局都研究過,所以熟知破解之法。不過讓徐晉感到古怪的是,莫不成「演武圖」這個珍瓏局竟是出自小蝶之手?
徐晉捻起一顆白子,輕輕地點在棋盤上,小蝶驚訝地抬頭看了一眼,因為徐晉落子的位置正是破解白子死局的正確第一步。
話說這局殘局正是小蝶當年和婁妃下棋時意外弄出來的,兩人研究了數月才琢磨出破解之法。
啪……
小蝶捻起黑子應了一步,徐晉想都不用想,立即又回了一步。
啪啪啪……
兩人一口氣下了十幾手,這時在場的人都看出來了,棋局的局勢已經明朗,白棋十幾手妙棋落下,已經化解了黑子的步步殺機,生生破開了必死之局,現在是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小蝶蹙起眉頭疑惑地問道:「徐公子曾經見過這局珍瓏?」
徐晉自然打死都不承認,搖頭搖頭道:「未曾見過。」
小蝶神色複雜地看了徐晉一眼,一副欲言猶止的模樣,最終嘆了口氣地道:「徐公子棋力高深,小女子佩服萬份,你贏了!」
說完站起來取過旁邊侍女端著的蘭花環,輕輕地戴到徐晉的脖子上,略帶羞澀地道:「小女子蒲柳之姿,徐公子若是不嫌棄,改日可以到教坊司找我!」
此言一出,在場眾舉子不由露出曖昧之色,這個蕭玉蝶雖然年紀大了點,不過姿容還是不俗的,身材也像熟透了的蜜桃般,特別是那種出塵的氣質,言行舉止表現出來的修養,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的閨閣小姐,估計是家中犯了事,被沒籍教坊司,可惜了!
徐晉皺了皺劍眉,原來小蝶現在在教坊司,估計寧王府中的宮女都被打入樂籍了,點頭道:「在下回頭一定登門請教。」
武定侯不由嘲笑道:「別人喜歡老牛吃嫩草,敢情徐四元卻喜歡小牛吃老草的調兒,哇哈哈,果然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
此言一出,英國公張倫很欠揍地哈哈大笑,其他舉子也是神色怪怪的,包括費懋中和衛陽,顯然不理解徐晉為何當眾答應此女。
小蝶臉色通紅,目含慍色,最後只能暗嘆口氣低下頭,她現在已經不是寧王府中「一言九鼎」的女官了,只不過是教坊司中以色娛人的風塵女子,又有什麼資格生氣。
徐晉冷冷地瞥了武定侯郭勛和英國公張倫一眼,後者的笑聲頓時嘎然而止,郭勛卻是不屑地冷哼一聲,不過是一名舉子罷了,即使今科考中進士他也不放在眼內。像他們這種傳承了幾代的勛貴,朝中勢力盤根錯節,即使手頭上沒有實權,也不是別人輕易能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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