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仲春之末,淫雨菲菲。徐晉一襲舉人直裰,撐著油紙傘從江西會館中行出來,將近十七歲的少年身形筆挺,唇紅齒白,丰神俊朗,氣質一如既往的從容自若,不過眼底卻是隱藏著一絲微不可察的凝重。
徐晉剛從大師兄衛陽那裡得知了一條對自己極不利的消息,據說主持這次會試的副總裁石珤廢黜了一份考卷,疑似是自己的那份。衛陽的叔父衛漢文是工部右侍郎,這消息正是衛陽從他叔父那聽來的,而工部左侍郎石玠恰好是這次會試的同考官,所以消息應該相當可靠。
徐晉剛行出江西會館的大門,數名舉子也正好撐著傘隨後行出,赫然正是周煦、蕭晚、龔享這個「鐵三角」組合,看樣子還是故意加快腳步追上來的。
「徐解元請留步!」周煦喚道。
徐晉正下石級,聞言站定轉身:「周兄有何賜教?」
周煦笑道:「我們邀了浙江的幾名舉子以文會友,徐解元有沒有興趣同去飲幾杯,也好給咱們鎮鎮場子。」
「不好意思,在下還有事。」徐晉婉拒道。
周煦本來就沒有誠意邀請徐晉,聞言順勢遺憾地道:「那可惜了,既然徐解元有事,那便不妨礙你了。」
徐晉拱子拱手便下了石階徑直離去,龔享看著徐晉的背影,幸災樂禍地道:「此時就算有玉液瓊漿擺在面前,徐四元恐怕也沒心情喝了吧。」
周煦和蕭晚相視一笑,如今徐晉的考卷疑似被廢黜的消息早就在考生圈子中傳開了,他們自然也有所耳聞。雖然他們和徐晉並無深仇大恨,不過自古文人相輕,徐晉一路走來均籠罩在耀眼的光環之中,童子試小三元,鄉試被欽點解元,就連參加文會也是魁首,現在終於栽了一次,所以三人均覺得心情莫名的舒爽了。
徐晉撐著傘在雨中走了一會,有點紛亂的心情已然平復下來,他是經過大風浪的人,即使會試真的名落孫山,也不至於讓他一蹶不振。唯一讓徐晉感到棘手的是跟如意的婚事,沒有了進士這個身份加持,不知費師還肯不肯把如意嫁給自己?儘管費師很器重自己,但作為一家之主,費師也得顧及費家的臉面不是?
徐晉一邊漫步,一邊琢磨著解決問題的辦法……
……
二月二十六日晚,這註定是個不眠之夜,因為明天就是會試放榜的日子了,十年寒窗苦讀無人識,一朝登榜天下聞,京中三千多名考生都在焦急地等待著,等待著鯉魚躍龍門的時刻到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會試之後還有殿試,不過殿試只是影響排名,不用擔心被黜落,也就是說,只要通過了會試,至少也會得一個同進士出身,從此一躍成為官紳階層,徹底甩掉平民的身份,成為人上人。正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夜已深,小時坊的魏國公府某大廳依舊燈火通明,魏國公徐鵬舉、英國公張倫、武定侯郭勛,另外還有幾名勛貴子弟,正圍坐在桌旁飲宴,每人的身邊都有美婢陪侍著。
英國公張倫正摟著胡姬上下其手,弄得後者釵橫簪亂,酥凶坦露,嬌喘連連。其他勛貴子弟也差不多,其中一個還就著美婢的小嘴喝皮杯兒,放浪形骸,畫面不堪入目。
「老徐真的料事如神,聽說徐晉那小子的卷子被石珤給廢黜了,哈哈,別說會元了,就連貢士也沒撈著。」郭勛幸災樂禍地道。
魏國公徐鵬舉顯然心情不錯,徐晉沒考中會元,賭坊那五六萬兩賭注便入袋平安了,這銀子賺得就跟流水似的。
「鵬舉哥,近來手頭有點緊,賭坊的分紅幾時到賬?」英國公張倫笑嘻嘻地道,一隻手還在胡姬胸前抓捏著。
正所謂獨食難肥,京中的賭坊生意徐鵬舉不可能一個人壟斷了,不少勛貴都參了股。
徐鵬舉笑道:「急個屁,會試結果不是還沒有出來嗎!」
同桌的一名勛貴道:「現在已經快子時了,估計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話音剛下,一名國公府的家丁便一溜小跑進來,大聲稟報道:「會試第三百十六名,揚州范明進!」
「哈哈,瞧瞧,消息來了,本侯猜這次會元應該是固安舉子楊維聰。」
……
此時,貢院的至公堂正燈火通明,梁儲和石珤,還有十八名同考官均到齊了,正在按照名次逐一拆開謄卷和原卷的彌封,對照無誤後便把名字寫到榜單上。
在此有必要說明一下會試放榜的程序,由於第二天早上就要放榜,所以今天晚上就得把榜單寫好。為了以示公證,寫榜時所有考官都得到場互相監督,拆開一份卷,大家核實無誤後便把考生的名字寫到榜單上,所以極為耗時,一般都要通宵達旦才能把整份榜單錄完。
榜單錄完後還得立即送到禮部加蓋大印,第二天蒙蒙亮就在禮部外的公示欄上張榜,喜差便開始鳴鑼報喜。
由於是拆一份卷就錄一個名字,所以像魏國公這類勛貴子弟,只要花錢買通貢院中的小吏傳遞消息,就能第一時間知道誰誰中榜了。
「會試第一百名,浙江溫州舉子張璁!」
「會試第八十五名,廣東順德舉子梁寬!」
「會試第五十名,江西舉子周煦!」
「會試第三十名,江西舉子江汝璧!」
「會試第二十五名,江西舉子衛陽!」
一條條消息及時地送到了魏國公府,此時,一眾勛貴子弟都變得正經起來,屏息靜氣地等待後續的名單,因為會試的前十名,賭坊均開出了盤口接受押注,總資金加起來超過十萬兩之巨。
「會試第十五名,蘇州舉子朱紈!」
「會試第十名,湖北舉子廖道南!」
「會試第九名,山西舉子澹半!」
「會試第五名,江西舉子費懋中!」
「會試第三名,浙江舉子陸鈛!」
「會試第二名,固安舉子楊維聰!」
「不是吧,楊維聰才得了第二,那會元是誰?」大廳內眾勛貴不禁面面相覷。
魏國公徐鵬舉眼皮不由一陣亂跳,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喝了口酒故作鎮定地道:「別急,再過一會估計就有消息了。」
……
此時,貢院的至公堂內,一眾考官正在拆封排名第一的試卷,人人眼中都帶著期待,此前的會元大熱門楊維聰和陸鈛都只得了第二和第三,那第一會是誰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這時,彌封著的原卷終於被拆開了,當看到卷首的姓名時,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石珤和石玠脫口而出:「徐晉!」
只見原卷上寫的名字赫然正是徐晉,石珤急急對照了謄卷和原卷的編號與內容,確實一模一樣,並沒有弄錯,頓時整個人都傻了眼。
翰林供奉劉天民欣喜地捋須大笑:「哈哈,勇奪會試榜首,此子才學可還有人異議?」
石珤面色一沉,大聲道:「徐晉的品行不配作會元,頂多給個亞元,本官建議他跟楊維聰對調一下,由楊維聰為今科會元。」
「本官同意!」
「本官附議!」
石珤話音剛下,立即便有數名考官表示同意。劉天民不禁面色脹紅,怒聲反駁道:「石侍郎,考卷排名是大家共同評出來的,豈能隨意更改,你這是因私廢公,倘若石侍郎一意孤行,下官必上摺子參你一本。」
石珤不僅是禮部右侍郎,還兼著翰林院學士一職,掌院事,乃翰林供奉劉天民的直系上官,被下屬這樣喝斥,面子頓時掛不住了,沉聲道:「本官此心可昭日月,不懼任何人彈劾。」
梁儲輕咳一聲道:「稍安勿躁,此前老夫便說過,我等奉皇命主持會試,為國選才納賢,必須做到公平公正,不可因個人喜好而壞了規矩。既然徐晉是靠真才實學考取的第一,那今科的會元就是他了。」
梁儲為人寬容,有君子之風,在士林中聲譽極高,再加上內閣次輔的權威,又是這次會試的主考官,他老人家這金口一開,便等於一錘定音了。
石珤卻是不甘心,堅持要投票決議,梁君子微笑同意了,結果二十名考官有十三人附議梁儲,於是徐晉這會元算是在爭議聲中定下來了,論到威望,石珤還是差了梁儲一些。
……
「會試頭名,江西上饒舉子徐晉!」
當……
徐鵬舉手中的酒杯脫手掉落,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奶奶的,今科會元竟然是徐晉那小子,這次虧大發啦!
「我草,怎麼會是徐晉?之前誰特麼的說過,徐晉的試卷被廢黜了?」張倫禁不住破口大罵,他在賭坊的股份僅次於徐鵬舉,本以為這次能分一兩萬兩銀子,現在怕是要倒賠銀子了。
武定侯郭勛也是面色陰沉,會試會元啊,按照規矩,殿試是必進前十名的。
一眾勛貴子弟紛紛拍桌子大罵貢院那些考官瞎了狗眼,害自己白白輸掉很多銀子,一眾陪侍的婢女嚇得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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