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晉連忙稽首為禮道:「徐晉見過趙教習。」
這位趙教習約莫三四十歲,天庭泡滿地閣方圓,儀表堂堂,氣質儒雅,始終面帶微笑,讓人如沐春風。
趙教習微笑著道:「不必多禮,吾聞小徐與費閣老信江邊上聯對,妙聯頻出,現在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風華毓秀,難怪能說出車到山前必有路,船至橋頭自然直的妙語來。」
趙教習姓趙名允,字夢陽,亦是鉛山縣人士,正德六年進士,與費宏的弟弟費采是同年進士,更是知交好友。
昨天費家乘船抵達,趙允也去迎接了,昨晚更是與費采聊了許久,其間費采提起過徐晉,還多有讚譽,所以趙允對徐晉的印象極佳。此時見到徐晉本人,相貌英俊,氣質文雅而沉穩,雙目明亮有神,於是更加心有好感。
徐晉忙謙虛道:「趙教習謬讚了,學生隨口杜撰之言,當不得如此讚譽。」
趙教習暗暗點頭,子和(費采的字)說此子沉穩練達,與年齡極不相符,如今一見果然如此,輕捋著短須微笑道:「方教習為人耿直剛正,估計是有些誤會,小徐且跟我進書院,我找他問個明白。」
徐晉連忙表示感謝,與費氏兄弟一道跟著趙教習進了書院。
信江書院占地面積極廣,屋舍連綿,向在讀學員提供宿舍,為了方便讀書,大部分學員都住在書院內。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想進入信江書院讀書有三個途徑,第一是通過書院每年的統一招生考試;第二就是花高價入學;第三是熟人推薦的優秀學員。
當然,有熟人推薦也是要經過考核,只是沒有那麼嚴格,入學時間也沒有限制,譬如徐晉就是第三種,拿著推薦信什麼時候來報到都行。
趙允把徐晉等人帶到亦樂堂(相當於教務處),此時亦樂堂內只剩一名教習在休息,其他人都去授課了。
「方教習此間正在授課,小徐暫且稍坐,無須拘緊。」趙允道。
徐晉微笑點頭,卻沒有坐下,這點覺悟還是要有的,作為一名學生,豈能在教務處大刺刺地坐著,待會那迂腐耿直的方教習回來見到,豈不是要更加不喜。
趙教習見徐晉不肯坐也不免強,便開始給費氏兄弟辦入學手續。
趙教習先口頭出題考究了一遍費懋賢,相當於一種面試,覺得可以通過便給予登記學籍,至於費懋中有秀才功名在身,連考究都免了,直接便在學籍薄上寫上名字,登記個人信息便可。
徐晉在一旁看著,心中便有了個大概,趙教習的口頭考究都是從四書選幾句話,難度並不大,自己通過應該沒問題。
費氏兄弟辦完了入學手續便先行離開去講堂了,徐晉則繼續在那等候。
徐晉站著等了半個時辰,正感無聊之際那方教習夾著講義行進來,見到徐晉頓時黑臉,嚴厲地喝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趙教習站起來微笑道:「方教習,是我讓徐晉進來,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方教習那老臉更黑了,大聲道:「趙夢陽,一個目無尊長,售賣祖田,不忠不孝之人,你帶他進來是何居心,莫非想敗壞老夫的名聲?」說完竟一拂衣袖扭頭就走。
徐晉有種日了狗的感覺,曉是他養氣功夫再好,此刻也不禁怒氣頓生,不過也暗暗奇怪,這老匹夫是如何得知自己賣祖田的?
趙允被方興生一頓怒噴,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憤然道:「方老頭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趙允顯然也是被氣到了,連說了三次不可理喻,看到站在一旁默然無語的徐晉,沉聲道:「徐晉,方興生那老匹夫不收你,我收了,你可願意入吾門下?」
趙允昨晚和好友費采長談,自然知道徐晉的遭遇和身世,幼失怙恃,無依無靠,賣田立志科舉取士有什麼錯?方興生這老匹夫也不知聽信了什麼饞言,如此良才美玉送上門也不要!
「承蒙趙教習厚愛,學生自是願意的,只不過方教習那裡……」
徐晉自然十萬個願意選趙夢陽了,那方興生迂腐古板,偏聽偏信,脾氣還那麼暴躁,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察其言觀其行,做人就這水平,可見學問也不會高得到哪裡。
當然,徐晉不能爽快地答應趙夢陽,畢竟郭夫子給自己推薦的是方興生,若是輕易改弦易師,會被人詬病,儘管是方老頭先拒絕自己。
趙夢陽對徐晉的表現更加滿意了,受了如此羞辱還能沉得住氣,擺手道:「你不用管那老匹夫,費子和昨晚向我舉薦過你,那費子和就是你的舉薦人了!」
亦樂堂內其他教習本來都在看熱鬧,聞言不禁微微動容,因為大家都知趙教習口中的費子和,乃費閣老的親弟弟,他本人也是兩榜進士出身,而且官至翰林侍講(從五品),他竟然親自推薦徐晉,如此看來方興生這次是走眼了。
「那……學生聽從趙師安排,不過此事還是要向方教習說明,免得引起誤會!」徐晉恭謹地道,雖然對方老頭很不爽,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趙夢陽微笑道:「為師倒不及你考慮得周全,嗯,此事我會跟方興生說明。徐晉,雖然費子和與費閣老都對你讚譽有加,不過規矩不能廢,入學考核還是必須的。」
徐晉點頭道:「趙師請出題!」
「嗯,你對對厲害,我便不出對子,也不考究你經義,這樣吧,你即興作詩一首如何?」趙夢陽微笑道。
此言一出,亦樂堂內其他教習都神色各異,即興作詩考的是才思敏捷,這比考究經義難多了,趙夢陽他就不怕那小子作不出來,丟了他好友的臉,畢竟人是他好友費采推薦的。
趙夢陽當然有點擔心,但他對費采和費閣老的眼光更有信心,更何況若是考得太容易了,怕被人說他故意放水,讓徐晉當場作出一首詩來,以後方興生想杯葛也無話可說。
當然,趙夢陽自己也想瞧瞧,此子是不是確有真才實學。
徐晉沉吟著來回踱了幾步,腦瓜急轉,趙教習這麼給面子,自己當然不能掉鏈子,而且方老頭那一出多少對自己的名聲有些影響,所以自己必須「作」出一首佳作來消除這種不良的影響。
徐晉來回踱步片刻,忽站定道:「有了!」
趙夢陽欣然地道:「且吟來!」
「學生初到信江書院,拾級而上,但見黃葉遍地,冬霜掛枝,忽見岩上一株翠竹迎風傲霜。現偶得小詩一首,請趙師點評!」徐晉說著緩緩吟道:「咬定青山不放鬆!」
此句一出,亦樂堂內所有教習都不由眼前一亮,正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西南北風。」
徐晉把後世鄭板橋著名的詠竹詩《竹石》吟完,頓時整個亦樂堂都靜得落針可聞,不是因為這首詩不好,相反是因為太好了。
在場一眾教習至少也有秀才的功名,換而言之均是識貨之人,詩作得好不好,自然一聽便能分辨出來,徐晉這七言絕句鏗鏘有力,大氣磅礴,把竹子的堅韌頑強表現得淋漓盡致,絕對是傳世的佳作。
「好詩!」
寂靜過後是紛紛的喝彩之色,趙教習也是驚喜不已,雖然好友費采對徐晉十分讚譽,但畢竟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所以在趙夢陽看來,徐晉就算能即興成詩,頂多也是泛泛之作,沒想到他竟然一鳴驚人。
不僅趙夢陽,堂內所有人都沒料到,徐晉一個年未及冠的少年,竟能作出如此大氣恢弘,鏗鏘有力的詠竹詩,正所謂以物言志,胸中沒有幽壑絕對作不出來。
「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南西北風。此兩句足可流傳後世!」趙教習激動之下當場揮毫錄下這首詩,問道:「徐晉,此詩該用何題?」
徐晉答道:「竹石!」
趙教習在紙上寫下詩的題目《竹石》,最後是一段小序:大明正德十二年臘月初七,上饒儒童徐晉進學小考即興之作,此詩既出,滿座皆驚,余大喜,錄詩文於此。
趙夢陽寫完後,將毛筆往墨硯上一擱,哈哈笑道:「待會我便把此詩呈給山長,尋工匠刻碑立於那棵竹子下,自此我信江書院又多一景,為師亦沾些光,哈哈!」
趙夢陽口中的山長即書院的老大,相當於現在學校的校長。
徐晉不禁暗汗,又來,不要了吧!
堂內其他教習都投來羨慕的目光,這可是留芳後世的好事啊,他們之中有人在書院教書十幾年了,也沒遇到這樣的好事,徐晉這新學員入學第一天就能立碑刻字。
不過妒忌也沒用,誰叫人家作了首能傳世的好詩,徐晉這小子以後想不出名都難了。
然而徐晉卻是有些後悔用了這首《竹石》,早知隨便抄一首普普通通的,初來乍到,太高調可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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