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楊清帶著僅剩的三名手下在官道上策馬狂奔,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一口氣奔出近三十里,直到發現身後那個鐵塔般的壯漢沒有追來,這才漸漸放慢了速度。
如果是汽車一路狂奔三十里肯定是沒有問題,但馬匹的血肉之軀卻是受不了,心臟會因為供血不足而衰竭。楊清這一收韁繩,胯下的戰馬便四蹄一軟,直接趴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大氣,身後三名手下的情況也差不多。
楊清狼狽不堪地從馬背上滾下來,仰面躺倒在路邊喘息,三名手下也橫七豎八地就地攤倒。
這些傢伙昨晚挨了一夜的冷風,又一直餓著肚,再亡命狂奔了一路,此刻幾乎虛脫了。
楊清看著晴朗的天空,心中卻滿是苦澀和沮喪,功勞沒撈著,還差點丟了小命,一百二十多騎幾乎全軍覆,回去後別說獎賞了,恐怕還會被問罪。
別看只是一百多騎,江南地區可不同北方,要弄百來匹戰馬可不容易,整個寧王府屬下恐怕也湊不出一千騎兵來,所以百來匹戰馬的損失並不算輕。
楊清躺了一會終於緩過勁,稍稍恢復了些力氣,一骨碌爬起來,上前往三名手下的屁股上各踢了一腳,罵道:「起來,別他媽的跟老子裝死,全部起來!」
這三名叛兵不情願地爬起來,苦著臉道:「千戶大人,現在咋辦呢?都快餓死了,走路都沒力氣啦!」
楊清此時也是餓得眼冒金星,目光落向癱瘓在地的馬匹,估計也是廢了,於是道:「去找些柴草來,殺一匹馬烤肉吃!」
三名叛兵眼前一亮,屁顛顛地跑去收集乾柴,就在官道旁生起一堆火,楊清則抽出腰刀把一匹馬給殺了,割下馬肉放到火上烤。
結果馬肉才烤得半生熟,這些傢伙便忍不住吃了,正嚼得起勁,便見官道上塵土飛揚,一支隊伍出現在視線範圍。
一名叛兵手搭涼棚觀察了片刻,不禁大喜道:「千戶大人,是王副千戶來了。」
叛兵口中的王副千戶乃三大盜之一的王儒,也就是楊清的小弟,負責率步兵在後,現在終於趕來到了。
「呸!」楊清呸了一口,將半生熟的馬肉丟進火堆去,馬肉這玩意本來就不好吃,更何況是烤得半生熟。
「大哥,你咋弄成這樣了?」王儒見到幾乎變成光杆司令的楊清,不禁大吃一驚。
楊清面色灰敗地道:「碰到硬茬了,對方陰損狠辣,總之一言難盡,快弄些吃的上來,都快餓死了。」
王儒連忙命人送來乾糧和清水,楊清填飽了肚子,這才舒服地打了個飽嗝,沉聲問道:「吳當家幾時到?」
王儒答道:「昨天傍晚收到信使來報,吳當家已經率軍至鷹潭縣了,兵鋒所過,沿途州縣都開城納降了。」
楊清眼中閃過一抹妒忌,他一路追殺孫遂,本來是想搶個大功勞的,最後功勞沒搶成,反而損失慘重。反觀吳三八,一路不緊不慢的收復沿路縣州,這功勞卻是賺得穩穩的。
從南昌到鷹潭縣,沿途的州縣均沒有衛所駐軍,負責守城的都是官府的衙差和民壯,頂多也就幾百人,而且戰鬥力還渣,所以吳三八帶著一千王府的正規軍,一路而來勢如破竹,根本不用費多大力氣。
譬如餘江縣的知縣乾脆就不抵擋,直接開城門投降了,而且要人給人,要糧給糧,客客氣氣地把吳三八的大軍送走。
楊清心裡琢磨著,鷹潭縣也沒有衛所駐軍,估計已經被吳三八拿下了,但接下來的弋陽縣卻是駐有一個千戶所,吳三八應該沒有那麼容易拿下的。
「傳令下去,立即趕去鉛山縣,把費宏一家拿下!」
楊清果斷的下令直撲鉛山縣,顯然是打算在吳三八大軍到來之前搶下這份功勞,否則損兵折將地回去南昌,只有被問罪的份。
楊清一聲令下,九百多名叛兵便動身殺向鉛山縣。
……
鉛山縣衙,剛吃完午飯的知縣吳林廣正在房間內小憩,一邊享受著新納小妾的按摩服侍。
此時房門卻被拍響了,衙門捕頭李明急切的聲音傳了進來:「縣尊大人,大事不妙了!」
吳林廣不爽地坐起來,由小妾伺候著穿上官服,開門行了出去,沉著臉道:「李班頭,何事慌張?身為習武之人,不是應該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嗎!」
李明把一張檄文遞給了吳林廣,道:「縣尊大人,寧王起兵造反了!」
吳林廣頓時面色大變,急急拿過檄文看了一遍,手腕馬上顫抖起來,拿著的檄文也隨之掉到地上,整個人眼光都直了。
李明眼中閃過一抹譏諷,連續叫了幾聲,吳林廣這才回過神,不過臉上卻是沒有半點血色,害怕啊!
今天是正月十九,寧王正月十七在南昌登基稱帝,並且發檄各地起兵,就在剛才,檄文終於送到了鉛山縣。
檄文的內容大致是指責當今天子荒淫無道,令天下民怨沸騰,所以發兵十萬進京討伐,並命令各州縣的屬官,在收到檄文的當天開城獻降,並且立即前往南昌朝拜順德天子(寧王),否則將派軍隊前來攻打,所有不降的官員全部處死論罪,並且抄沒家產!
這封檄文正是出自舉人劉養正之手,藻辭華麗,語氣嚴厲,威脅的意味十足,吳林廣看了自然嚇得六神無主!
十萬大軍,這噱頭確實夠嚇人的!
李明凜然地問道:「大人,現在怎麼辦?」
吳林廣雖然心中害怕,但也不是白痴,造反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自然不會因為一紙檄文就嚇得跑去南昌朝拜「天子」,當然,如果是對方兵臨城下,那就另說了。
「立即下令關閉城門,只許出不許進!」吳林廣琢磨了一陣子便下令道。
在吳林廣看來,就寧王那點力量,造反成功的可能很小,所以決定閉城自守觀望,待局勢明朗了再作決定。這傢伙顯然是個明哲保身的騎牆派!
捕頭李明得了命令,立即便下去召集三班衙役封閉四城,城裡的人可以出去,但城外的人卻不讓進來。
……
鉛山千戶所位於鉛山縣城東五里左右的信江河畔,設有碼頭和水寨,附近萬畝的田地均是軍屯,平時由衛所的官兵負責耕種。
此刻,千戶熊柏、副千戶洛弘,兩人正在屋裡喝著小酒,一邊剝花生米閒聊。
眼下才正月十九,還沒開始春耕,再加上去年鉛山的悍匪已經被剿滅了,所以現在的日子輕閒而逍遙。
本來按照規定,衛所的駐兵農忙時種地,而農閒時必須組織訓練的,但國朝定鼎近一百五十年了,制度開始腐爛了,衛所兵備廢弛,軍丁出逃的現象嚴重,軍卒的訓練也疏懶下來了。一個月也難得組織一次操練,甚至有些衛所半年才搞一次操練,所以衛所軍的戰鬥力每況愈下。
熊柏和洛弘正閒聊著,一名百戶便急匆匆地跑進來了,手裡同樣拿著一張檄文,急吼吼地道:「千戶大人,寧王造反了,起兵十萬攻打南康,令諸縣衛所即刻帶兵到南昌追隨之。」
噹噹兩聲,熊洛兩人手中的酒碗幾乎同時掉落地摔得粉碎。
……
正月十九日,下午兩時許,徐晉一行人趕到了鉛山縣城北,還有五里左右便到達城牆北門了。
谷滿倉在一處岔道口勒定馬,對著徐晉恭敬地道:「通判大人,再走五里路左右就是鉛山縣了,小的回上饒縣並不同道,就此告辭!」
谷滿倉現在改口稱徐晉為通判大人了,神色恭謹中帶著一絲畏懼,沒辦法,那一摞血淋淋的人頭如今還歷歷在目,眼前這個看似文質彬彬的少年,實則是個狠人吶!
徐晉抱拳道:「這一路上有勞谷大哥了!」
谷滿倉連忙道:「通判大人不必客氣,這是草民應該做的。」
徐晉微笑道:「谷大哥,另外還有一件事要拜託你的!」
「通判大人儘管吩咐就是!」
徐晉取出一封信遞給谷滿倉道:「麻煩谷大哥將這封信交給劉清源劉大人,務必要快!」
谷滿倉聽聞只是送信,頓時暗鬆了口氣,雙手把信接過揣入懷中,恭敬地道:「通判大人放心,草民一定儘快送到!」
徐晉命人多給了谷滿倉一匹馬,這樣可以輪換著騎,速度能快許多。
駕……
徐晉這麼鄭重其事,谷滿倉自然不敢怠慢,打馬向著上饒縣的方向急馳而去。
看著消失在官道轉彎處的谷滿倉,徐晉不禁想起當初谷滿倉第一次到羊雜店送信的情景,自己免費替他寫了幅春聯,還送了一碗肉湯雞蛋面。記得當時自己跟小奴兒朱厚熜講過一句話:被別人占去的是便宜,自己給的叫投資,投資是有回報的。
沒想到竟一語成讖,這次逃命的路上若不是碰到了熟悉道路的谷滿倉,自己這些人怕是都難以活到現在了。
這份投資的回報,可不是一般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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