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五日早上,城中做早點生意的商鋪天朦朦亮便開門營業了,街上的行人逐漸多起來,大部分是為三餐一宿奔忙的販夫走卒。在農耕社會,不僅是農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使城裡人也大部份如是。
此刻,菜市上已經擺滿了各種賣菜的攤檔,不過許多攤檔卻沒有人看顧,因為小販們都聚集在菜市口的一份告示前。
這是一份由衙役剛張貼上去的告示,攤販們都好奇地圍上前看熱鬧。
「上面寫的是什麼啊?哎,賣魚強,快看看告示寫的啥!!」
攤販們絕大部份都不認識字,於是紛紛詢問識得字的賣魚強。
那賣魚強年約三十許歲,上過幾年書書塾,倒是認得幾個字,一邊好整以暇地撓著發癢的屁股,一邊在眾攤販簇擁之下來到告示前。
「我看看……噝!!」賣魚強抬頭看了一遍告示,頓時驚得倒吸一口冷氣道:「我的個乖乖喲,通判大人要砍人頭,足足二百三十五顆人頭啊。」
四周頓時響起一陣噝噝的吸冷氣聲。
有人將信將疑地道:「賣魚強,你沒騙人吧,砍兩百三十五顆人頭?」
賣魚強指著告示大聲道:「騙你們有錢賺啊,告示上寫得一清二楚了。今天午時三刻,在北城外建法場,通判大人要親自監斬二百三十五名賊兵,嘖嘖,大手筆啊,咱們鉛山縣還沒試過一次砍這麼多人。」
「我的媽呀,兩百多顆人頭啊,堆起來得有多高?」
「阿彌托佛,上天有好生之德,通判大人這做法太殘忍了。」
「嘿,豆腐花(賣豆腐的老婆子,姓花),要是這些賊兵殺了你的男人兒子就不會這樣說了。」
「可不是,我聽說這些賊兵是一路追殺巡撫大人而來的,孫巡撫多好的人啊,竟被這些畜生害死了。而且這些賊兵一路上燒殺搶掠,就連費閣老家也被殺了上百人,其中還有不少婢女被這些畜牲糟蹋了。依我說,殺得好,這些畜牲就該統統砍掉腦袋。」
「對,殺得好,我也聽說了,這些賊兵原大部分是鄱陽湖中的水賊,還有就是監獄裡釋放出來的囚犯,都是些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壞胚子。」
「不管咋說,這熱鬧必須湊,嘖嘖,一次砍掉兩百多顆腦袋啊,這輩子怕是沒機會看第二次了。」
與此同時,鉛山縣四城門外也同樣張貼了告示,新任通判徐大人要在城北外設法場砍人頭的消息,瞬間像驚雷般傳遍了整個鉛山縣城,震動所有官員士紳,尤其是那些抱著觀望態度的騎牆派。
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說滅掉攻擊費家的一千叛軍是徐晉點的第一把火,那麼今天一次砍掉兩百多人就是第二把火。
…………
春茗居是鉛山縣較為高檔的茶室,幾名書生正在靠窗的位置,一邊吃著茶點,一邊高淡闊論,談論的話題自然是通判大人中午要砍兩百多人頭的事。眼下這件事已經成為全城的焦點。
「寧王起兵造反,此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只是通判大人未經上報提刑按察使司便擅自砍那麼多人,是不是有點專權了?」
「王兄此言差矣,如今南昌已經落入了反賊寧王手中,提刑按察副使許逵大人仗義死節,按察使楊樟從賊,試問通判大人如何上報?莫不成還要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文書入京,等待刑部的批覆?」
「嗯,所言極是,古語云:亂世當用重典。如今寧賊起兵十萬猛攻南康和九江,賊匪吳三八一路劫掠州縣,來勢洶洶。局勢危急糜爛,徐三元必須使出雷霆手段震懾群小才能穩定人心。」
「話雖這麼說,但砍殺數百人的手段太過酷烈了,不是仁者所為。」
當……
這幾名書生正聊得興起,忽然一陣杯碟摔碎的聲音突兀響起,打斷了幾人的高談闊論。
幾名書生不悅地轉頭望去,只見一名富家少爺往桌面上放了一錠銀子,率著一眾奴僕狼狽地走出春茗居大門。
這名富家少爺不是別個,正是去年跟徐晉起過衝突的方家三少方天佑。而方三少此刻正臉色發白,腳步虛浮,心裡害怕啊。
方天佑作夢也沒想到,跟自己有梁子的徐晉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手握生殺大權的廣信府通判,節制諸縣兵馬,最要命的是他還在鉛山縣設衙辦公。
前些天方天佑就被老爹方添福警告過,這段時間老實待著別惹事,因為就連在縣衙當主薄的二叔方添祿都被「穿小鞋」了。所以方天佑這幾天都老實多了,最喜歡去的斗館也不去了,只是跑來茶館喝茶。
然而,這貨剛坐下沒多久就聽到徐晉今天要設法場砍人頭的消息,而且一砍就是兩百多人,所以方大少當場就被嚇得小心肝撲通撲通亂跳,姓徐的狠啊!
方天佑當下不敢再在街上亂逛了,直接便帶著奴僕回家,結果剛進了大廳就碰到老爹方添福和二叔方添祿在說話。
方添福見到兒子從外面回來,本來心情就不好,頓時怒喝道:「兔崽子又跑街上給老子惹事去了?」
方天佑縮了縮脖子,委屈地道:「爹,孩兒只是去茶館喝完茶就回來了,可沒惹事!」
方添福神色稍緩,喝斥道:「滾進去吧,這段時間儘量少出去招搖,書院也暫時別去了。」
方天佑如逢大赦,立即帶著眾奴僕溜回內院。
方添福臉色冷沉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問道:「二弟,這幾天姓徐的沒有詰難你吧?」
方添祿輕咳了一聲道:「那倒是沒有,或許是我多心了。」
方添祿是縣主薄,主管刑獄方面的文書工作,正因為如此,那天徐晉才第一個找他負責審訊俘虜。
當時方添祿還以為徐晉是故意給他穿小鞋,但今天的砍頭告示一出,方添祿才意識到,徐晉要求三天內拿出俘虜名冊似乎並不是有意刁難,而是要趕在巡撫大人頭七的當天行刑啊。
所以,此時方添祿心中隱隱生出一絲後悔,本來方家和徐晉的關係就不和諧,偏偏自己還推了徐晉派給自己的第一份差事,怕是更惡了對方。
方添祿正容道:「大哥,這個徐晉雖年紀輕輕,但手段卻是凌厲,咱以後還是不要招惹他了。」
方添福嘴角露出一絲嗤笑道:「大哥我又不是白痴,人家現在手握大權,招惹他找不自在啊!」
方添祿蹙眉道:「大哥,要不你家裡那小妾還是趕出去吧,省得被抓住了把柄。」
話說方添福有一名庶出的女兒嫁給了南昌府同知柯正為妾,如今柯正跟著寧王造反了,方添祿自然擔心會牽連到方家,所以建議大哥把這名女兒的生母趕出方家,以此來撇清關係。
方添福不以為然地道:「二弟不必擔心,徐晉想用此來拿捏我還辦不到。費家老二費采與寧王有連襟的關係,要動也是先動他。徐晉若是敢用這個理由動我方家,可堵不住悠悠眾口。
嘿,更何況現在寧王手下的吳將軍正率大軍殺來,最後鹿死誰手還說不定呢。沒必要這麼早就選邊站隊。」
方添福聞言點了點頭道:「大哥所言極是,那我們便靜觀其變吧。」
正如方家,此刻鉛山縣城中的官員士紳們都在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定位,要知道這位新任通判雖然年紀輕輕,但卻不是省油的燈啊,兩百多顆人頭說砍就砍,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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