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荊楚大地,霜林染醉,嘉靖的龍興之地安陸州碼頭,以工部侍朗顧麟為首的一眾官僚正在送別一名道士。這名道士約莫三十出頭的樣子,雙眉斜飛入鬢,兩眼炯炯有神,面色紅潤,頜下長須烏黑潤澤,在江風的吹拂下,一襲道袍迎風獵獵,更顯得道貌岸然,飄飄欲仙,就連他身邊的小道童也是寶相莊嚴。
「諸位大人,就此別過,請回吧,貧道去——也!」道士稽首一禮,帶著道童飄然登船。
顧麟等一眾官僚連忙拱手還禮,紛紛揚聲道:「祝藍真人此行一帆風順。」
那道士立在船頭,朝岸上眾人揮了揮手便轉過身去不再言語,道童抄起竹竿麻利地一點江岸,烏篷船便駛離碼頭,搖搖晃晃地向著江心滑去,道士穩穩地站在船頭上,那獨立寒秋的背影更顯世外高人的風範了。
話說工部侍郎顧麟自去年隨嘉靖到了安陸州祭祀顯陵後便一直留在這裡,負責顯陵的擴建工作,前段時間,顧麟突然收到禮部侍郎張璁的來信,囑咐他接待一名叫藍道行的道士,並且積極配合這位藍道長的堪察顯陵。
三天前,這位藍道長果真來了,顧麟自然不敢怠慢,熱情接待了這位藍道長,但是這位道長似乎挺不靠譜的,昨天在顯陵內隨意轉了一圈,今天便匆匆離開了,說要趕往江西見一故人,了結一莊事。
顧麟跟張璁是一路的新貴派,自然是大力支持遷陵的,他也知道這位藍道長正是張璁請來看帝陵風水的高人,只是這位藍道長雖然氣派十足,賣相也無可挑剔,但辦起事來卻有點兒戲,隨隨便便在顯陵內逛了一圈便急著離開,結論如何也沒透露半點。
要知道帝陵的搬遷可不是一件小事,一旦出了問題,牽連會非常廣,所以顧麟難免擔心起來,這位藍道長若是個江湖騙子,到時遷陵出了問題,藍道長可以隱姓埋名躲藏起來,可是他顧麟堂堂三品大員,家大業大,拖家帶口的,能躲哪兒去?
所以顧麟左思右想,內心越發的不踏實了,離開碼頭後立即修書一封,讓家人快馬送去回京,向張璁講述藍道行堪輿顯陵的經過。
且說烏篷船駛至江心,便順流向著下游的漢口方向而去,一開始還挺賣力撐船的小道童,這時竟把船槳一扔,掏出一把瓜子悠閒地嗑了起來。
「師父,碼頭都看不見了,您老人家還那樣站著,裝給誰看呀?您不累嗎?」道童撇嘴道。
還站在船頭上擺造型的藍道行回首瞥了一眼,發現果然已看不到碼頭了,這才彎下腰,慢騰騰地鑽到烏篷船的船艙內舒服地坐下,捶了捶後腰道:「臭小子又偷懶,還不快點划船,是不是又皮癢了。」
道童翻了個大白眼埋怨道:「師傅您老人家是自找罪受,顧侍郎明明都給你準備了大船,還安排了船工和雜役,您偏要裝高人,換成一艏破漁船,害徒兒自己花力氣划槳,別人呢,跟個師傅吃香喝辣,我呢,跟個師傅只有當苦力的命。」
藍道行竟也從懷裡掏出一把瓜子,一邊磕一邊把殼扔到道童的額頭上,笑罵道:「乘大船哪裡趕得及,就你臭小子話多,趕緊划船,別以為為師不知道你這兩天收受了多少好處,再敢羅嗦就全部上繳。」
道童大聲嚷道:「咱們這一路上車船水馬,吃喝拉撒,不用花銀子啊,徒兒要是不收點好處,師傅你老人家趕明兒就得上街行乞了,還真以為自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呀!」
藍道行又是一顆瓜子殼扔在道童的額頭上,斥道:「牙尖嘴利,以為師的本事,隨便給別人占卜算命也餓不死,趕緊划船,若誤了為師的事情,仔細把你丟到漢江里餵王八。」
道童萬分不情願地把沒吃完的瓜子揣回兜里,抓起船漿繼續划船,嘴裡低聲嘀咕道:「神氣啥,不過是狗拱門帘——全靠一張嘴罷了,忽悠誰不會啊?等本道爺攢夠了銀子就另起爐灶,自已蓋一間道觀。」
啪……
一隻臭鞋準確地扔中道童的屁股,後者發狠地猛劃幾槳。
「臭小子,竟敢在背後說師傅的壞話,小心天打雷劈!」藍道行一邊晃著光腳一邊罵道。
道童眼珠一轉,撿起那隻布鞋轉身進了船艙,給藍道行穿上,又替後者一邊捶腿,一邊笑嘻嘻地道:「師傅,等顯陵遷回京後,皇帝是不是真會封您老人家為國師,到那時,本道爺豈不就是國師高徒了?」
藍道行賞了道童一記爆栗,笑罵道:「淨想美事,可惜,這顯陵怕是遷不成啦。」
道童瞪大眼睛道:「為什麼?之前師傅不是已在萬壽山大峪谷點了吉穴嗎?」
藍道行撇嘴道:「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之前為師未曾堪察過顯陵,的確是覺得萬壽山大峪谷那處位置風水上佳,可昨天一看顯陵的位置格局,萬壽山大峪谷就相形見絀了,竟差的不是一星半點,難怪當今皇上能龍興於始,所以這顯陵竟是不遷比遷的好。」
道童不由大失所望,不死心道:「差了些也不妨事吧,既然皇帝想遷陵,咱們就順水推舟好了。」
藍道行瞪了道童一眼道:「為師跟你說過不止一次,這天下能人輩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咱們能瞧出大峪山的風水不及顯陵,難保沒有其他人也能瞧了來,到時若傳到皇上耳中,為師的腦袋還要不要?你是徒兒也得受到誅連。」
道童面色發白,吐了吐舌頭道:「那師傅打算怎麼做?張侍郎只怕是作夢都想遷陵的。」
藍道行捋須道:「還能怎麼辦,實話實說吧,張孚敬他不高興,總比日後皇上龍顏大怒要好不是?」
道童點了點頭:「言之有理,咱們實話實說,讓皇上自己琢磨到底遷還是不遷。」
「甭廢話,為師還要你小子教做事嗎,趕緊划船去,明日必有大雨,少不得耽擱半天的行程,再晚可就真的誤事了!」藍道行照著道童的屁股踹了一腳,把他踹出艙去。
道童氣鼓鼓地抄起船槳繼續划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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