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林廣,表字佩芳,年約四十許歲,乃鉛山縣現任縣令,不過數月前還只是鉛山縣的縣丞。
由於去年以吳三八為首的鉛山群匪四處劫掠百姓,甚至衝進了鉛山縣城作惡,將致仕內閣大學士費宏的大哥綁架殺害了,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
所以帶兵前來鉛山剿匪的孫巡撫把鉛山縣的前任縣令給革職查辦了,暫時由縣丞吳林廣代縣令一職。月前吏部的委任文書已經到達,吳林廣正式轉正,成為鉛山縣的新縣令。
此刻,吳縣令卻是小心翼翼地坐在費府的客廳中,心中滿是苦澀,唉,這縣令的位置屁股還沒坐熱,竟然遇到這樣一檔破事,倒霉啊!
原來不久前,徐晉把方天佑給打傷了,方家人跑去縣衙告狀,要求嚴懲肇事者。
吳林廣頓時犯難了,要知道徐晉可是費閣老的得意門生,此刻又住在費府,他那敢派衙役上門抓人,更何況有傳言稱徐晉深得孫巡府的器重,吳林廣就更加不敢抓人了。
話說吳林廣之所以能坐上縣令的位置,沾的還是孫巡撫的光,要知道外放當縣令的絕大部份是進士出身,而吳林廣只是舉人出身,要不是正好碰到這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估計這輩子做到正八品縣丞已經是仕途的頂點了。
所以說,孫遂可是吳林廣的提攜恩主,吳縣令自然不想得罪恩主器重的徐晉。然而,方家是本縣豪紳,又與南昌府同知(正五品)柯正有姻親關係,偏偏柯正又是寧王府的得力幹將,因此同樣得罪不起。
吳林廣乃當了十幾年小官吏的老油條了,早就被磨平了稜角,只想安安穩穩地當個小縣令,所以兩方都不想得罪。幸好,方家三少傷得並不算重,所以吳林廣便厚著臉皮親自到費家拜訪,希望能徵得費閣老同意,稍微給方家一個交待,譬如賠點湯藥費啥的,也好讓方家面子上過得去。
吳縣令喝了三杯茶水,屏風後面終於傳來了腳步聲,不由精神一振,連忙坐直腰,隨時準備站起來見禮。
費閣老雖然致仕了,但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縣令想見就能見的,要不是今天這件事,吳林廣甚至不敢到費府投拜帖。
紅影閃動,一名年約十八九歲的婢女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吳林廣半個屁股已經離開椅子了,見狀連忙又坐好,表情極為尷尬。
這名婢女正是侍候費宏的大丫環紅纓,她行到吳林廣的面前盈盈福了一記道:「讓縣尊大人久等了!」
吳林廣連忙笑道:「紅纓姑娘客氣了,費閣老他什麼意思?」
「老爺讓婢子給吳大人傳個話,今天身體不適,不宜見客,這裡有十兩銀子,麻煩吳大人轉交給方家,權當是湯藥之資。」紅纓將一隻裝有十兩銀子的錢袋放到吳林廣旁邊的茶几上。
吳林廣暗鬆了口氣,雖然沒能見到費閣老,但事情總算有個交待,方家如果還不識事務,那也不關本縣事了,於是拿了銀子告辭離開費府。
此刻,費宏的書房內,費家兩兄弟低著頭大氣也不敢透,徐晉倒是很淡定,不過神色還是有些許尷尬。
費宏沒有理會站在案前的兩個兒子和得意門生,而是聚精會神地練著書法,臉上看不出喜怒。
直到費宏寫完一張宣紙,徐晉這才歉然道:「弟子行事魯莽,請費師責罰。」
費宏瞥了徐晉一眼,淡道:「那就罰你抄寫一遍《大明律》,限兩天內抄完。」
費懋賢和費懋中臉色微變,《大明律》一共有三十卷,兩天時間恐怕不吃飯不睡覺都抄不完啊。
徐晉卻是明白費師讓抄寫《大明律》只是要警醒自己,以後做事前要考慮後果,恭謹地道:「學生遵命!」
費懋中不服道:「爹,那方天佑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而且方家還與南昌府同知柯正有姻親關係,要知道那柯正可是寧王的爪牙。大伯娘竟然打算將三妹許配給他,子謙把三妹的庚帖奪回來是好事,為什麼還要責罰。」
費宏若有深意地看著徐晉道:「子謙,這就是你那麼拼命奪回如意那丫頭庚帖的原因?」
徐晉心虛地點了點頭:「正如民受所講,那方天佑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之徒,並不是值得托負的良人。另外,寧王造反之心昭然若揭,他日若事發,作為爪牙的柯同知必受誅連,方家自然也不例外。」
費宏淡道:「那子謙覺得什麼樣的人才值得如意託付?」
徐晉心裡咯噔一下,硬著頭皮道:「如意姑娘喜歡的,且能讓她過得幸福的男子。」
費懋賢和費懋中不禁捏了把汗,子謙還真敢說啊,要知道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天下女子都要揀自己喜歡的男人嫁,那豈不是亂套了。
果然,費宏頓時面色一沉,道:「荒謬,回去把《禮記》抄一遍,三天時間,為師要檢查!」
「是!」徐晉鬱悶地應了一聲,費師雖然為人寬厚,但畢竟還是古人的價值觀。
「都出去吧!」費宏揮了揮手,忽又道:「等等,如意的庚帖拿出來!」
徐晉把懷中的庚帖拿出來交給費宏,和費家兄弟鬱悶地離開了書房。
費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悻道:「讓如意嫁喜歡的?倒是想得美,臭小子,以為老夫眼瞎了!」
費宏說著拿起庚帖掃了一眼,沉著臉站起來離開書房,背著手往後院踱去,大哥這位填房實在太不像話了,眼睛竟只有銀子,得敲打一下才行。
……
一輛精美的馬車駛進了費家的莊園,行駛至東府門前停下,繼母趙氏由婢女翠雲攙扶著下了馬車。
趙氏今年三十許歲,身形有點發福了,不過依然風韻猶存,今天穿了一身類似於旗袍的衣服,身形豐滿婀娜,兩邊手碗各戴了一隻金手鐲和玉手鐲,脖子掛著珍珠瑪瑙項鍊,髮髻上也綴滿了珠翠,一身珠光寶氣,雍容華貴。
趙氏此刻滿臉春風,心情顯然十分好。今天她到方府,雖然沒能帶上繼女費如意,但還是受到方家的熱情接待,離開方府時還收到了方家女眷們送的大堆禮物。
離開方府後,趙氏還特意回了一趟娘家,把收到的禮物給了一部分老娘,五十多歲的老娘樂得見牙不見眼。話說趙氏的娘家就在鉛山縣城中,父親是縣衙的一名小史,不入流的那種。
趙氏進了府門,隨口對著門房問道:「趙四兒,今天姑娘沒有出府吧?」
那趙四兒是趙氏的本家,所以才撿了這份看門的輕閒工作,陪著笑道:「夫人,那個……姑娘今早出府去了,現在還沒回呢!」
趙氏頓時面色一沉道:「混賬,你怎麼把的門?我不是告訴過你,這幾天不許如意出府嗎?」
趙四兒指著自己的左臉叫苦道:「夫人,小的阻止了,可是姑娘抽了小的一記耳光闖出去了,她可是府里的正經主子,小的還敢強拉住不成?」
趙氏愕了一下,脫口道:「什麼,如意竟然扇你耳光?」
趙四兒苦著臉道:「可不是,小的還是第一次見姑娘這麼橫!」
趙氏氣咻咻地道:「反了反了,好的不學,偏偏跟中府那野丫頭學……翠雲,你去中府把如意找回來,為娘得給她立規矩好好管教,否則日後還不翻天去。」
翠雲不情願地道:「夫人,五姑娘那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有她在,奴婢去了怕也叫不回來三姑娘。」
趙氏悻道:「算了,還是等她自己回來再說!」
趙氏雖然不怕費小玉,不過她怕費宏的原配袁氏,袁氏可是費府後宅的管事人,所有內眷都由她管著。
趙氏和翠雲正準備返回屋裡,卻聽聞身後傳來了馬蹄聲,下意識地回頭一看,但見一輛馬車駛到了府門前停下,馬車的標識竟是方家的。
趙氏不由愕然站定,當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方夫人,頓時更加好奇了,話說自己早上才到方府,咋方夫人下午又跑來了,這也太猴急了吧?
「哎喲,什麼風把方夫人給吹來了!」趙氏走下台階迎了上去。
方夫人神色不善地道:「費夫人這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嗎?」
趙氏愕然道:「方夫人這話怎麼講?」
方夫人冷冷地道:「我們方家雖然不是高門大戶,但也不是可以隨便戲弄的,你們費家既然一開始就沒誠意,又何必跟我們談,廢話不多說,一千銀兩子,還有前段時所送的物品全部退還吧,兩家婚事到此為止。」
趙氏急道:「今天還談得好好的,方夫人為何突然變卦呢?」
方夫人冷笑道:「變卦的是你們,廢話少說,退錢退物,我們方家高攀不起你們費家!」
「哎喲,方夫人,我都被你搞糊塗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方夫人狐疑了看了趙氏一眼:「你真不知情?」
「真不知啊,我這家門都還沒進呢,李姐!」趙氏叫屈道。
方夫人神色稍緩,沉聲道:「那進去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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