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天空還在下著雨,官道上的積水反射出微弱的光芒,隱約可辨別出道路,嘀噠的馬蹄聲敲碎了積水泥濘,也敲碎了雨夜的寧靜。
兩匹馬正沿著官道往鉛山方面馳去,馬上的騎士渾身濕透,手上擎著的火把均被雨水所澆滅。
忽然一聲悽厲的馬嘶,前面那匹馬踩中了一個較深的積水坑,頓時失了前蹄,轟隆一聲倒地,馬上的騎士也被甩飛出去,掉入道旁的雜草叢中。
後面那名騎士急忙勒緊韁繩,整匹馬都嘶叫著人立起來,這才避免跟前面那匹馬撞上。
「牟大哥,你沒事吧!」後面的騎士靈活地躍下馬奔前查看。
「幸好是草叢,要不然老命都得丟掉半條!」前面那名騎士從草叢中站起來,正是護院牟勇,而後面那位自然就是謝二劍了。
兩人在趕往鉛山縣城的途中遇到大雨,牟勇竟然走錯了方向,再繞回來時已經耽擱了幾小時,所以當兩人進入鉛山縣城已經是傍晚了。
結果一打聽,巡撫孫遂根本不在鉛山縣城,而是親自到了鉛山外圍督軍剿匪了,於是兩人又匆匆出城趕往鉛山,所帶的火把都被雨水給澆滅了。
「二劍兄弟,這烏燈瞎火的騎馬很危險,要不先找個地方避雨,等天亮了再趕路吧。」牟勇心有餘悸地道。
謝二劍搖了搖頭道:「不行,妹夫讓我儘快把信送到孫巡撫手中,路上已經耽擱了幾小時,若再等到天亮就太遲了。牟大哥,沿著這條道一直走就是鉛山了吧?」
牟勇點了點頭道:「估計還有十里路左右!」
「行,那我自己去行了,牟大哥自己先找個地方過夜,到時你徑直回徐家村即可。」
牟勇只好點頭答應,他所騎的馬斷了腿,是不能再跑了。謝二劍翻身上馬繼續趕路。
……
余林生今年二十二歲,去年接了父親的班,年紀輕輕便成了一名百戶(正六品的武官),其駐守的千戶所在弋陽縣。
這次巡撫孫遂為了剿滅流竄鉛山一帶的賊匪,把附近州縣的駐軍都調來了,其中便包括余林生所在的弋陽千戶所。
明朝的軍隊實行衛所制,在全國各地設立衛所,扼守要衝之地。
一衛編制有5600人,分為五個千戶所,千戶所下轄十個百戶所,各由一名百戶統率,而每個百戶所滿編的情況下有112人。
然而,余林生手下的兵卻不足百人,兵員嚴重缺損。因為到了明朝中葉,大明朝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其中最重要的表現就是兵備廢弛,各地衛所的軍丁出逃現象十分嚴重。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明太祖朱元璋立國之初,聽從了劉伯溫的建議,設立了衛所制,駐守全國要地,並且推行軍丁世襲的方式。
所謂軍丁世襲,就是父死子繼,即父親掛了,兒子頂上,大兒子掛了,二兒子頂上,沒有兒子了就孫子,要麼就是旁支子侄補缺,這樣的家庭被稱為軍戶,戶籍統一由五軍都督府管轄,不受地方管制,而且享有一定的差役賦稅優免權利。
軍戶家庭祖輩世代都居住在所屬衛所駐地,農時耕田種地,閒時參加訓練,戰時上陣殺敵,糧餉靠自給自足,朝廷不會撥一分銀子。
這種軍屯衛所制度,在剛立國之初確實起了很大的積極作用,大大減輕了中央財政的負擔,朱元璋就曾經自豪地表示,自己不花一文錢,就養了百萬雄兵!
然而,這種軍制的弊端隨著時間的推移便顯現出來了。首先,各地豪強權貴私占田地,土地兼併日益嚴重,軍屯遭到嚴重破壞,軍戶賴以生存的土地沒了,生活越來越艱難;其次,衛所的將領隨意奴役普通軍士,把他們當成佃戶來壓榨。正因為如此,軍丁都紛紛出逃,有些甚至全家逃跑。
正統年間兵部尚書王瓊便給皇帝打過報告,說全國衛所軍丁逃亡者超五成之數,由此可見情況之嚴峻,到了目前的正德朝,這種情況更是進一步加劇。
所以,孫遂雖然調來了兩衛人馬,號稱一萬多人,實際上只有八九千人,甚至可能更少,余林生手下的軍士便只有八十來人,兵員缺口近三成,戰鬥力就更不用提了,連吃飯都成問題,誰還肯賣力訓練?
當然,余林生這個百戶還是很賣力的,畢竟年輕力壯,稜角還沒被磨平,二十二歲便繼承了百戶的位置,正是雄心勃勃,準備干一番大事業。然而,江西地處南方,局勢穩定,很難有立軍功的機會,自然就沒有升遷的希望,只能一輩子老實地當個種地兵。
不過,現在機會來了,孫巡撫調兵圍剿鉛山的山寨,這可是難得的立功機會啊,所以余林生十分積極,準備抓住機會搏一個好前程。
所以,此時雖然下著大雨,余百戶還是披著蓑衣,手持火把巡營,督促值守的士兵提高警惕。
余林生所屬負責扼守的是一條進山小道,兵營就扎在道旁的一塊坡地上。
「媽的,這幫土匪真能躲,兩三個月了,愣是不見冒頭,莫不成躲在山裡頭吃泥過日子?」余林生巡完營,罵罵咧咧地往自己的營帳行去。
話說自從今年三月初圍山以來,官兵只與賊匪有過零星的幾次接觸,連賊毛都沒能撈著半根,余林生手下的弟兄早已怨聲載道,要知道現在可是農忙時節,戰功和好處又撈不著,又耽擱了農時,誰心裡也不舒服。
正在此時,一陣馬蹄聲傳來,余林生不由精神一振,這烏燈黑火的還下著雨,莫不成賊人終於按奈不住要逃出山了?
余林生抽出腰刀大喝示警,帶著幾名心腹弟兄率先衝到路中嚴陣以待。
「余老大,好像是從山外來的啊!」一名軍士疑惑道。
余林生這時也聽出馬蹄聲是從山外的方向傳來的,不禁暗道一聲晦氣。
這時雨勢已經減弱了許多,零星地飄著雨點,很快,一匹馬便在遠處的山坳轉了出來,火把的光芒照射之下,隱約可見到馬上騎著一名男子。
不用余林生吩咐,手下的軍士便厲聲喝令來人停下。
騎在馬上的正是謝二劍,見到火光下眾軍士的裝束,不由大喜,終於找對地頭了,連忙翻身下馬,牽著馬匹行前,免得引起誤會,一邊喊道:「軍爺,在下只是個送信的,不是山賊,千萬不要放箭。」
「廢話少說,先把人綁了!」余林生一揮手,手下的弟兄一擁而上,把謝二劍給捆起。
謝二劍皺了皺眉,卻也不敢反抗,大聲道:「軍爺,在下確是送信的,有重要事情求見巡撫大人。」
「嘿,小子,你當自己是根蔥啊,巡撫大人你想見就見?」一名軍士嘲笑道。
余林生借著火光打量了一遍謝二劍,見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皺眉問道:「誰派你來的,送什麼信?」
謝二劍剛想回答,遠處黑越越的山間突然冒出大量的火光,喊殺聲陣陣傳來。
余林生面色一變,大聲道:「是千戶大人那邊,十有八九是賊匪闖營了,弟兄們,立功的時候到了,全部給老子抄傢伙準備迎戰。」
余林生說著提刀吆喝整隊,氣氛空前緊張起來。至於謝二劍就被兩軍士押著送去營賬,任由謝二劍怎麼解釋也沒有人理會他。
余林生還沒整好隊,一名傳令兵便飛奔而來,大聲吆喝:「余百戶,千戶大人讓你馬上帶人支援,賊人正分兩路突圍。」
「哈哈,這幫賊廝果然躲不住了,走,弟兄們,跟老子殺賊立功去!」余林生一馬當先,帶著幾十名軍士,趟著泥水,往火光的方向衝去。
密林中,二當家李鎮正牽住馬,冒著細雨小心翼翼地往小道靠近,身後還跟著五十名山賊。
這些山賊均牽著馬匹,屏息靜氣,儘量避免發出大的響動。眾賊悉悉索索地走出樹林,順利走上了山道。
李鎮翻身上馬,望向遠方兩處火光,那是大當家吳三八,三當家周伯齡率領的另外兩路弟兄,在引開官軍的注意。
李鎮手提著熟銅棍,咧嘴寧笑道:「這些官軍就是一幫白痴,弟兄們,點起火把跟著老子闖營!」
一眾賊人翻身上馬,點燃了火把便向遠處山道旁的官兵營地衝去。
為了完成寧王世子下達的任務,吳三八把手下僅有的五十匹馬都派出去了,而且五十名匪人都是精壯的小伙,戰鬥力是最強悍的。
「不好,中計了,殺回去!」余林生剛跑到一半,突然見到身後火光大亮,一隊山賊策馬呼嘯沖向營地。
余林生帶著手下的弟兄急急回援,但是兩條腿如何跑得過四條腿呢。
李鎮帶著一眾悍匪衝到營前,一名留守的軍士還沒來得及跑開就被李鎮一棍砸得腦瓜開瓢,剩著的幾名軍士嚇得連滾帶爬地逃離路邊。
李鎮輕蔑地哈哈一笑,熟桐棍把橫在路中的拒馬挑飛,然後帶著五十名悍匪絕塵而去。
余林生跑回到營前,李鎮賊匪早就跑遠了,只能望著遠去的火把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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