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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了掌燈時分,黑漆漆的天上又飄起了鵝毛大雪,曾敢自野狼口事件之後能夠再過問的公務已經很少。他吃過了晚飯,閒來無事便在桌上隨手抽出本書來,剛翻了兩頁便聽與之一牆之隔的衛司衙門傳來了熙熙攘攘亂鬨鬨一片的人聲。這讓近幾個月來飽經戰場磨礪之苦的他頓時心生警覺,提了雁翎刀在手,便推門出去。
院子裡的護兵也踮著腳好奇的打量一牆之隔的衛司衙門究竟發生了什麼,看到經歷大人提著刀從屋裡急吼吼出來,又趕緊小跑著來到他身邊。
「大人有何吩咐?」
「衛司衙門裡可有情況?」
護兵完全不似曾敢警覺性那麼高,賠笑道:「回大人話,說是什麼檢察長,查扣了大批的東西。」另一個護兵也在一旁連聲附和。「是啊,外邊巷子裡,擠滿了大車,一直排到城門口呢!」
曾敢心頭一驚,這才想起李信前一日對他提及過的物資檢查站一說。這種與民爭利的事,於他從小所接受的教育格格不入,自是大不以為然。但李信手握大權,他沒有權力也沒有能力去干涉,只想看他究竟能折騰出什麼么蛾子來。
曾敢所在的院子與衛司衙門雖然只有一牆之隔但卻不是直通的,他推開大門踏了出去,卻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住了。只見昔日黑漆一片的街上被無數支火把映照的燈火通明,擠擠挨挨的車隊從衛司衙門前的大街上一直向南排了出去,竟然一眼都看不到頭。
愣了半晌,曾敢才回過未來,這李信居然真的說到做到去搶了山西商人的財貨。曾敢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拋開朝廷上不與民爭利的原則不說,他雖然是個讀書人卻對官商之間那些蠅營狗苟之事並未全然不知,這晉商能橫行山西漠北,又豈能沒有當地官員的護持?
李信貪心作祟,猛然間以通賊的藉口劫掠了如此多的財貨,可是闖了大禍,捅了馬蜂窩了!縱使他一時間取得了此事的上風,想一口鯨吞了這許多貨物卻是不容易,只要本地官商反應過來,群起而攻之,他以這小小的鎮虜衛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鐵釘?小胳膊又如何去與人家的大粗腿斗?
這簡直就是胡鬧。
曾敢怒氣沖沖的直奔衛司衙門大門口,擠過門前擁堵的人群,在第二進院子的議事廳將李信堵了個正著。
「李將軍啊李將軍,眼看就要大禍臨頭了!」
李信笑道:
「經歷大人莫要玩笑,何來大禍?」
曾敢虛指外邊的車隊財貨,憂心忡忡的道:「這些財貨價值幾何將軍不會估算不出來吧,它們原本的主人又豈能善罷甘休?」
李信還沉浸在首戰告捷的喜悅中,沒料到曾敢的反應竟然如此強烈,而且想的還如此之遠,但無論如何也算是對鎮虜衛的未來憂慮,沒必要將這個討人厭的傢伙攆走。更何況,這事李信還得拉著他一起干!
「經歷大人來的正好,物資數目巨大,無論是衛司衙門還是總兵府獨自處置似有不妥,所以李信準備籌備成立一個專門處置沒收被禁運財貨的部門,還需要仰仗經歷大人。」
衛司衙門也好,總兵府也罷,以目前的情況,套用李信前世的話講就是一套班子掛兩塊牌子,如今他還想再掛第三塊牌子。
曾敢冷笑。
「曾某還能有什麼讓李將軍仰仗的?」
曾敢由於此前的失敗一直覺得對不起恩相對他的殷殷重託,如今李信竟然反過來求他幫忙,如果自己答應了豈不是為虎作倀?可不答應又能眼睜睜看著鎮虜衛被他推上風口浪尖嗎?
臘月二十八清晨,衛司衙門前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李信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將一塊刻著黑字的木牌豎在了大門的左側。有好奇識字的由上而下依次讀著。
「軍管物資處置委員會……」
鎮虜衛本城中身已經沒有多少軍戶,圍觀的人多是衙門裡的書辦、皂隸與雜役,其中也不乏見多識廣的人物,軍管物資處置很好理解,但是卻頭一次聽說委員會的叫法。
聽著挺複雜,其實委員會裡的委員只有兩個人,一是武官出身的三衛總兵李信,另一個是文官出身的都司府經歷司經歷曾敢。所有被罰沒物資的處置都必須由兩名委員全部蓋印才能生效。
這些看熱鬧的人中,並不是所有人都一副喜氣洋洋,有一張臉布滿了陰雲。那就是顧通,他雖然被軟禁在衛司衙門的一所小跨院裡,十二個時辰都有人貼身看管,但卻並沒有被隔絕消息。他在門縫裡目睹了這幾日發生的一切。
百戶李大良被特許和顧通關在一起,當他得知李信搶奪了晉商的財貨時,對此人手段之狠嘖嘖稱奇,同時也等著看他的笑話,那些晉商損失了財貨又豈能善罷甘休?但是當他又得知李信成立了軍管物資處置委員會這樣一個機構時,卻將嘴撇的老高。「姓李的腦袋是不是壞掉了?姓曾的一貫與其作對,他弄了這麼一齣戲,豈不是自負手腳?」
顧通如今已經知道自己大勢已去,雖然痛恨李信卻也不得不服人家的手段,是自己低估了他,又過於高估了自己,有此一敗也不冤枉。
「大良啊大良,將大批財貨的處置之權拱手讓人,你以為李信當真糊塗了嗎?糊塗!」
李大良不解其意,明明李信是做了一件自負手腳的事情啊。顧通見他不解,若是以往定然不屑與之解釋,但現在閒來無事,說話竟然成了唯一的娛樂活動。
「如此一大筆財貨豈是一個人能吞下的,那曾敢也是有背景的人,拉他一起進來共同分贓,是在往自己身上貼護身符呢!再說了,如今李信掌握著鎮虜衛中的兵權,如何處置,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什麼委員會,遮羞布一塊而已!」
顧通鼻腔里發出了兩聲重重的冷笑。
曾敢沒想到李信竟然如此大方給了他處置軍管物資的權力,那麼他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從中做些工作來阻止李信越來越瘋狂的,劫掠商人財貨暴力吞掉的行徑,這是他答應加入委員會的原因之一。
同時,在軍管物資委員會成立的當天,他當即選派書辦,對所有的財貨進行一一點驗,登記造冊,然後入庫。說起來,曾敢打仗一般,統計物資卻是一把天然的好手。
隨著統計工作的進行,曾敢心裡便愈發的沒了底,這些山西商人們的能量當真不小,糧食、食鹽均以千石計,生鐵、皮革、牛筋更是不計其數。
糧食和食鹽自不必說,是人生活的必需品,但是接下來的生鐵、皮、筋卻都是徹頭徹尾用於生產製造武器的原材料,這些原材料運出邊牆,售賣的對象不言自明。關外正缺少的就是這等物資,韃子們吃著大明朝運輸給他們的糧食,拿著有他們輸入的原材料打造的兵器,毀關入寇,到大明的土地上來燒殺搶掠。
難怪李信說那些晉商一個個都是大漢奸,是大明的罪人,如今看來,此言竟是不虛。念想及此,那些在背後拿銀子對晉商們提供保護的官員們呢?難道他們的行為不是包庇縱容了晉商們一點點挖掉大明朝的根基嗎?
接連兩天,沿河邊上的物資檢查站源源不斷的將各色財貨運抵鎮虜衛衛城。貨物如小山一般堆積城內,曾敢帶著書辦皂隸們晝夜開工,也才清點了十之五六。數目之巨令人瞠目結舌,包括曾敢在內,所有人都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能親手點驗財貨到手軟還不算完。
更有人喃喃感慨,「這回咱鎮虜衛發財了,就是用上十年八載也未必能用完呢!」
「誰說不是,跟著李總兵幹當真痛快……」
曾敢對此是持悲觀態度的,他當即派出了自己的心腹直奔大同府打探消息,試圖在那些幕後的金主們進行猛烈報復之前先與其取得聯繫。
如今這鎮虜衛城中李信的威望如日中天,耳目當然也不少,這點小動作自然逃不脫李信的眼睛。不過,他只是付之一笑,不加理會。
臘月二十九,終於有第一波陌生的馬隊抵達鎮虜衛城外,其中一位領頭的年輕人自稱乃是范家少東,前來交涉自家財貨被扣一事,李信命人將其請入城中,好生招待,卻不立即見他。緊接著又陸續有各家的管事以及少東帶著人陸陸續續趕到。
直到晚間,晉商把大家竟有六家派了人來交涉。
曾經親往大同府的介休和尚見此情景不禁罵道:「這幫驢日的,都是賤皮子,敬酒不吃吃罰酒,施主好生請他們來,不來,如今給他們點顏色,一個個便乖乖的不請自來了!」
李信書房之中,介休罵罵咧咧如數家珍般將幾家商人挨個數落了一遍,誰家無禮,誰家傲慢,誰家客氣……最終匯成一句話。
「施主準備如何對付他們?」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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