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在城南救了難產的婦人,朝暮便買了處宅子住在了城南。
那是座挺荒僻的小院子,院前院後都被原來的主人種上時令蔬菜,沿著紅紅綠綠的蔬菜地往前走便可以看到另一處小院子,院裡住著一對老夫妻以及他們年長未娶的兒子。
一開始朝暮並未看到那位老實憨厚的男人,買房的時候只看重了那對熱情的鄰居,後來才曉得那對夫妻是將她當做兒媳婦來看。
拋開老夫妻刻意的撮合不說,朝暮的日子過得還是相當愜意的,唯一不足的是沒有人為她買酒喝了。
扶柳年紀雖小,做派卻跟個老頭子一樣,每逢她打著哈欠懶洋洋地望天的時候,那人就會一本正經地出現在她面前,毫不講情面地潑冷水:「別想著喝酒了,我是不會出去給你買的。」
頓了下,又面無表情地補充道:「也別想著讓大牛哥給你捎帶,我已經告訴他你身體不好不能飲酒。」
朝暮無聲望天,沉默良久終於忍不住掐著他的臉道:「你這人心眼怎麼如此黑?」
或許覺得總被人掐臉影響自己光輝的形象,扶柳特意讓隔壁大牛從集市上捎回來一套烹茶工具,然後擺在朝暮面前,讓人閒著沒事烹茶喝。
朝暮抱著小巧的紫砂壺欲哭無淚,其實她也知道扶柳只是單純地為她的身體著想,可讓一個自由慣了的人守著茶壺烹茶實在有點困難。
自打從北荒歸來,她每日都會重複做那些噩夢,埋藏在胸腔的那顆心臟就會疼得厲害,像是凡世里最殘酷的凌遲刑法,那執刑的劊子手握著鈍刀一片一片地割她身上的肉。
除了疼,還是疼,一開始她受不住,每次都在極度恐懼中尖叫著醒來,後來似乎是麻木了,盯著滿頭大汗睜開眼睛呆滯地望著深邃的夜色。
許是被她日漸麻木的情緒感染,小小年紀的扶柳變得越來越老成,不許她傷春悲秋,不許她過度飲酒,甚至連睡覺都要看著她閉上眼睛。
有時候她會突然生出一種扶柳才是轉了世的柯醉的錯覺,可是她心中很清楚,扶柳不是柯醉,真正的柯醉不會回來了。
即使再沒有在柯醉投生的那戶人家面前露過臉,她還是時常躲在暗處偷看那個小小的人。比如那位夫人果然為他取了柯醉的名字,比如他何時長出了一顆乳牙,比如他何時學會了走路,比如他何時學會了說話……
有時候坐在窗前望著那張秀氣的小臉,她會覺得自己很悲哀,就像是一隻離了隊的大雁固執地沿著自己心中的路線飛行,即使猜出來是錯的,還要頭也不回地走下去。
第一次出現在柯醉面前是在他六歲的時候,那日他穿了件短短的青布袍子,面前擺著個灰撲撲的破舊書包,學堂里教書先生在抑揚頓挫地念書,他卻心不在焉地四處張望。
然後他們的眼神就在春日的空氣中不期而遇,這是第一次她覺得男孩與柯醉很像,他們有著一樣漂亮的桃花眼,每當臉上有情緒波動時,那雙眼睛尾稍就會微微上挑,像是變成一個一個小鉤子,輕易地就將人的情緒鉤進他的眼底。
她就坐在學堂前的台階上等他下學,窗前新生的梧桐樹葉被風吹得呼呼作響,夫子斥責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進耳朵。她托著下巴呆呆地想著柯醉的模樣,總是面帶春風的人物被夫子單獨留下來耳提面命,光想著就覺得滑稽。
可是後來望著他單薄又落寞的背影,她還是心軟了,所以為少年出了個餿主意,同時又帶著私心特意提出了桃花酒。
離開私塾後她心裡裝的全是桃花酒的滋味,一路走一路痴想,最後乾脆跑到京城酒館了買了壇酒。
腳步聲響起時朝暮正抱著那壇味道寡淡的高粱酒往嘴裡倒,本以為是出去玩耍的扶柳歸來,她慌裡慌張地將酒罈往桌子後面藏,結果回頭一看竟看到勐澤略帶疑惑的側臉。
前一刻還慌亂的情緒登時冷靜下來,慵懶的眼神也被刻意的疏離取代,朝暮從凳子上站起來,被酒水泡得格外紅潤的唇瓣沾染上了金色的陽光,落在眼中讓人忍不住晃神。
「你來做什麼?」
充滿防備的語氣,朝暮此時就像一隻被人驚擾的貓,弓著身子做出反撲的姿勢。
勐澤眉毛一揚,眼睛漫不經心地從朝暮身上掃過,背在身後的那隻手伸出來,露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白色瓷瓶。
「特意從王母那討的酒水,要麼?」
說話時他唇角微揚,眼中似有微風拂過,配著那喑啞的聲音頗具有蠱惑的意味。
朝暮不說話,擺足了架勢將面前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末了,目光停在浮著層白光的瓷瓶上,輕笑道:「我這小院子還真是個風水寶地,竟能引得勐澤仙君巴巴地跑過來喝酒。」
勐澤斜睨了她一眼,徑直走到破舊的木桌前坐下,瓷瓶往桌上一擱,手指閒閒地往桌上敲了敲,他方抬眼去看朝暮,「喝麼?」
「仙君有所不知,在下近幾日身體抱恙,飲不得酒水。」
不知是不是先前喝得酒太多,被扶柳看管的這段時日,她竟習慣了每日種花泡茶的日子,雖寡淡了點,到底是件挺風雅的事情。
所以此時對著勐澤頗具誘惑的神情,她心中非但毫無波瀾,還有興致同人打起嘴仗來:「還有啊,我記得離開驚塵殿前我曾讓那個莽莽撞撞的小丫頭給你帶過話,仙君可還記得?」
勐澤抬起眼皮看她,眼中情緒像是隔了層雲霧教人分辨不清,「你願不願意見我是你的事,我來不來找你是我的事,這兩件事毫不相干。」
理直氣壯的語氣,說話時他還能慢悠悠地撈起桌上杯盞給自己倒了杯酒。
朝暮氣結,這時才想起來那個傳說中不食人間煙火的戰神一直都是如此無賴,並且無賴的理直氣壯,教人挑不出毛病來。
自顧自地飲了一杯酒,他又抬起頭輕飄飄道:「真不喝嗎?王母親自釀的酒可比你方才喝得好上千萬倍。」
朝暮的目光落在桌子後面的那壇酒上,許是方才動作太過慌亂,酒罈傾覆,未飲完的清酒洋洋灑灑留了一地,有狹長的草葉沾了酒水被夕陽照得光影迷離。
她似乎永遠都比不過勐澤,絕情比不上,心計比不上,就連鬥嘴都比不上。
心底湧起一陣無力感,她失魂落魄地垂下眼瞼,扯了下嘴角,「好喝仙君喝了便是,若是仙君連這房子都看中了我便將房子也一併送給你。」
勐澤風輕雲淡的表情終於有所波動,他目光深沉地看著面前心灰意冷的人,握著杯子的手青筋盡顯,「你非要如此嗎?」
朝暮笑,一面笑一面折身離去,走到院門時被凸起的門檻絆得一個踉蹌,打小路竄出來的扶柳手疾眼快地將人扶住。
小小的人兒抱著她的胳膊,仰頭聞到酒味時臉皺成一團,「你又偷偷喝酒了,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肯聽?」
朝暮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復下極其糟糕的心情,小聲道:「就喝了一點,下回再也不喝了。」
扶柳白了她一眼,晃著手裡雜七雜八的吃食就往院子裡走,抬頭見到呆立在小院正中心的勐澤時,他只微微楞了一下,然後嘴角勾起一抹單純無辜的笑容。
「勐澤仙君是來給我們送喜帖的嗎?可惜我們在凡間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怕是不能到天宮參加你和傾瑤公主的婚禮了。」
清脆如鳥鳴的聲音讓院子裡另外兩個人同時愣住,朝暮的手掌狠狠地掐進已經開始腐朽的木門上,緊抿著嘴唇盯著笑容可掬的扶柳。
被提問的勐澤也是不言不發地抿著嘴唇,目光卻越過站在身前的扶柳筆直地望著朝暮,眼中化不開的情緒如濃霧將人包圍,教陷在其中的人感覺到了窒息,感覺到了害怕。
沉寂良久,男人終於沉沉地開口:「我已經和傾瑤解除婚約了。」
那話是看著朝暮說的,說話時聲音又低又沉,仿佛微風打在沙粒上頗有質感的聲響。
朝暮猛地抬眼看他,目光相撞時又迅速收回,「哦,這真是件遺憾的事情。」
她在笑,臉上的嘲諷毫不掩飾,「所有人都說凰族公主和九重天上的戰神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們若是不在一起,可傷了多少人的心。」
這話可真毒!
扶柳轉身衝著朝暮擠了擠眼睛,一臉的幸災樂禍。
「可我瞧著你卻是挺快活的。」勐澤也不惱,看著她的眼神反而多了幾分興味。
朝暮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抬著大步從他身邊經過,「仙君似乎忘了,我與傾瑤還有些賬沒有算清,既然你與她沒了婚約,我再找她清算不為過吧?」
勐澤拉住了她的衣袖,好看的眉毛不經意間皺起,「我記得我說過這件事由我替她擔了……」
「你說?」朝暮不緊不慢地從他手中扯出衣袖,輕笑道:「我憑什麼要聽你的?那日是我氣昏了頭,你說什麼我都認,現在啊……我腦子清醒了,是誰動了柯醉我便找誰算賬,天皇老子都不能攔我。」微信搜索公眾號:wm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電影溫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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