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凝成糖之重與重明 第4章 撞見一座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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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歸鬧,龍韜衛開拔後馬不停蹄,第二日便進入平州界官道,直奔大漠。

    這太平道之所以有此名,並非此處有多太平,而是於太州平州交界處有這一穿過大漠的官道。供來往客商軍隊行進。

    可穿過的大漠又是個變化多端的。風有吹亂黃沙,天上無風大漠深處也自有詭異峽谷自成風團。太平道並不太平,乃是比獸界沙漠角兇險萬倍的去處。官道標記也時常混亂作廢。

    沙漠角兇險的是惡徒,武力拼過自然暢通;太平道兇險在自然之術,絕非人族武力可擋。

    日暮斜陽向西而下,殘陽血紅綴在天際黃沙交融。流沙千里,茫茫不見盡頭。炎夏暑氣餘熱未散,近處沙土燃燒起淡淡灰色煙霧,如一道無形屏障,委婉阻礙行軍的方向。

    夜曇勒馬停下,對著這壯觀又滄桑的廣闊之景感慨。

    「這便是太平道。這便是太州平州。」

    願不聞揮手大喊:「停軍!!在此處等待太州城守的接應!眾軍補水原地歇息!」

    趕了這麼久的路歇下了。天將晚,夜間視物不清晰,這蜿道自行去闖更為危險,還是等待城守接應為上佳。

    少典有琴把馬驅使到娘子身邊,回應她道:「曇兒忘了?你曾來過此地。」

    夜曇:「怎麼會?我從未見過這大漠。」

    少典有琴笑:「月窩村。月窩村離這裡不遠。只是靠近鄉鎮而非行軍所至官道。」

    夜曇欣喜:「原來如此。那我們要不要順道故地重遊?」

    想想又放棄:「不行有琴,我們把正事做完了再去。」

    少典有琴點頭:「都聽娘子的。就是不知石屋內給娘子雕的石頭花歷經風霜雨雪還剩下幾朵。」

    曾經二人千辛萬苦滅去南明離火,便灰頭土臉地從石屋衝出再未回首。現下夜曇真有些心癢,道:「真的,辣目當時雕了多少花?你還記得嗎?」

    「三十一朵。」

    夜曇:「記得如此清楚!」

    少典有琴:「那是我兩年多前重新雕的,數得清楚些。辣目雕的,都不在了。」

    夜曇的興奮勁兒過了。轉而是鼻酸。

    「有琴,你…我去歸墟之後,你曾去過石屋?」

    玄商君點頭:「自然三處都去了。繽紛館和香堂不是我們如今常駐之所嗎?石屋有些遠,就沒有長住。」

    「待了多久?」

    玄商君又搖頭:「大約有幾日吧。把屋子打掃了幾遍。新刻了那些花。然後又回去了。」

    嘲風再度幽幽插話:「老七就會把自己膿包的事情略過說。小姨子我告訴你,你夫君去那火妖石屋待了整整三十一日,每天都在雕花。第三十一日思你成疾,暈在石屋外面,被眾仙撿了回去。後來聽說葵兒和你能復活才從床上爬起來。夠膿包吧——哎呦!」

    他又從馬上跌到了土裡。這回靠近沙漠,地面燙得不行,嘲風來了個火燎腚似的彈跳。手裡下意識就放出赤鞭與老七打架。

    等等,這人族的士兵還在後面。

    赤鞭忿忿收起。

    少典有琴:「只有你不說話。這暑氣才能降下些。」

    嘲風騰騰上馬,憋出一句:「幼稚!我不和妹夫計較。」

    青葵無奈拉住他,教訓道:「你們都夠幼稚的!一個拿他人苦痛說膿包,一個拿滾燙地面做刑罰…」

    話未完,第三個最幼稚的人兒從烈風身上直飛到有琴的馬上同他面對面。

    少典有琴連忙扶著她晃悠的身子。

    「曇兒?烈風顛你了嗎?」

    夜曇摟著他脖子道:「不,我就是突然想讓烈風歇歇。想騎你的馬!」

    摸摸她束起的髮鬢,少典有琴失笑。

    「傻瓜。馬兒都是差不多的。」

    「可是人差很多。」夜曇蹭到他懷裡,「苦了夫君,我來安慰夫君。故地重遊要甜甜蜜蜜才好。」

    願不聞一偏頭發現又看見了什麼,恨不得自戳雙目。

    這公主和駙馬到底是要主動暴露身份還是隱藏啊?!怎麼那一對開拔前唬人,這一對休整時唬人,沒個消停!

    後方些許沒走開的軍士們喝水並噴水,梅開二度驚悚。

    那玉面小郎君怎就飛身到了別人馬上同他耳鬢廝磨。三位新來的副將一位新來的醫官,竟全是斷袖?夭壽啊!

    圓月再掛枝頭,城守未到。斥候也未到。願不聞下令原地安營紮寨,明日再行軍。四人不混軍營,則恢復了如常打扮,先去周圍走動散步。

    未入大漠處山脈連山脈,多為枯黃石山,草木不興。還有沉寂的火山,洞口長年飄著股隨時復燃的死灰煙塵。村落不多,四人走了幾里,走偏官道,也沒見到聚集人群,更別提什麼熱鬧的集市。這就有些喪氣。

    「要不我們坐上奇鴛車,或者乾脆飛去月窩村玩玩?定能在天亮前回來。姐姐,你還沒見過我和辣目的家吧?」

    青葵點點夜曇的鼻子,略有責怪:「村子什麼時候去都行。但是出發前說好了,這次不能隨意使用奇鴛車。我們在人界呢,身份是不會法術的兵卒。」

    「而且曇兒,你昨晚一夜未睡,今日行軍趕路,還要再不眠一夜嗎?當心熬壞了身子。」

    嘲風「嚯」地擂了少典有琴一拳:「老七,過分了啊。」

    少典有琴懶得理他。

    「好吧。」夜曇乖乖聽話,先按耐下心思。轉而找了個視線內略有趣些的東西說:「你們看那棟屋子!好奇怪的形狀!」

    三人順著夜曇手指方向搜尋。果然發現一奇屋。人神二界房屋多為朱漆抹就,飛檐翹角,琉璃瓦片鋪設。尋常平民搭的家則樸素得多,有石做,竹做,總歸有支撐,有屋頂即可。而這一座屋子…石做,無名貴之物點綴。合該是平民之家。

    又大得過分,像是勛貴大家族。

    屋頂團成一個四人沒見過的圓,石圓頂端像被巨手捏起,也翹角了。向上的角。

    「這…怎麼還有這般的屋子?」

    夜曇望向姐姐姐夫:「這麼丑又怪,沉淵特色嗎?」

    嘲風:「別什麼丑東西都往沉淵栽!」

    夜曇:「我只沒怎麼接觸過沉淵建築。只能這麼猜了。其他三界的人也不會把屋頂做得像…唔…」

    像糞便似的…

    為了不倒姐姐和有琴二位潔癖人士的胃口,夜曇貼心地沒再繼續說。

    少典有琴:「不似四界之物。十分怪異。」

    夜曇眼睛亮了:「去看看?」

    嘲風:「我贊成。說不定是上古遺蹟,掀翻它底下有大把寶藏可尋。」

    其他三人:…

    少典有琴:「是不是我鏢局要利太多,惹得你有些…」

    夜曇:「想錢失心瘋。」

    青葵道:「好啦好啦,你們兩個不要再欺負嘲風了。去就去吧,但是我們要小心些。」

    嘲風得了媳婦的維護眉開眼笑,摟著葵兒一馬當先地開路。

    「我們先去挖寶藏!老七你和小姨子慢些啊!」

    他摟著青葵離地,長腿幾邁又開始小跑。實則是玩鬧前進。青葵在他懷裡羞澀低頭,手掌推弄在他胸前直求他把自己放下。嘲風偏不。

    沒幾下就靠近了那圓頂尖頭建築。房梁之上竟有牌匾。由右至左幾個大字。嘲風和青葵一道念出來:

    「玄商神廟。」

    啥?

    夜曇飛跑過去:「什麼什麼?這糞便…竟然是有琴的神廟?」

    嘲風這下把青葵放下了,因為笑得極盡猖狂,怕把葵兒震暈。

    「小姨子這個形容——妙啊!」


    玄商神君本君還在反應中,畢竟他還沒親眼見過自己的廟堂。夜曇想起了什麼,替他攔著說:「不對,不妙不妙,這沒什麼可看的,姐夫,我們去別處!」

    下一刻嘲風嘩啦已把廟門推開,粗聲道:「我倒要看看怎麼供奉老七香火——」

    然後一尊皮笑肉不笑的神君塑像赫然出現在四人眼前。

    數秒死寂後。空曠的神廟中迴蕩起嘲風可撼天地的恐怖笑聲。

    青葵:…

    這是被震撼的。

    夜曇:…

    這是因為自己沒護成短懊惱失語的。

    少典有琴:…

    這是氣暈之前的。

    轟隆隆!

    一陣驚雷,神廟樑上的牌匾都被震得晃了晃。

    青葵尚在喃喃疑惑:「…這哪裡像玄商君了?」

    蠟黃的臉色,空洞的眼神,僵硬的肌理,花哨的衣服,最要命的還是唇角那一抹慈祥的微笑。這塑造靈感到底始於何處,饒是同理心極強、對人極為寬容的青葵公主也無法端水寬慰。

    夜曇已經飛也似的跑回去,扶住臉色鐵青且嘴唇顫抖的少典有琴,怕這兩千多歲見多識廣的神君被新世面氣出個好歹來。撇嘴軟語道:「有琴你別在意,其實也不是一無是處,擁有你的仁愛之氣…」

    這話一出,她摻著的身軀都沉了沉。天空划過刺眼閃電,掌管星辰的神君幾乎暴走。夜曇驚得即刻改口,腦筋靈活轉彎道:「呃這從立骨到糙泥、中泥、細泥,沒一個工匠靠譜的!圖紙也不知道是不是沉淵族人半夜溜進屋子裡篡改的!根本和夫君沒關係!贗品神廟!」

    嘲風正樂得一腳踹在門框上以痛止笑,嘶地一聲總算能組織出句子反駁:「別什麼丑東西都往沉淵栽…哈哈哈哈哈哈哈…嗯?」

    只聽「啪」又一聲巨響。天空沒再響雷,嘲風頭頂響雷——牌匾堪堪砸向他的腦袋。

    青葵拉住他衣袖道「小心」,見他肢體機敏得早於腦子反應,已躲開了,不由地終於笑了。輕聲責怪,你們呀,真是的。

    也不知是笑誰。塑像神君還是嘲風。慈祥暴躁還是幼稚。

    最矜持守禮的姐姐都沒憋住,再護短的夜曇也憋不住了。她偷偷決意不可告知夫君在尋找神識那年她第一次見這形貌的塑像,可是拉著帝嵐絕和慢慢笑得不比嘲風聲音小。夫君知道了定會傷心到眨眼睛,那她就會心軟得毫無辦法。

    少典有琴放完雷砸完人,眼前從暈乎乎的黑疏解地清明多了。繃著一張臉硬邦邦道:「人界想像而已。不足為奇。天界諸神在人界塑像均是與本尊毫無相似之處。我們走吧。」

    夜曇止不住地點頭:「走吧走吧。」

    嘲風一腳邁了進去,熱衷唱他的反調:「別走啊,讓我近距離觀賞觀賞老七的香火旺不旺——老七你這神廟怎麼這么小啊?看來你在人界的面子也是虛的啊?」

    這下其他三人都暫停了走遠的意圖。

    「姐夫你眼睛不好吧?這麼大一間廟舍,八根頂樑柱,連我父皇的日曦殿都撐得起來,哪裡小了?而且有琴的塑像都這麼這麼大,廟怎麼會小?」

    青葵也探頭進去,和嘲風的腦袋一併轉來轉去估量。

    之後回過頭招呼遠處的曇兒和玄商君:「曇兒你們過來看,這廟內的確很小。」

    夜曇同夫君對視一眼。少典有琴畢竟「見多識廣」,現下對著自己那不堪說的拓像已可在不看時心如止水,便點點頭同夜曇一道靠近。

    嘲風完全走了進去,笑意漸止。

    「這廟,好生奇怪。」

    少典有琴和夜曇剛走到門口沒細看,先道:「這還用你說?」塑像還不夠奇怪嗎?

    青葵拉著夜曇的胳膊,三人一同踏進神廟。

    忽有一陣不應在盛夏晚間出現的陰風襲來。原是廟內逼仄陰濕。風吹拂燭火也在掙扎搖曳,某下閃動的燭光從下方晃得那塑像嘴角或明或暗,由慈祥變為了詭異。

    少典有琴皺了皺眉。這神廟周遭的氣息可無一分像他。甚至都不像神。

    嘲風走向廟內柱子,敲了敲。又靠近塑像座下。

    頓了頓,他道:「老七,你來看看人族向你進獻的貢品。」

    三人依言走近,在托盤內未見鮮艷蔬果,也未見噴香糕餅,連錢幣也無。是疊堆起來片狀的不明之物。

    夜曇捏緊了少典有琴的袖子:「這是什麼?」

    嘲風陰惻惻地望向她。

    青葵在燭火下端詳兩秒,臉色大變,欲言又止。

    其樂融融跟著這廟內陰風轉了徹底的彎去。突然就沒人應夜曇了。

    「姐姐,姐夫,你們怎麼突然…」夜曇吞了口唾沫,都不會調侃姐夫的裝凶裝深沉了。她實在分辨不出那貢品是什麼東西,又不敢上手抓來驗看。只得向夫君問:

    「有琴,你的廟裡有要求什麼特別的貢品嗎?」

    少典有琴:「並沒有。」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廟已經如此普及,大漠邊界,西北地區都能隨時撞上一座。

    夜曇同夫君一道作了傻瓜。又找姐姐問:「是什麼邪惡忌諱的貢品嗎?該祭奠給沉淵惡煞而不是天界神君的?」

    嘲風憋不住,三度為沉淵正名:「喂喂喂,我們那也不收人皮的。沒這個習俗。」

    人…人皮?!

    夜曇琥珀眼珠都嚇至變色染了濃黑,拉著姐姐和有琴往後一跳,大聲道:「姐夫你你你你沒開玩笑吧?這裡的人割皮給有琴上貢?」

    嘲風一個人被留在貢桌邊上,聳肩答:「也許老七有什麼特殊的你我都不知道的愛好?」

    上句不是玩笑,這句確然了。但這個玩笑開得很不聰明,他嘲風試圖緩和些氛圍,只緩和出了小姨子短暫恐慌後的應激。夜曇手心直接閃出美人刺,比劃著就要揍他。揍他以蓋驚恐。

    「你才有特殊愛好,你才是吃人皮的變態!」

    嘲風:「喂,這是玄商神廟又不是我嘲風神廟!」

    玄商神君握住她的胳膊:「曇兒,跟嘲風沒關係。」

    夜曇自然知道。

    轉瞬驚恐完畢,她寬廣的心胸接受新事物極快,哪怕是如此噁心變態的東西。餘下是實打實的憤怒:「有琴!那就是這地方的人有病!這樣血腥駭人的貢品進獻給你,可是會折損你的功德的!」

    青葵續道:「曇兒說的沒錯。玄商君,神廟香火本是積攢福氣功德,如此陰損的祭品只會反過來折損你的功業,增加你的殺伐。」

    換句話說,有幾個人族為這一疊貢品失去性命,就有幾條人命賬會算在玄商君頭上。

    這些建廟祭祀的人到底是要同神君祈福還是要給神君折壽呢?

    玄商君尚在思索因果,夜曇想到夫君清風明月的修行要被這樣污染,已是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手上美人刺又揮舞幾下。

    「我砸了這破廟!」

    嘲風:「砸老七神廟,正合我意。小姨子,我同你一起!」

    說罷就一腳踹翻了貢桌。

    這廂二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惡人一個為維護夫君,一個為了出口七三分賬的氣,頃刻間達成共識。青葵道:「莫急,我們再探查一番…這畢竟也是當地人出資建造的廟堂,我們這般損毀是否有些…」而這話已被乒哩乓啷的拆廟聲蓋過。

    「啪!」那疊污穢之物重落在地上,嗆起一陣黑灰。

    夜曇轉過腳跟遠離它,不忘留下句,呸呸呸。

    少典有琴扶額。神君真正的恬淡微笑展露面容,比之塑像面上的虛偽怪異不知高到何處去。青葵略觀,嘆氣暗道:算了。供養的神君本君都對拆廟樂見其成,她還有何話講。

    故下一句成了:「曇兒你小心點…那個柱子鑿不穿的,等我們出去了施法術掀翻它就是。嘲風你別砸那桌子了,都散架了…」

    夜曇借著軟塌塌的蒲團都跳飛到了塑像腿上,可見憤怒一蹦約三尺高:「這丑塑像能砸嗎,會不會傷到你有琴?你們神仙與下界供養的塑像有何肉身聯結之處嗎。」

    她小心收刺,手掌握拳輕錘塑像腿彎:「有琴,這樣打你腿會酸嗎?」

    少典有琴:「…倒也沒有。曇兒放心毀去便是。」

    這能有何聯結!若是和丑塑像有半點聯結,神君就真是要昏厥了。

    「那就好。」夜曇放心結印,準備把這塑像化作齏粉。忽地廟門似有了自己的意識,嘭地合攏,把四個人關在了廟內。

    沒了月光,本就鮮少的幾根蠟燭昏暗無比。夜曇伏在塑像腿上,印才結了一半。

    「怎麼回事?」

    並不寬闊的廟宇內殿響徹不知來處的地獄洪聲:

    「呵…呵…毀我神廟者…死!」

    四人:…



第4章 撞見一座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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