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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分離後,清氣上浮是為天界,濁氣下沉是為沉淵。二界中人各以清濁修行,菁純無比。天地中又存人獸二界,修為與壽皆短,卻又各有奇巧特長…」
上書囊新入的學生對著第一節四界古代史課紛紛打起呵欠:這哪裡是古代史,分明是常識。誰不知曉天生四界,分由四族統領;誰又不知曉大家彼此的修行源頭呢。
「啪!」不大不小的一聲書頁翻折聲,眾學生肩膀一震,從睏倦中急忙端坐看那高處寒面的青藜星君。
只見其灰袍微甩,長指翻轉古籍流光。書頁便於半空中自行翻動至某處停滯。
「諸位似乎很是睏倦吶。」老頭子聲色嚴厲,鬍鬚都掩不住下撇不滿的嘴角。
新生們皆為各族選拔精英子弟,入學前也都聽聞過青藜星君的名頭,什麼一夜能布置二十張卷子的課業,直叫人寫得頭昏腦脹難以自處;什麼測試諸多嚴苛,去偽存真術是連脂粉都要全卸乾淨;再有當初玄商神君的面子都敢拂了去,一時齟齬就能把其天妃逐出上書囊…
幾個彎道轉回,眾新生不寒而慄,方才哈欠嘴咧得最大的那位仁兄發覺星君正在盯自己,麵皮一緊又是一紅。哀嘆怕不是將將就要滾蛋給己族蒙羞,但也不敢反駁辯解,只得垂首等狗頭鍘落下。
那鍘在頭頂懸了會兒,青藜星君手上流光溢彩的書頁也懸了會兒。老頭子哼了聲,竟是出人意料地流出半點笑意。
「現在的新生真是一屆不如一屆。專心聽講做不得,連這膽氣都不足了。」
頂鍘小仙:「…啊?」
青藜星君靈指幾掐,古籍中圖便似脫離書頁,學堂中空逐漸鋪開,隨其指訣愈變愈大,並有雷鳴轟隆。海水泥沙於圖中翻湧,天地不分,清濁未明,一片混沌。忽竄一白光直撲諸位,轉而又被黑光擊退。黑白交織,纏為一體,一併墮入海底。雷鳴再震,劈開海浪,轉竟又被海浪吞沒。
新生們未曾見過此等景象,多有驚呼。依然是頂鍘那位張了大口,壯著膽子問老師曰:「星君給我們看的奇詭異象,便是混沌之力翻湧的世界之初嗎?」
青藜星君輕咳道,「今日首課,時辰尚早,便與你們說多些,說透些。待明日玄商神君前來授課,萬不可一問三不知,給上書囊蒙羞半分。」
天界中修為最為卓絕的玄商神君早前偶來上書囊中代理過幾節課業,其雖也是個冷麵神,但講習深入淺出發人入勝,為當年的學生所喜崇。可後不久其便脫離天界,與天妃下界隱居避世。再有那撕扯來去九曲迴轉的過往暫且不提,單說這風平浪靜後,神君和天妃突有一日發了奇想,上天與青藜星君推薦多加些佛法課給新生,好叫大家多學之、廣學之、勤學之。青藜星君撫須贊同,順勢也邀請他再來上節仙法課。神君本欲託詞,天妃卻連連贊同慫恿。這便馬虎應下,只道新學年第二節課——同樣也是第一節仙法課由他來開頭。消息一經傳出,各族往上書囊塞子弟的心思更濃重了:這可是玄商神君啊!若得他點撥根骨仙法,豈不是三生有幸!
青藜星君計謀成行,果得更多更優生源挑選,在座的各位都是他一一選中的好苗子,實則都是極滿意的。故第一節課學生犯困他也難得不惱,只嘴上壓制幾句便欲引起對「古代史」的興趣。
這便由乾巴巴地念書轉為了生動上演,老頭子站起昂首,對著半空懸浮的昏暗景象解說一二。
「這的確是混沌之力。」星君一拍手掌,圖中海嘯天沉。「天地分離後仍留混沌存于歸墟,且每逾千年封印便會鬆動破解,其中封印的混沌之力蔓延滅世。因此,神族每派遣修為最深厚的神君以身修補歸墟。玄商神君是最後一任使者,也是修為最高,將歸墟封印徹底的一任使者。再之後便是地脈紫芝雙花澄清歸墟,將歸墟此物湮滅世間,還四界永久的安寧。」
這也都是神族學生們都通曉的近代史。話說這地脈紫芝雙花之一正好便是玄商神君那位捅天破地的頑劣天妃,夫妻二人一靜一動,最後竟攜手救世,幾年來倒逐成佳話。明日神君講學,不知天妃是否也會來?若真如此,那這上書囊可真是要被擠破了頭得擁堵了。
「但,」星君話鋒一變,半空中的翻湧恐怖之景也霎時靜止,「世界之初,除卻混沌之外,還有一境。」
諸生面面相覷。這倒少聽聞!
「此境名為,太虛。」
浪潮散去,黑白二光黯淡,泥沙瓦礫也化為虛無。雷擊無處,境中無聲、無形、無攻擊。也無出路。只餘一片灰白濛霧。
「太虛,絪縕之本體,其聚其散,流動充盈於天地之間。無點染、舊空空。既如福地,又如死地。無前無後,無始無終。」
「太虛之境是宇宙萬物最原始的炁所流動。無時間,也無空間;又存一切時間,一切空間。故生萬物而滅萬物。萬象之寶地、水、火、風皆可由太虛境所得。上神所分清理濁的太極圖,也是由太虛境中煉化而來。」
有學生奇道:「這便像是四界來源的寶庫了!凡人愛向神仙許願,我們神族是否可向太虛境許願?或是太極圖也可,只是聽說那太極圖需以一還一,怕也是艱難哦。」
其餘年紀輕些的學生不免跟著發笑。青藜星君點頭道,「話雖粗疏,倒也是對的。傳說太虛之境與歸墟毀滅四界相反,而是可創造新世界,遑論些法器願望了。但如何創得,要如何代價,這都是無人知曉的機緣。」
學生續問道:「那星君,太虛之境的入口在哪呢?」
青藜星君道:「其境獨立於四界,可能是任何大小,可能在任何地方。」熒光點點,靜謐的炁圖縮形為一點灰塵落於指尖,「今年佛法課加重,屆時會請西方梵境的尊者前來講課,各位將更能深入體會,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堂下各位由興奮聽故事變為發出壓抑的哀嚎聲。
誰要上佛法課,聽不懂寫不出,連複述都蹩口得要命啊!
青藜星君滿意掃視學生們,後又補道,「不過也有傳說…」
各位又豎起耳朵再聽故事。
「魍魎城同樣獨立於四界,便存有太虛之境的一處入口。」
「聽也聽罷。考也考罷。我奉勸諸位莫要嘗試尋找。」青藜星君從書篋里搬出厚厚一沓考卷,預備分發:「現在開始隨堂測驗。答不出的今日課下考卷翻倍。」
眾人:…
這豈止是莫要尋找,是寧願從未聽過!又多了幾道要頭疼的題目!
考卷嘩啦,上書囊逐漸也如太虛之境般死寂。頂鍘小仙雖哈欠連天,有趣之處倒也記得最透徹。早早嬉皮笑臉地交卷,得了青藜星君一記不輕不重的眼刀。
但略略掃下,竟是全對。老頭面色又松,道:「見你欲言又止,想問什麼?」
小仙:「謝星君原宥我失禮!我就是想問,為何勸我們不要尋找太虛之境?雖玄妙無所依從,但若真能入內探索,也許四界本真以及誤解錯解的許多問題都能被探尋澄清,就如當初地脈紫芝被誤認為滅世毒株,連累了東丘一族屠戮殆盡。豈不可惜?」
青藜星君嚴肅道:「所思很好、向善。但其一,太虛之境如今是否仍在無人可知。其二,歸墟在玄商神君之前無一人活著出來,也無人知曉其中景象。我之所以能展示給你們看其混沌模樣,也是玄商神君歸來後所述才有。太虛之境亦如此。我所展示的只是上古記載的文字勉強化為圖畫。虛無炁中有些什麼危險,亦是無人能知。而你們如今的修為,最好不要想著進入探尋。其三,也是最緊要的一點。」
「太虛之境,入口有所傳說,卻從未流傳過出口。」
頂鍘小仙驚愕嘶聲。
「星君的意思是,那地方是個進得去出不來的地方?那便是殞命於此?」
「非也。有始方有終,有生方有死。無生亦無死。無始便無終。進入者不會殞命,而是如那聚散流動的絪縕本體,永遠漂浮。」
小仙大悟:「失去靈識,雖死猶生,雖生猶死…生不如死。」
其咬牙戰戰,只覺自己所知甚少,當真要多加研習古代史。青藜星君掃了他眼,把古籍置於他手,「見你向善好學,不若課後自行鑽研此書。也許還有別的見解。」
小仙沖老師深深鞠躬,收了古籍急忙盤算回家立即研究。今夜只能早讀書、早休息。因明日玄商神君的課程他還得早起占位。
天界仙樹不似凡間樹木汲汲日光雨水,僅清氣纏繞的地脈便得滿樹紅花,綠葉不朽。故天界不分夏冬,四季如春。四界新學年的開啟皆在秋日,神族學生們下學卻也無福欣賞楓葉全赤,菊花半黃的初秋之景。稀稀拉拉從上書囊離開,三三兩兩有相呼道:不若去瑤池看水邊開徹的芙蓉。勉強也算是入了秋訊。
「而且仙尊由東丘往瑤池邊挪植一棵梧桐,據說可同界下一般,四時分明,春滿秋落。我們也去撿拾些梧桐葉作書籤如何?」
上百上千歲的學生們終究還算作神族少年,聽聞此言興奮擁喝,都奔瑤池觀難得的春華秋實。
花兼梧葉,彼此不勝秋。天界之外卻是一葉知秋。青藜星君所提及四不管的魍魎城,自也正滾過暖春燙夏,剛入涼秋。
魍魎城四衢閣內,夜曇對著上書囊法卷也打著呵欠描硃批。
輕寒正是可人天,魍魎城又更陰濕,涼浸浸地侵了單衣,她一道打呵欠一道打了半個冷顫。剩下半個便被一旁的夫君眼疾手快地用褥子裹了回去。
蠶蛹似的被裹中探出夜曇整張瑩潤小臉,露齒笑道:「有琴,你想把我捂死麼?」
少典有琴:…
褥子沒了,玄商君點咒幾下,屋內燭火團團上升,綻開五彩煙花繽紛,絢麗且灼熱。夜曇湊過去挨到他懷裡靠著看,又翹指要摸煙花。手腕即被包住一轉,挨在唇邊又蹭又呵氣地取暖。
玄商君帶著娘子的手去寫那法卷,邊嘆道:「都從上書囊出來這麼久了,非做這卷子?」
夜曇:「啊呀,這不是見你難得回去執教一節,作為陪同的師母,我也要對你的教習內容多加熟悉,免得怯場輸陣嘛。」
少典有琴:「曇兒很喜歡見我上課嗎?」
「嘿嘿,不得不說,很是喜歡。你是個賞心悅目的老師。修習也高,教課也透徹,還曉到要給學生們減負,也算是萬里挑一的好師父了。」
夜曇玩著夫君一綹長發續聊道,「你一千兩百歲便入了玄境自修,出境後即使割去慾念不善言辭,也能在我的考卷上批註重點,寥寥幾句就可叫我醍醐灌頂。想來夫君天資不止在於領悟,也在於傳授呢。若是我從小能拜你為師…」
少典有琴臉色一沉,急切阻止道:「這絕對不行。師徒如父子之別,若你是我的徒弟,便萬不可做我的娘子了。」
夜曇丟了硃筆憋笑悶入他懷,「你也不是沒做過養花的爹爹,喏?」
少典有琴:…
若說二人為何現下在魍魎城中依偎閒聊,便還要從一月前總也吃不成的那頓火鍋說起。彼時夫妻二人從法陣中歸來且給混賬了賬、心結解開,便招呼舊友新朋一道團聚,熱鬧慶祝。沒成想其樂融融里落了顆倒霉的惡煞火星——夜曇她姐夫嘲風追查混賬給自己險些追查歸西,踉蹌重傷地奔回木荷堂,攪驚得大伙兒再沒了什麼煲湯切菜燙牛肉的心思。
他那一口血噴在青葵後背,也真是噴在青葵心尖上,害得她足做了半月的噩夢,守在嘲風床邊寸步不敢移。夜半驚醒去抓他手,所幸惡煞昏迷乖覺,安穩躺於榻上無聲但有形。
夜曇受了些姐姐心悸心痛的連累,也總於夜半驚醒。她一醒少典有琴也醒,這便四人中三人不得安眠,唯一人睡死過去。夜曇每拉著夫君去看姐姐,對著蒼白臉的姐夫是又嘆又心疼,再添些余怒。天天吹自己功法高深可為總鏢頭,追查個人能把自己追查成這樣!
青葵:「曇兒,對不起,我又驚擾你們了…」
夜曇頂著黑眼圈去抱姐姐,「你說什麼呢!若無我分擔你苦楚,姐姐豈不是要憋屈死了。所幸我還能感知你心悸,來陪著你。」
青葵在妹妹肩頭無聲流淚,玄商君默側過身去,留姐妹二人空間。
屋外揉眼趿鞋的蔓君趕來,也把煮好的湯藥擱在案上,又悄悄跑了。
青葵醫術高超,治癒外傷和內傷當是熟手。探知下來又查嘲風失血失氣,宛若當年少典有琴被天劫誅戮劈得元神渙散,非得濁氣灌入方得養護。來聚火鍋的眾人都是獸族神族,只夜曇一個濁氣之體。夜曇暗忖自己好似失智時也吸了姐夫不少濁氣,愧疚之下就欲割手餵血。事急從權,少典有琴難得沒攔她,只是移形火速去了趟沉淵找烏玳討藥。這番醫術血氣再多濁氣丹丸,才把嘲風一條硬命保全。半月後惡煞睜眼復醒,眾人皆是鬆了口氣。
而那時,風水輪流轉,少典有琴正在堂外給他看藥罐——這本是夜曇為了讓累了許久的姐姐和蔓君歇息,攬下的活計。但夜曇手掌那道餵血傷口已叫玄商君心疼至極,哪還願意讓娘子多受累。推了夜曇入屋,他拎著蒲扇惱怒扇火。
嘲風剛醒就把床邊睡著的葵兒給抱上床躺好,自己下床接地氣兒走走路。至門口見連襟黑臉,不覺齜牙可樂:
「哎呦,這傷員真是好,你傷的時候葵兒命我扇火,現在…老七,你也有今天。」
少典有琴一個扇子飛過去,嘲風側身躲過又手指捻住。
「你好了是吧?那自己看火。」
嘲風:「哎,沒好沒好,我還要靜養許久呢,咳咳咳,勞煩神君連襟了。」
少典有琴根本不理他,站起來抖抖袍子就去找娘子了。
嘲風聳一聳肩也不在意,接了他的星光結界看自己的藥。悠悠草香,可藥本該是苦澀,這香氣…
他撐額一觀,堂前栽下的木荷花原於他昏迷的時日打了花骨朵,疏風淡藕,還有花枝並蒂雙生,緊挨搖曳。
他們的花開了。
輕碎仿有腳步,佇立於後等他遠眺花叢。嘲風自是知道這澗松寒菊的氣息來自於誰。這再扭頭竟有些惶恐:孤行受傷害娘子擔驚受怕,如何要她不再生氣?
只得擠出討好的笑來先應對:「葵兒,我沒事了。你罰我吧…想怎麼罰都行。」
青葵的眼淚已經流幹了,悶氣也生完了。現下只剩慶幸。還好他沒有真的出事,那一件染了夫君熱血的衣裙,她洗了乾淨,並發誓再也不要穿。
白狐尾變的項鍊在青葵手中一分為二,嘲風愕然。隨後乖順低頭,捲髮撓著青葵給他戴鏈子的手。鏈停胸前,青葵又用法訣將其變成了散碎藍光,投射入嘲風的皮膚。有一瞬的刺痛。
「這是什麼?」嘲風掀開衣領,新傷刀疤下多了一朵紋上去的花。
青葵堅定道:「我從曇兒那聽得。花靈有專屬的禁制。再配上這狐尾的法力。你休想解開。」
娘子如此重氣說話,嘲風哪敢置喙,收得更是心安:「不解不解。葵兒就用這禁制罰我就成。」
「我罰你,永遠不許再受傷,不許丟下我,不許倒在我懷中不省人事。罰你永遠帶著我。」
嘲風尚蒼白的唇略有顫抖,最終還是混不吝地露了個笑,彎腰抱她:「我永遠帶著葵兒。只要葵兒不讓我死,我永遠不死。我禍害留萬年。」
之後便暢快地收穫娘子一記氣怒的粉拳。
…
再養半日,夜曇憋不住要來問他,到底何方神聖能把他傷成這般模樣。嘲風呷茶賣了半分的關子,才說道:
「豺澤苑那苑主的同心咒,小姨子知道吧。他本是沉淵人,也師從我沉淵中人才學的秘術。」
夜曇:「我不僅知道這些,我還知道更多:將秘術流入人獸二界的是那謹王的隨從。也是個沉淵人。我在法陣中見過他,可謂萬惡之首。」
嘲風:「我就栽在這人身上。那苑主功法拙劣,總稱不上幕後黑手。我便放水要他逃了去,跟在後面追蹤。一路逢山跨海,見他逃去了你所說那謹王隨從那處。還沒等我動手,那隨從手一抬,苑主也死了。同心咒。」
夜曇:「這自己中咒,再給別人下咒。也死在咒上,真是報應不爽。」
嘲風摸摸眉骨繼續:「身法武功我與那隨從戰得有來有回,可這廝下法器。尋常法器本也不打緊,那法器倒像是專克我,除卻壓我經脈修行,竟還能破了我的結界直吸我心頭血。跟小姨子似的,要把我吸乾。」
後來嘲風被吸得腳步虛浮,便也在對戰中多受皮肉之傷。眼看著對面那混賬手中琉璃瓶都快盛滿自己鮮血,如永不知足的水蛭,越吸越旺,瓶身詭異流光。遂發覺此物大異,硬生生斬斷血流抽身逃走。那隨從奇哉怪也,倒也不追。
「我差點撐不到回家。先是暈在海岸,被一背劍的藍發少年扶起來。」
那少年餵了他顆藥丸道:「這是劇毒。」
夜曇、有琴:…
「姐夫你這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啊?路邊躺下都能碰上路人害你,什麼人品。」
嘲風嗤了聲。
少年說話喘氣過甚,吞了口唾沫才繼續道:「…但是沒這個毒你就要死了。此毒短暫提升氣血,助你迴光返照。能幫你有時間找人救你。我實在不會治病。」
嘲風吐血,也不知該說啥,只能沙啞道:「我可真是謝謝你…幸好我娘子是醫家…」
少年喜道:「啊,大恩不言謝,給我回禮即可!我本想若無人救你,你就把屍身留給我煉丹,算報答。」
嘲風:…
被他毒死死得更快,然後報答他?
少年無視他虛弱的白眼,快速續曰:「既然你有人救,等傷好了就去魍魎城找我還救命之恩吧!」
他伸手與嘲風血跡斑駁的手掌交握:「我叫鴟尾,尋人時報我名號,我收到消息就會出現。不過可能要等上一段時日,我行蹤不定,魍魎城的人不一定時時能找到我。」
說罷,天際炸出驚雷,少年明顯害怕發抖,揮手移行之術把嘲風丟走了,還附了句:「那啥,我移行練得不太好,也不知會給你丟哪去,等你毒發後自己去找娘子吧。魍魎城見…」
…
聽完嘲風這稀奇的經歷,三人無語許久。
雖然那劇毒叫嘲風黑線滿面,險些毒發身亡,但怎麼不算是某種「救命」呢?沒毒他連爬都爬不回木荷堂…
青葵與少典有琴皆認為此恩該報,夜曇出於嘲笑姐夫窘迫被救經歷的心思,也直道該報該報。她正想見見那無厘頭的藍發少年要什麼金山銀山。法術馬虎、算熱心、且用毒另闢蹊徑。想來也是奇人一個,合夜曇的脾氣。
法陣鏢單後,由於各獸女以及朱櫻等人的大肆吆喝,鏢局名聲大噪,來訪者眾多。偏偏此時鏢頭出事,故後半個月,嘲風繼續在家休養,且端坐鏢局中,一邊收錢一邊招納新人解悶。青葵醫館暫改為每日只看五位診,留充足時間照顧夫君。
而夜曇和少典有琴就成了斥候——跑去魍魎城幫忙尋人去也。
入秋後,復生為花靈身體的夜曇也稍有些蔫,少典有琴一邊帶她算作遊歷般的尋人,一邊呵護這脆弱的花苗。二人駐守魍魎城數日也未得鴟尾蹤影,今夜突地想起明日還有件大事要做。不靠譜的仙法課師父玄商神君現場編寫教習內容,師母則頗有興致地在一旁描紅觀看。夫妻二人依偎而聊,倒也不因找不見姐夫的「恩人」惱火。
夜曇笑了夫君當爹又當師父。借著入秋花蔫,被作娃娃養時,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又冒了頭。少典有琴又不能如何,一上手捏她面頰她就賣乖裝弱。只得摟了她熄燭休息,在她眉心輕吻。
夜曇嘟嘟噥噥又道:「有琴,我睡不著。跟我說說你師父,玄光神君吧。」
玄商君頓了頓,「曇兒想聽這個?」
「嗯。我想,你自修之前的課業都是他教授的吧,這才叫你學會如何深入淺出、標註重點,如何…」她偷偷發笑,「對著一眾天資遠不如你的學生還心境平和,挨個指導。」
玄商君笑笑,「曇兒猜得不錯。老師的確教給我許多,除卻修補歸墟的大義以外,還有寬和、仁心、以及如何看待這世間。算起來,他給予我的鼓勵和信任,竟比從前的父帝還要多上許多…」
在夫君低沉悠揚的敘述中,夜曇抓住他的衣角逐漸呼吸均勻。
少典有琴說到玄光神君跳入歸墟的結局,突然想到歸墟外一代代消散的神族尊者留下的殘念星光。
他曾伸手接過的幾粒,是否也有屬於老師的星光?
低頭見娘子已睡熟,他展臂將花兒摟得更緊。
幸虧有她,他才沒有也變成星星點點的殘存,漂浮於世間,無生無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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