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原名元宵節,自大唐建國之後推崇老莊,因正月十五乃是上元賜福天官紫微大帝的誕辰,因此民間多稱作上元節。即使是女皇登基權握天下那些年,因為上元節不曾礙她的事,所以這名頭也不曾改過。
這是新君登基之後的第一個上元節,因此洛陽令早就忙活了起來,力求在全城之內高懸彩燈以作慶祝。所謂粉飾盛世,大約指的就是如是光景。只不過,對庶民百姓來說,官府想什麼不關他們的事,這一年到頭難得解除宵禁觀燈的大好時光,怎能輕易辜負了?於是乎,大姑娘羞羞答答地和情郎約好了幽會的時間,小媳婦亦不甘落後地拉上了新婚丈夫,就連老夫老妻也都出來湊熱鬧。
等在南市靠近永泰坊的大門,凌波但只見來來往往都是成雙結對的人群,無數人的手上都提著燈籠,而永泰坊中的大宅門口亦能望見盞盞彩燈。就在她身前不遠處,還能看到高大的燈樓,上頭扎著的彩燈少說也有五六十隻。那煌煌赫赫的燈火,竟是把黑夜映成了白晝。
她牽著初晴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盯著路上一隊正在耍燈輪的人,見人人皆是面色歡快,不禁也是笑容滿面,竟是忘記了時辰。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了一個咋呼呼的嚷嚷聲。
「小凌!」
扭頭看見一個熟悉的傢伙站在身後,凌波忍不住笑出了聲。這正月里才下過雪,這幾天雖說放晴,但天氣還是賊冷賊冷的。可面前這個愣小子卻是滿面通紅滿頭大汗,身上的皮襖已經拿在了手上,一副狼狽不堪的光景。
「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都是駱五哥他們說什麼上元節外頭亂,不許我出來。」說到這裡,裴願的臉上露出了些許不自然,「羅七哥還說什麼防人之心不可無,嘮叨個沒完。若不是打昏了他跳窗出來,只怕我今天就爽約了!沒想到這上元節雇不到馬,我一路上跑得急,結果出了一身汗!」
這主僕四人還真是沒話說了!凌波抿嘴一笑,正想讓裴願好好擦擦汗,誰知一不留神,這愣小子竟是忽然彎腰下去在馬腿上瞧來瞧去,還伸手輕輕在上頭按著,顯然正在履行醫馬的承諾。看見這一幕,她只得把人拖了起來,沒好氣地解釋道:「別看了,我已經讓人好好瞧過了,初晴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
「啊,那就好那就好!」
裴願聞言鬆了一口大氣,茫然四顧,他這才發現周遭已經是擠滿了人,路上耍彩燈的百戲的應有盡有,竟是說不出的熱鬧喧譁。旁邊的凌波看見這愣小子看得眼花繚亂有些挪不動步子,甚至顧不得擦汗,當下便隨手遞了一塊帕子過去,指了指他的臉。結果,裴願接過來二話不說就在臉上擦了一把,竟是傻乎乎遞還了回來。如此一來,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這一頭油汗的帕子,你讓我擱在哪裡?」
「啊…那我回頭再還給你。」
裴願一把將帕子塞在了懷中,面上露出了一絲尷尬。父親從來教訓他的就是重信義承諾,所以他今天才不顧一切地出來赴約。此時此刻,他暗自盤算著回頭悄悄把帕子洗乾淨了再還給人家,渾然不知自己把人家大姑娘的帕子塞進懷中很不妥當。
而站在他身邊的凌波從小學過武藝學過詩書學過騎射,就是沒學過規矩,壓根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因此只是翻了個白眼,並沒有覺察到這一幕落在別人眼中是什麼意味。
燈樓、燈輪、燈樹,人聲鼎沸百戲喧天,在無數人都在拍手叫好歡慶上元的時候,人群中卻有三個人正在朝著南市大門的方向虎視眈眈,其中某黑臉的臉色更黑了,躲在那裡咬牙切齒。
「五哥,難道就看著那個小丫頭勾引少爺?」
駱五瞥了自己的結拜兄弟一眼,只覺得說不出的頭痛。這一次奉命跟著裴願出來,一路上這位少爺對他是言聽計從,誰知道這頭一次推翻他的意見就是為了這麼一檔子事。遠遠看去,裴願正和那個名叫凌波的少女站在一起觀燈,面上赫然是難以名狀的興奮。仔細想想,流落庭州那麼多年,少爺也還確實是第一次得見中原節日的景象,自己一味拘著他也太不近人情了。
於是,他完全把身邊的羅七當成了空氣,扭頭對另一頭的鐵塔大漢說:「老二,周圍可有異樣?」
張二目不斜視言簡意賅地答道:「暫時沒有。」
這個答案讓駱五很滿意。看見對面那兩人不知什麼時候拿了一盞燈籠,大約要去看燈會,他也不禁露出了笑容,朝張二點了點頭就追了上去。這時候,完全被忽視的羅七心中鬱悶到死。沒來由白白吃了一拳,再加上昨天手背上被敲的那一下,兩個兄長還不幫他出氣,天底下還有人比他更倒霉麼?
凌波不知道有人正在那邊監視,既然身邊有個愣小子牽馬提燈,她便興致勃勃地一路走一路介紹那些各式各樣的燈,到最後竟是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曾經很喜歡的一首詩,於是笑嘻嘻地吟了出來。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游騎皆穠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裴願一聽之下便連連點頭:「我也記得這首詩,似乎是蘇味道蘇相公所作?」
「你記性倒不錯!」
凌波笑吟吟回頭瞥了這愣小子一眼,心中卻頗為感概。這首《正月十五夜》雖說是蘇味道最上乘的詩作,如今還傳唱不衰,但那位曾經位列四友的宰相,如今卻大約正在家裡惶惶不安地等待最後的發落。
誰讓此君居然阿附張易之?
正在這時,前方忽然響起了陣陣喧譁,道中央的百戲也讓開了一條道。不多時,便有身著緋衣的內侍打馬飛馳而過,口中猶自大喝道:「陛下有旨,大赦天下!凡文明以後破家子孫皆復舊資蔭,唯徐敬業裴炎子孫後嗣不赦!」
這赦令一頒,起初人群中尚未有所反映,但很快便響起了漫天的喝彩聲。這新君登基之後擢升了不少人,又下獄了不少人,唯獨沒有赦令。如今這一道赦令,可謂是久旱甘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夠免除大難。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耳聽人群中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凌波不禁思量這是否出自上官婉兒的手筆。她轉頭正想招呼裴願一聲,卻見這愣小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手中的彩燈不知何時已經掉在了地上。此時此刻,剛剛那道赦令電光火石一般在她心裡又過了一遍。
難不成這裴願便是裴炎的族人?
不遠處,三張臉亦是陰沉得可怕,性子急的羅七甚至罵罵咧咧了起來:「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狗官,收了我們這麼多好處,竟是這麼一個結果!」
駱五從赦令想到當初那些官員滿口打包票的態度,心中登時咯噔一下,低呼一聲道:「不好,這獨獨不赦裴相公後人,只怕是人家反手就要把我們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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