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沒有下午的時候大。
方敏抒說,「曦木,我想下去走一會兒。」
木晨曦甩了甩手上沾著的水,又用抹布擦乾,「我陪你去。」
「好。」
他們拿了一把傘下了樓,六月的梧桐樹枝繁葉茂,天上的雨本就不大,樹下的雨更小,還有點清涼。
方敏抒捏著傘,並不撐開。
她也沒走多遠,只是和曦木兩個人在巷子裡來迴轉悠。
過了一會兒,兩人頭髮上都沾了些水珠。
木晨曦習慣她的這種沉默,她在沉默中的時候,捏他的手就會變得特別的緊。
有時候她是因為能量低,有時候是沉溺於自己的世界。
自從沒有打工之後,他總是這樣陪著她的。
他也知道,本來是開開心心的一天,只是偶然之中她認識了自己的故人,令她忽然就變成了滿腹心事的樣子。
他也只能陪著她,反正自己問心無愧。對他來說,那是一段記憶,成長的歷程。
人說距離產生美,帶著濾鏡去看故人和故事當然顯得美好,因為距離會自動屏蔽相處日常和雞飛狗跳,只留下那些激動人心的時刻。
照片總是令人充滿遐想,因為照片是時光的剪影。
剪影並不一定假,但肯定不是十分真。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頓悟到的,自己的人生里,就像跳台階一樣,自從少年時從那個海岩上下來之後,總是會在某個瞬間忽然想明白很多事情。
他扭頭看了一眼敏敏,發現她表情緩和,不像是沉入抑鬱的樣子,他就鬆了一口氣,放心了許多。
他想跟她說自己問心無愧,想跟他說心裡只有她一個人,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措辭及開口。
雨水在人行道的地板磚下面埋了幾個暗坑,她踩到一塊鬆掉的地磚,水濺起來,藍色傘裙的裙角又濕了,鞋子也進了水。
「哎呀。」她一抬頭就和木晨曦的眼神相遇,然後臉上就泛出兩個酒窩來,「踩地雷了。」
這下她鬆開手, 走到梧桐樹下,弓著腳把進水的那隻鞋子脫了,甩掉裡面的水。
木晨曦走到她面前,從她手裡拿走那隻米色的淺口平底鞋。
「我幫你穿吧,」他摸出衛生紙擦了擦裡面,然後在她身前蹲了下來,也讓她暫時踩著自己的腿,「免得一會兒裙子打濕一大片。」
然後他捏著那隻套著白船襪的腳,塞進那鞋裡。
她順從地扶著梧桐樹,低頭看著他把鞋穿好。
兩個人都起了些心潮。
她的腳、手心、耳朵背、小耳垂,脖頸……不說直達靈魂,至少也是連著心的。
眼前的人是她所愛,頓時柔情萬千。
他也不是刻意討好才這樣的。
幫她揉腦袋放鬆、聽她喋喋不休地講話、讓她靠在他身上兩個人一起罰站、提醒她吃藥、在她木木呆呆的日子裡帶她去曬太陽……
生活里的細節太多,早已不勝枚舉。
眼角浸出一滴眼淚,她覺得自己愛死了他,在他發現之前拭去了。
世界上只有一種大男子主義,那就是明知你身患重疾,仍然義無反顧地守在你的身邊。
而且他只做不說。
於是她不再安靜。
「走吧,」她說,「淋雨淋夠了,回家吧。」
「好,回家。」
……
不知道為什麼,六月的雨越發綿長,讓本來已經開始日漸潮悶的空氣又變得清涼。
他們在這個城市角落的小屋裡擁吻。
一直無言。
後來她貼在他耳畔問,「你知道通向女人的靈魂有多少條路嗎?」
他側過臉來。
枕頭上兩個人的眼神咫尺相對。
她看見了他的溫柔,他讀懂了她的憂鬱。
木晨曦摸摸她的臉說,「我現在最怕送命題。」
她笑著撩他,「噢,你答一下嘛,怕什麼?」
「也是噢,」他說,「反正你其實也不會東想西想。」
他又說,「我懷疑你剛才在開車。」
「哪天晚上不開車,今天有什麼特別的?」
木晨曦憨憨地笑起來,方敏抒知道他是心裡緊張了。
她就不說話,死看著他,還帶著嫵媚的笑容。
「我……」他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想說我心裡只有你。」
她撲哧一笑,「我知道啊。」
「為什麼啊?」
她對答如流,十分輕鬆,「愛情是排他的嘛。」
「敏敏啊。」
「什麼?」
「你就是那本合我心意的巨著,怎麼看也看不完。」
片刻,她嘆息一聲,眼角又落出來一滴眼淚,「你又何嘗不是那首我怎麼寫也寫不出來的歌?」
兩個人的手扣成了十指扣,過了一會兒,她背過身去面對著那面白牆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貼了過來。
然後所有連著心的地方都慢慢被浸潤,像永不停歇的風,搖晃著她心裡的花枝。
她在心裡自言自語,通往女人的靈魂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我愛你。
接著她放鬆了下來,她覺得曦木應該能夠感受到自己的綿軟吧,並不緊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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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在這個晚上告白,只想等他走過來之後再說話。
她揉著他的頭髮,睜著眼睛看著他在那裡尋覓,把春風化雨似的溫柔全給了她的連心處。
這一面也是他的樣子。
她開心極了,也放鬆極了,也滿意地發現他感受到了這种放松,因為他越發得到了鼓勵。
自己的能量不強,並不能那樣熱烈的。
濃烈的感情就從規矩又和緩的慢板賦格曲開始,伴著雨夜的細碎,漸漸成為一曲歡樂的行板奏鳴。
兩個人都沉在這迷幻之中,一個人碰觸了另一個,另一個則接納並包裹了他……
她閉著眼睛,任由臉上泛著紅雲。
八年前也是一個夜晚,在檳城碎石板小街上,天空忽然下起了雨來。
哥哥在街的另一頭喊她,朝她跑來。
她也跑過去。
熱帶的雨說來就來,一來就很大,她滑倒在石板路邊上,在水裡還滾了一圈。
腿腫了,還感到自己身體的一陣異樣,什麼東西撕壞了一樣。
這晚她知道八年前摔的那一跤是怎麼一回事了。
她很開心。
自己這麼放鬆,當然一切的進展都很和諧且順意。
她能感知到他的一切細微處,一如既往的體貼而溫和,和他對抗人生的那種暴烈形成了無比的反差。
她更愛他了,還覺得在有限的生命里再容不得其他。
八年前的那一跤,她想就當個秘密,永遠不說了,那不重要。
木晨曦感知到的深情不比她所感知到的少半分,因為她的膽怯的試探在這一天全部褪去了。
於是她活生生的努力就像照片一樣從她的心中滑過,她也有一顆堅韌不拔的心啊。
他們靠在一起,不再需要表白什麼了。
卻又笑嘻嘻地說起了白天在電驢上唱歌的事情。
愛情是排他的,排開整個世界也不在話下。
木晨曦說,「你好好唱歌,不是想做獨立歌手嗎?慢慢來,有我呢,病也不要怕,有我呢。」
「大男子主義放一放,」方敏抒笑道,「我早就想要你了好嗎?你不是想做獨立遊戲嗎?慢慢來,有我呢。」
木晨曦問,「這叫什麼?」
她答,「相濡以沫。」
「還有很多的時間呢。」
春宵不苦短,人生只有一次機會。
第二天兩個人都起不來。
喜歡春寒料峭時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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