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房頂,樹枝搭的窗戶,土牆,破舊的桌上陳列著幾個碗和罐子,外面有雞叫聲,狗吠聲……這是陰曹地府嗎?在她疑惑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的時候,一聲「姑娘你醒了!」將她喚回。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老秦,姑娘醒了!姑娘醒了!」緊接著她聽到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對頭髮花白的夫婦齊齊地湊在她跟前,殷切地看著她,問道:「姑娘你醒了!」
嗓子乾澀,發出的聲音像擦過地面似的含混不清:「這是人間還是陰間啊?」
老夫婦一笑:「傻孩子,當然是人間!你看我倆像陰間來的麼?」
她這才確信,自己真的沒死,這裡還是人間。「你們是……」
老頭回道:「前日我和老婆子下山給兒子上墳,在亂葬崗發現的你。」
原來如此。「謝謝……」她說著突然哭了,眼淚沒有絲毫猶疑地順著眼角流進了鬢髮中,繼而滑到了耳朵中。按說這些天沒吃沒喝,身體裡應該早沒水了吧,可眼淚卻說來就來!
「好孩子。別哭。身子可覺得好些了?」
「謝謝……謝謝……」這時候她不知道為何當著這對老夫婦哭個沒完。這段日子的所有委屈,害怕,驚險,仿佛都在這一刻找到了傾訴的對象,怎麼止都止不住。
「好了孩子。別哭了。身子還虛著呢。起來吃點東西,有力氣了再哭昂。去開鍋吧。」
老太太吩咐著老頭兒。老頭兒聞言嗯了聲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一大碗大米粥端到她跟前。「俺們日子苦,平日裡沒什麼下飯菜,本來昨日專門上山采了些野菜的,可早起來一看,都被二狗給偷吃了。你將就著先喝碗粥,等晌午過後,我再上山采點野菜去。」
「我就說昨兒晚上把野菜拾掇到灶台裡面去,你非要放在外面,結果被二狗拱完了!」
老婆子抱怨著。老頭兒也不生氣,「二狗是越來越淘氣了。今兒採回來的聽你的,放灶台里。」
老夫婦人很好。她本就是打擾,哪裡有資格嫌棄,大白粥就不錯了。「不會。謝謝……」
「快喝吧。」老太太催促她。
她喝的太急,嗆著了。老太太伸手在她背上撫著,「慢點喝,別急,鍋里還有呢。」
她不好意思地點了個頭。
喝完粥,老太太又扶她躺下,叫她再睡睡。多睡覺身體好的快。也許是肚子裡不再空蕩蕩,神情不再緊繃,她緩緩地又睡過去了。這一覺她睡得很踏實,沒有噩夢,沒有不安,沒有擔驚受怕。醒來時天將黑了。她撐著手臂試著坐起來,不小心拉扯到背上的傷口,倒吸一口氣,緩了好一陣,待身上那股疼痛下去後才復又挪動身子。穿上鞋,慢慢挪到門口,聽見老夫婦道:「明日你下山去鎮上的藥鋪抓點藥吧。姑娘身上的傷我看光用采的草藥不行,日子久了會出事的。」
「嗯。明兒一早我就下山去。」
「把二貓順便也帶去吧。到了鎮上找個店家賣了,換點銀子。」
老頭兒沒吱聲。過了一會兒才道:「二貓都跟了我們三年了。還是把二狗帶去吧。」
「還是帶二貓去吧。二狗性子烈,適合看家。」
老頭一笑,「平日裡老罵二狗不聽話,亂叫亂喊亂搗蛋,要把它賣了換銀子。真要賣了,倒是捨不得。你呀……」
「它要是連看家的本事都沒有,我早把它賣了。這不是人家有本事傍身嗎!」
為了給自己買藥他們要賣掉自己的狗嗎?不行。這不可。可看遍自己渾身上下,都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唯有脖子上那枚玉墜珍貴,能換點錢。可那枚玉墜原本是長姐的,是她從長姐手中死皮賴臉求來的。此前在雨薇閣,她可是拼了命才保住這枚玉墜的,幸虧他們打死她的時候沒想起這枚玉墜,否則此刻它早就不在自己身邊了。可真要拿去換藥嗎?
「大叔大娘,我好多了,不用再買藥了。」
老夫婦見她出來了。老太太趕緊起身過來扶她:「你怎麼起來了?你這身子得好好躺著才是。」
「我沒事了。就是覺得身子虛乏。想起來走走,或許能好些。」
「你身上的傷原先是用老頭子在山上采的草藥敷的,白日裡我看有些地方開始化膿了,這不行,得用正規藥了。」
她心中一緊,化膿?那看來是得用正規藥了。她心裡思慮了好幾回合,才忍痛將玉墜從脖子上取下來。「這是我身上唯一可能值點錢的東西,大叔您拿去當了換點銀子吧。」
「這使不得!我看你睡著都緊抓著這墜子,想必對你是個可寶貴的物件,怎能當了!」
「再珍貴,該舍的時候也得舍。人總得先活著。」
「姑娘,你可想好了。這墜子一旦當了,很可能就贖不回來了。」
「我知道。」
「那好吧。」大娘把墜子給了大叔。
第二日中午,大娘端著煎好的藥給她。待她喝完藥,大媽接過碗,往她手中塞了一個物件,她一看,是那玉墜。「怎麼……這個還在?」
「老頭子把二貓賣了,換了銀子,除了給你抓藥,還買了米,買了面,還買了幾斤肉,一會兒啊,我給你燒薺菜炒肉吃,可香了。」
「可……」
「把墜子收好。我跟老頭子雖不清楚你遭遇了什麼,可我們遇見你的時候,你就剩一口氣,渾身是傷,定是遇上大災了。你小小年紀,孤身一人,想必也沒有親人了。這墜子留著,留個念想。沒個念想,日子難過。」
老太太說著說著眼眶濕了。她什麼都沒說過,可老太太像知道一切似的。世間有這樣的人真好,自己能遇上,真是幸運。「您……和大叔……」
「實不相瞞。我們有個兒子,十年前因為跟鎮上員外郎家的兒子打架,被人家給打死了。此後就剩下我們兩個人相依為命……」
原來如此。為什麼這世間好人總是遇到不幸?自己是,自己一家是,這對老夫婦也是。
她在山上陪著老夫婦待了近兩個月,身子漸漸好轉後,她也時常陪著老夫婦一起上山去採藥,挖野菜。藥採回來再整理,晾曬,然後打包好,大叔再拿去鎮上的藥鋪賣掉。大叔大娘這些年基本都是靠采山藥換錢度日,偶爾雞舍里的小雞們下了蛋,大叔也會拿去鎮上換米換面換銀子。
一日,大叔從鎮上回來,淋了一身雨。第二日一早便高燒起來,她和大娘輪流照顧,可大叔高燒始終不退。無奈,她們合力將大叔送去了鎮上的齊寶堂,那裡的大夫看了,說是風寒引起的肺腔感染,需要用一味叫「歸元」的藥來特別調理,可這藥太貴了,一劑就要花去大叔大娘差不多一年的開銷,大媽急的哭了起來。她將脖子上的玉墜重新取下來,拿它作為看診費和藥費。那玉墜果真是值錢的,不僅夠大叔的醫藥費,還餘下了近百兩銀子,夠大叔大娘不勞作六七年的開銷。
玉墜的事,大叔大娘一再地跟她表示抱歉。可於她而言,僅是報答他們的救命和收留之恩。她想著將來有一日或許能贖回那玉墜。希望渺茫,總比沒有希望的好。但她沒想到的是,那枚玉墜將她帶到了他面前。
趙莆是循著那枚玉墜的蹤跡找到她的。聽趙莆說,家中變故一月後,他便奉晟王命來徽州打探消息。那枚玉墜是他在徽州城中一間茶樓里看見老闆娘戴著,才順藤摸瓜,一路找到她的。
那枚玉墜當年是他拿著晟王繪製的紋樣專門找師傅打造的,世間僅此一枚,所以他絕不可能認錯。一開始,他以為是長姐還在人世,找來找去,找到她才知道,這枚玉墜早在四年前就歸自己了。
無處可去。她曾以為自己會待在雨薇閣,結果那是一個狼窩;以為會在孤山上陪著老夫婦終老,卻意外被故人尋得。趙莆說的對,她該離開,她留在山上,遲早有一日禍事會找上那對老夫婦的。
她還記得,她跟趙莆是在那年立冬那一日到的永平府。那日北風呼嘯,寒氣刺骨,穿過趙莆家院子裡的矮牆,她看見他一臉憔悴,鬍子拉渣,急匆匆地走來。相見那一刻,他們即刻相擁。她像迷路的小孩終於找到家一樣,毫無遮掩地在他懷中哭泣,哭得肝腸寸斷,很久很久以後,她才停止,卻賴在他懷中不願離開。
他想將她送離永平府,認為這裡太危險,她不願離開,確切的說,她不願離開他。沒有見到他時,她不確定自己該何去何從,見到他後,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二姐一家聽聞家裡糟了血光之災,揚言與他們何家斷絕了關係。她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他是她唯一的親人。她不能離開他,就是死,她也要死在有他在的地方,那樣,不至於讓她覺得自己是孤零零一個人……
對於她的堅持,他無奈地妥協了。他找到一位忘年故交,畫院的館長林致徐,請林師傅收她做弟子。也幸得她有畫畫的功底,天賦又不錯,林師傅才收下她。可林師傅並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他告訴林師傅的是,她是他一位故友的孩子,家鄉遭流寇襲擊,父母雙亡,這才投奔京府中來尋他幫助。林師傅是個通透之人,也未細問。至此她便以姬晦文之名跟著林師傅日日去畫院研習畫畫。一待就是三年。這三年,時常出入畫院的人都知道畫院的林師傅有一位帶著面紗的徒弟,技藝超絕,大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景象。外人不知,其實她並未露出真實的水平。藏身畫院,本來求的就是一個安寧,離他近一些,而非功名,有意藏針,卻還是惹來側目,實在令她苦惱。
林師傅不是一般人,自己那點小伎倆他老人家早就看穿了。作為補過,她被要求拿出真實水平同他老人家比一回。她自是謙卑應對。事後,林師傅一如既往。遇見她為難時,也時常為她解圍。有時她想,若是沒有家中血光之事,長姐之事,父親之事,如今她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在林師傅身邊,切磋畫工,暢聊技藝?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誰也沒想到,她這個罪臣之女,竟然會是畫院的畫師。
他給她安排了這個去處,可他從來沒有真正放心過。一切只是基於她的執拗,不肯離開,他才迫於無奈做了這樣的安排。一年中,他只去她的住處找過她兩次,去年因為忽然聽聞他要去寧州打仗,她總覺得他會一去不回,便擅自離了住處,跑到王府去見他。他當時很生氣,氣自己沒有半點危險意識。她都知道,他是為自己好。可她想見他,很想很想,此次就像去年那次一樣,很想很想……可她畢竟長大了,15歲了,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
院中的門吱丫一聲,她隱約聽見春潮和他的說話聲。他來了。
她拿起剪子,剪掉了燭火上已經燒盡的捻子,屋子裡頓時比先前明亮了許多。
他一身黑衣,一如此前每次來時一樣。眉眼在燭火的映襯下更明亮,不似從前那般晦暗無光,看來成婚一事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瘦了。」
她低眉淺笑。一定笑的很苦,她猜著。「可能是這幾日沒睡好。」
「最近盯梢的多,一直沒找到機會。」
他一直沒來,她猜著定是不便。可知道歸知道,親耳聽到他的解釋,心裡還是更舒懷一些。
「猜著是了。」她猶疑著怎麼問出口。
他似是也猜到她為何突然遣人送信給他要見面。成婚這件事,是該跟她當面說一聲的。
「是因為我與南平郡主的婚事嗎?」
「決定了?」
「嗯。」
心中一沉,接著一酸。這不早就成事實了嗎?自己這幾日等他來,為的不就是親耳聽到他說嗎?如今聽到了,為何會心田擁堵,不知言從何起?
「你……怨我嗎?」
她強忍著心中潮湧搖搖頭,「不怨。」
「很難過?」
她低頭未語。
他來到她身旁,將她摟在懷中,安撫道:「一切都不會變。」
「真的嗎?」
「真的。」
「那我還能叫你姐夫嗎?」
「永遠都能。我喜歡你喊我姐夫。」
她將他摟得緊了又緊。雖然他那樣說,但從家門被屠那一夜起,這世間便沒什麼東西是永遠不變的。她知道,從今往後,很多事情都將發生變化,這些變化中包括他,和自己。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6s 3.703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