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嬰見到俘虜們凍的站立不住,不停的有人昏倒在地上,他擺擺手,示意俘虜們可以繼續行動,而後關切的問:「天寒地凍的,怎麼不讓這些人穿一件厚衣服,要是凍死了,豈不可惜,他們好歹也是你們萬里迢迢押運回來的。」
那些武士得到晏嬰的許可,一邊讓隊伍繼續前進,一邊恭敬的回答:「上卿,你不知道,今年大雪,國中的青壯全部隨軍了,國內的裘皮已被搜羅一空,我們雖然竭力搜購,但現在裘皮貴的價格驚人……」
晏嬰指指那幾名武士身上,那些武士身上或者穿著棉袍,或者穿著羽絨衣。他們服裝的款式也是純晉國式的「胡服」,大排扣、高衣襟、箭袖,腰身收緊,下身穿著長褲、皮靴……晏嬰詢問:「怎麼你們身上穿的如此好,這身衣服不便宜吧?」
幾名武士嘿嘿笑著,其中一名武士回答:「這是福利……『福利』這個詞是那位元帥說的,我們所有參戰的士兵都獲得了一套冬裝,士兵是一身棉袍棉褲,軍官加發一套羽絨大氅。
說起來晉國人就是財大氣粗,前線十幾萬號人,說發衣服,立刻人人一套,我等還琢磨著,數十萬套棉衣棉褲,萬里迢迢的運到南方,這需要多少人力搬運?」
晏嬰隨口問:「那麼,這些俘虜也算是福利的一部分嗎?」
武士嘿嘿笑著:「這次『我軍』攻破沈國,前前後後俘虜了十數萬人口,不僅晉國武士人人有份,我們這些參戰的武士也能分上一份。不過晉國人比較死板,他們實行什麼打分制,上過戰場算幾分,進行過戰鬥算幾分,至於運送物資以及做輔助工作,獲得的分數低的可憐。
結果,唯有那些分數高的人,有份與晉人分享俘虜。後來,有人琢磨著,大家相互湊一湊,湊夠購買奴隸的分數,也算不枉上了一堂戰場……這些奴隸都是我們大家湊出來的,可惜,天寒地凍的,一路南行,路上死去了快一半,可惜呀。」
晏嬰好心的提醒:「竟然這樣,你們幹嘛不給他們置辦上幾套厚衣服?或者在這種天氣里,乾脆在南方多停留幾天,等到寒冬過去再繼續上路,也好讓俘虜們適應一下北方的氣候?」
幾名俘虜憨笑著,解釋說:「其實我們沒有多麼辛苦,這次我們是押運晉國物資回來的,從汝水一路坐船,沒怎麼辛苦。等過了汝水,我們在陸路上才走了一點點距離,到了黃河,又開始搭上晉國轉運物資的戰船……不久前,我們在朝歌附近上了岸,這才走了三兩天的路,累不著。
怎能不趕路呢?現在國內市場上已經買不到現成的冬衣,唯有某些人家中還存有幾件不賣的舊衣,再說,眼看快過年了,趕回家裡穿上暖和的衣服,吃頓暖和的飯,也好在家中迎接新年。」
晏嬰裝作不經意的詢問:「南面還有什麼軍情?」
幾名魯國武士謙恭的回答:「我們在路上走得慢,傳遞軍情的快馬曾經數次越過我們,向國內傳遞快報——全是大捷,據說在蔣縣附近元帥跟楚國人打了一場水戰,最後吳國人也來匯合了。現在聯軍向楚國郢都開拔,估計後面的(魯軍)兄弟們會更加發財。」
晏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的車夫啟動戰車,他又隨口問了一句:「你們這趟回來,還打算南下嗎?」
武士們回答:「當然要南下,我們接到命令,回國後押運一批由魯國貢獻的糧草,年後繼續動身南下。」
晏嬰的戰車啟動了,他進入牟城,穿過城門洞的時候,自言自語:「這場戰爭還沒有盡頭啊,我們齊軍回來的早了一點。這下子,魯國人越打越富裕,越打越強盛,這可不是我齊國的幸運。」
晏嬰在牟城稍適停留,繼續動身南下,他越向南方走,列國返程的武士越多,帶回來的俘虜以及戰利品越是豐盛,等他進入衛國的時候,衛國的正卿北宮陀也打算前往晉國「聽成」,並弔唁死去的少姜,他見到晏嬰立刻憂愁的問:「你們齊國還有富餘的糧食嗎?」
晏嬰想了想,回答:「我們齊國的田氏與趙武子關係密切,很早以前他們就彼此通商,這幾年雖然旱情比較嚴重,但田氏引進了趙氏的水車,以及新的稻種,他們的糧食產量很高,以至於大災之年還有能力賑濟我齊國的災民……所以,真要論起來,我齊國倒是不缺糧食。」
北宮陀嘆息:「田氏一個家族的存在,已經使齊國不缺糧了,那麼晉國有了趙氏,還有與趙氏關係密切的韓氏,加上尾隨其後的智氏、魏氏……這幾個家族,想必也與趙武子一同採用了新式耕作方法以及新物種。那麼細論起來,晉國也不應該缺糧食?
這場戰爭越打越沒有盡頭,趙武子當政以來,雖然不怎麼勞煩諸侯國的軍隊,但他搜刮物資的本領,可比范匄要兇猛十倍,我們衛國損失了那麼多的國土,如今哪有餘力再供養晉國人。現在,推究起來,晉國人自身不應該缺糧,卻頻繁的要求我們這些小國替他們供應軍糧……晏卿,這次去新田城『聽成』,希望你能幫助我們衛國說一聲,幫我們減免部分糧食額度,讓我們衛國喘一口氣。」
晏嬰好奇的問:「我聽說趙武子正在逐年減少你們徵稅的額度,難道他要求你們交納的糧食,不在徵稅額度之內?」
北宮陀老實的點點頭:「論起來,趙武子遠比范匄守規矩,他確實每年在減少我們的徵稅額度,我們應該繳納的糧草也是用徵稅額度抵償的,可問題就出在這裡。
我們小國,每年『聽成』的時候是在年底——但去年底糧食是什麼價格?當時,糧食折價換算成徵稅,我們衛國看似不吃虧,然而今年旱情嚴重,糧價漲得厲害,再用去年的價格換算,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我們衛國又不像你們齊國——如今我們只剩下了一城之地,原本地少人少,如今國內青壯又多隨國君南下作戰,我們田裡耕作的只剩下婦女與老人了,大旱之年,我們的糧食自己都不夠吃……但叔向那頭卻堅持說:規矩不能壞,去年確定的糧食數目,一顆穀粒都不能減少。
我們國君為了足額納稅,把自家的樂器都拿出去賣了,才能補得上缺額……晏卿,今年我們算是應付過去了,但明年呢,我們國君已經把自家的樂器賣了,每年我們上哪裡找錢,以彌補那份缺額呢?」
晏嬰想了想,詫異的問:「我經過魯國的時候,見到魯國的武士都在興高采烈的清點自己南下的戰利品,怎麼,衛國南下作戰,沒有獲得相應的戰利品嗎?」
北宮陀很尷尬:「這份戰利品我們倒是獲得了……憑心而論,趙武子做事非常公正,該我們享受的戰利品,他一顆穀粒都沒有苛扣,但我們衛國的情況不同啊,我們只剩下一城之地,要那麼多俘虜做什麼?另外,南下的道路漫長,我們衛國國小,即使要一塊南下的領地,以我們的國力該怎麼來看守?怎麼去經營?」
北宮陀說到這,晏嬰吃了一驚:「怎麼?南下占領的土地,各國也有份瓜分?」
北宮陀點點頭:「我剛才說了,趙武子確實做事公正,他命令宋、鄭兩國將自己的領地南移,在北方原先的宋國土地上,空置出幾片領土,用於封賞參戰各國。如今各個小國都在南方分了一塊土地,但這塊土地大家要它都沒用,因為宋國與鄭國將土地置換出來的時候,不約而同的遷光了土地上居住的人口。所以那片領地只是一片空空蕩蕩的農田。
雖然那些農田開發很完善,但即使開發再完善的土地,也需要人口來耕作,而且,耕作的收穫則要萬里迢迢的運回國內……我們衛國國小,哪有力量兼顧那麼遙遠的土地,所以我們國君正在發愁,卿大夫們也想不出好主意。」
晏嬰偷偷一樂,出主意說:「其實你們可以把那片土地賣了——你們國君不是連自家的樂器都賣了嗎?那片土地也可以賣,賣了之後折算成糧食,或者部分錢財,用以犒賞參戰武士,順便養活國內百姓。」
北宮陀笑的很難看:「領地終究是領地,國君不肯放棄!」
說完,北宮陀趕緊又補充:「我衛國喪失了很多土地,那塊新獲得的領地終究是讓我衛國擴張了領土,所以卿大夫們也議論紛紛,不肯輕易放棄。」
晏嬰微微一笑:「已經拿到手的不肯捨棄,沒有付出怎麼能有收穫?……算了,你剛才反覆說趙武子是個講道理的人,今年糧價漲成這樣了,明年的徵稅一定不會以去年的價格進行折算,你們衛國的徵稅額度,如果以今年的糧價折算,明年你們應該交納的糧食,也許連一百輛馬車都裝不滿。」
北宮陀思索了一下,承認說:「沒錯,如果晉國肯這樣做,明年我們衛國的負擔確實就輕鬆了。我聽說南方的土地很肥沃,雨水充分,稻穀兩年三熟,如果那片土地耕作好了,足以養活帝丘附近所有的百姓。」
晏嬰微笑的反問:「那你還愁什麼?」
北宮陀懇切的望著晏嬰:「如果晉國不肯以今年的糧價折算明年的徵稅,晏卿一定要幫我們衛國好好說說。」
晏嬰目光一閃,好心的提醒:「其實你們衛國有個人跟趙武子很熟,而且我聽說此人現在是晉國執政府的第二把手,專門負責管理晉國的市場經營——他好歹曾經是衛國人,你們衛國如果肯放下身段,我想他無論如何會幫衛國一把的。」
晏嬰說的是過去的衛國執政孫林父,現在晉國執政府「商務大夫」戚林父。
北宮陀腦袋搖的像撥浪鼓:「這個人,再也不要提!我們國君殺了他最寵愛的小兒子,逼迫他逃亡晉國,他現在待在晉國,從不見任何衛國人,我們求到他門下,事情只會更糟。」
這事兒,要怪只能怪衛國國君、衛獻公做事太不地道了——除了戚林父之外,衛國還有一位著名的賢人,那就是替衛獻公的承諾做擔保人的子鮮,如今子鮮流亡在趙氏領地,卻無論坐臥,絕不不面朝衛國方向,而且終生不食衛粟,以表示與衛國的決裂。
衛國如果為了本國的事情,求到這兩個人面前,子鮮也許還好一點,他最多無視衛國的請求,但不會去害衛國,而戚林父這個人,只要能不讓衛獻公不快樂,他就很快樂。
……
稍後,晏嬰與北宮陀一起動身,兩人渡河黃河來到了許國。
這片地方說是許國,其實嚴格的算起來,它只能被稱為「許縣」了。自從前一任許國國君病世後,雖然許國的百姓又推舉了一位新國君,但這位新國君一直沒有獲得晉國(趙武)的承認……當然,晉國也沒有刻意的虐待他,只是堅決不肯讓這位新國君搬入原先國君居住的宮城。
除此之外,這位國君倒是在自己家中,完全享受了國君的待遇,家臣的恭維一樣不缺,出行時,國君的儀仗也樣樣不少。
只是經過這麼多年滲透,這位許國國君已經沒有什麼政務需要處理了,許國的所有政務都由趙城學宮出來的官吏一手把持,這些新官吏做事的時候,沒有向新國君請示匯報的覺悟。如今,他們對許君的禮貌,只剩下道路上相逢這位新國君時,還保持對待一位國君的應有禮儀,比如避到道路兩旁,讓這位新君的車駕先行。
但僅此而已。
這位新國君是百姓自發擁立的,擁立這位國君的百姓們自覺自愿的向新君納稅,但這些百姓不是許國的全部——許國還有幾位公子被分封在中山國境內,不過,這些許國公子已經失去了回國繼位的興趣,他們在自己的獨立領地里,過著儼然如國君的日子,除了在日常規格待遇上不是國君,其他的,在自己領地享受的權力,已如一位國君相同。
近十年過去了,這些公子已經習慣了中山國的生活,習慣了附屬於趙氏的日子。此時,再讓他們回國去繼任國君的位置,雖然依舊是附屬於趙氏之下,但身為一個國君,規矩多了,兼顧的事情多了,卻未必有在自己的領地為所欲為,於是,這群許國公子都失去了回國繼任的興趣……
當然,他們也不願意在自己頭上又多一位國君,那樣,他們不免要再交納一份徵稅。於是,大多數許國公子無視了新君的存在,他們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只是少了一份需要向本國國君交納的徵稅——這種日子比以前要輕鬆。
因為新任許國國君這種不尷不尬的身份,晏嬰與北宮陀等人也沒有在白天接見這位新君,等到夜晚,太陽落下去了,新任許國國君悄悄的來了、
晏嬰與北宮陀倒是以覲見國君的禮節拜見了這位新君,雙方落座之後,晏嬰抬頭端詳著新君,很好奇的問:「君上,我聽說你沒有住進宮城,但在我記憶里,許國的先君服飾似乎還沒有你華麗?」
許國新君態度恭敬:「先君去世後,趙武子倒是將先君遺留下的東西移交給我了,也因此我具備了繼位的資格,但執政卻不明確表態,以至於我遲遲不能入住宮城,兩位上卿這是去新田『聽成』吧,懇請兩位上卿在霸主面前說說,早晚給我一個答覆,免得我這樣不尷不尬。」
北宮陀回答的很快——衛國現在已經老實多了,他們實在不敢惹事……當然,只剩下一個城市的衛國也惹不起事來:「這件事我們衛國恐怕幫不上忙。我聽說趙武子沒有限制你的出入,如果你有時間,怎麼不親自去新田向趙武子請求?」
新君恭順的回答:「此地管理的主官是師偃長子伯州平,他是趙氏家臣的心腹,我曾求見伯州平,把該請求的事情跟他說了,但伯州平回答:君位繼承需要許國正卿的擁戴,以及許國列位公子的認可……現如今,我的幾位兄弟遠在中山國,我屢次送信前去,他們都置之不理,所以我想請求伯國出面,要求兄弟們作出答覆。」
晏嬰再度答非所問:「君上,我看你的生活不錯嘛,許國的先君穿的也沒有你華麗。」
新君低頭回答:「許國其實很富足——此地溝通黃河南岸,而且自從侯晉在沿海之濱開發鹽田,捕獲巨鯨之後,許國這塊地方成了各類物資的中轉地。如今我們許國,碼頭上既有通往黃河南岸、絡繹不絕行駛的貨船,還有前往大河入海口轉運物資的商販,這些商販都喜歡在許國這個開發完善的港口進行休整,他們交納的稅收以及本地商鋪經營所得,使得我許國官府收益非常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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