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內亂,整個鄭國混亂不堪,人心離散。良、駟兩家第一次爭鬥之後,子產就想出走,被子皮(罕虎)勸阻,第二次又面臨被攻擊的危險,他真決心出逃了。但還沒出門,就被子皮攔下。
子產的事不是唯一,當月,另一位賢臣游吉(子大叔)從晉國「聘問」返回,途中聽說國內發生火併,馬上準備流亡晉國,他走到酸棗(在今河南省延津縣西南),被駟帶追上並勸回。
內亂與外患往往如影隨形——良氏被滅後,良霄的死黨,鄭國司馬(國防部長)羽頡(羽氏)出奔晉國,晉國執政府任命其為任(在今河北省任縣東南)大夫——自此,他成為中國任姓始祖,
任羽頡時時醞釀報仇,就任任大夫後,他獻上的第一條建議就是:攻擊鄭國,討伐鄭國的不恭。
此建議當即被執政府駁回,恰好此時,早先出逃的鄭國大夫樂成,奉趙武的召喚準備動身前往河間,任羽頡馬上要求樂成帶他同行,他要面見趙武,請求伐鄭。
樂成是沖趙武而來晉國的,他現在是趙氏家臣而不是晉臣。任羽頡丟下現任官職,一心想趕到河間。這讓執政府很惱火,於是,執政府通過快船傳訊,要求女齊責令任羽頡返回任城,立刻上任。女齊這一耽擱,齊國人追上了。
趕來的不是齊國大軍,晏嬰很了解趙武,知道此人表面憨厚,骨子裡奸詐。所謂表面憨厚,那就是說:趙武從不做有可能引起別人指責的事,但你如果手腳慢了,等他把事情幹完,那麼,趙武做的事就挑不出一點毛病,絕對的「偉光正」,讓你有苦難言,只能自認倒霉。
因此,齊國大軍在動員的時候,晏嬰就派出人手,用飛一般的速度向晉國遞交出兵請求。緊接著,不等晉人的答覆返回,他又派人冒險穿過冰凍的黃河南支流,趕往河間通知女齊……女齊也就在路上一猶豫,齊國人到了。他們立刻義正詞嚴地要求伐燕,並組成聯軍護送燕簡公回國。
幸好幸好,趙武手腳快,齊國人堵上了女齊,沒堵上趙武,等女齊無奈的領著齊人趕到博野,趙武已帶著大軍一路不回頭地奔到了恆山腳下。
博野之主投靠的效應,在這次行軍中呈現無遺。沿著易水河上溯,河岸附近的農場主們,要麼曾是博野之主的附庸,要麼以前認識,甚至是親戚,當然,晉國人的拳頭也夠硬,所以,常常是博兼上前一吆喝,堡寨的大門打開了,犒軍的牛馬豬羊要多少有多少,還唯恐晉國人不滿意。
犒軍之後,聽說晉人正在博野點校當地領主,並建立晉國的統治後,當地農場主立刻奉上質子,自己吐著舌頭一路,一路煙塵地向博野狂奔而去……
因為有沿途土著接應,趙武的行軍隊列也變換了,前鋒改為輕騎兵,戰狗隊收縮,步兵乘上戰車,整隊行軍速度大大提高。
恆山,《舜典》稱「北嶽」;《禹貢》稱「太行恆山」;《周禮》曰:「正北并州,其山鎮曰恆山」。恆山在春秋時也稱常山,因為那時「恆」與「常」是通用詞,「恆常也,萬物伏北方,有常也」。管子也曾曰:「恆者,天道之有常。」
燕由指點著前方的山嶽,給趙武講解的起勁,這一刻他頗有點子產訓范匄的感覺——其實他指點的的山嶽是太白山,不過,這也沒什麼,春秋時恆山是泛指,大約這一帶的山嶽都可以稱之為「恆山」。這一點趙武並不知道,當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進入的山谷,其實是太白山附近的小盆地靈丘縣。趙武只是露出一臉崇敬的表情,看著燕由口若懸河。
「博學哈——哦,我其實一直想問你,你在燕國是什麼身份?」
趙武突兀的問話一下子把燕由噎住了,燕由蠕動嘴唇想說,趙武微笑著補充:「我們商定完畢後,我問你是否回國——在我想來,這麼大的事,你總要回國說一聲吧,燕國貴族那麼多,萬一有不同意見怎麼辦?但你卻不以為然,直接決定去接子離回國,你憑什麼有那麼大的把握,讓燕國貴族都聽你的?」
燕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嘿嘿,人都說晉國的趙氏孤兒是絕頂聰慧……當然了《百器譜》的作者,天下匠師之祖,趙城學宮的祭酒,能不是聰明人嘛?可惜,我跟你處的久了,如人之入鮑魚之肆,久處而不聞其臭——我忘了這茬了……嘿嘿,嘿嘿嘿,執政以為我是何人?我能是何人?」
趙武也嘿嘿笑了起來:「你不會是燕國貴族首領,發動逐君的,不會以你為首——我這麼說,不是說首領愛惜自己的身體,不會輕身來跟我會談。首領嘛,責任重大,在這個關鍵時刻,他肯定不能離開燕國。但你也決不會是首領的謀主,因為謀主不擅長做決定,總是習慣於提出建議,等待別人做主。
所以,你是燕國貴族群里的第二?還是第三?……再不能低了,再低就不敢當我的面作決定了。應該是第二,而且是舉足輕重的『第二』,你做的決定,連首領都不敢輕易否決嗎,是吧?」
燕由大笑:「沒錯,我是孫由!」
不是春秋人不明白燕由這回答的意思。燕由是說,他是燕國公孫後裔,但因為與當今燕國國君血緣遠了,所以稱之為「孫由」——貴族中的貴族!
燕國公孫由報出姓名,期待的等了一會兒,但可惜,趙武沒有表示出驚訝,或者久仰的表情,他只是輕輕點點頭,仿佛第一次聽說這名字一樣——他卻是第一次聽說這名字。
春秋時代,大多數人對燕國都不了解,而燕國正好是春秋唯一沒有自己史官的國度,於是,連當時的歷史記述都對燕國聊聊無語。而且,當時存在兩個燕國,因為春秋時代是單音節時代,詞彙量貧乏,人們說到南燕北燕時沒有相應詞彙特別區分,於是,連《左傳》中對燕國的記述,都被認為有時說的是南燕,有時說的是北燕,無法分辨。
所以,孫由是何人,趙武聽了這名字,感覺跟他家東郭賣布的沒啥兩樣——那位賣布的是孫林父遠支。
燕由等了片刻,沒等到趙武的「久仰」……幸好,斥候趕來報告,解除了燕由的尷尬。
「前方發現敵軍哨探,士卒已趕去追逐!」
趙武解脫了,他正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迎接燕由的坦白,現在順水推舟,下令:「輕騎兵上馬,前驅,武力搜索;步兵披甲,準備戰鬥。」
前方,幾名趙軍游哨行過一個山坡,劈面與陌生數名騎兵相逢,雙方都愣了一下,倒是趙兵訓練有素,他們搶先將長戟放平,衝著對方奔了過去。
對面的騎兵有點反應遲鈍,他們剛想說點什麼,趙軍的馬已經衝到了跟前,這些人當中的聰明著撥馬就逃,遲鈍的還想彼此試探一下。他們剛剛抽出長矛,放平矛杆,眼前便出現了長戟的鋒尖,反應過來的士兵奮力扭身躲避戟尖……他們可不想趙軍騎兵一樣鞍韉齊全。
刺過來得戟來勢兇猛,士兵們不得不全力扭動身子,一不小心,他們身子在光滑的馬背上坐不穩,摔落到馬下……當然,他們要不躲的話,也會被打落馬下。
僅僅一個衝突,對面已沒有騎在馬上的士兵。
馬蹄奔騰,出戰得手的趙軍並沒有停步,兩名騎兵轉身而去,通知後續部隊,現場留下五名士卒,慢悠悠爬下馬來,追被捆綁俘虜,收拾戰利品。剩下的三名騎兵則繼續催動戰馬,四個馬蹄翻飛地追逐逃走的敵軍。
對面的騎兵沒有像樣的馬鞍,追逐當中,他們的身體在馬上坐不穩,不敢全力奔馳,趙軍無所顧忌,他們將馬的速度提至最高,從背後追上敵騎,毫不客氣地用戟尖勾啄。一名敵騎被戟尖勾住了胳膊,他長聲慘叫著,奮力一掙扎,一股噴涌的血線冒出,敵騎胳膊上的衣物被扯開,白生生的骨骼翻露在外,鮮血狂涌,慘呼著墜落馬下。
一名趙兵追逐到敵騎的身後,這名敵騎身手非常靈活,他抱住馬脖子,身材靈巧地翻到馬的一側,藉助馬身擋住趙軍刺來的戟,趙兵馬略一減速,讓過對方馬身,繞到另一側,對手一見趙兵出現在自己同方向,他再度翻身,身體扭到了另一側……
追逐的趙兵幾次伸手,沒能得手,暴怒的趙兵不管了,他挺戟刺向馬脖子,想刺傷對方摟抱的手。敵騎一見,立刻爽快地鬆開抱住馬脖的手臂——這傢伙靈活地跳到了地上,然後甩開大腳片,竄向了附近的山林。
追她的那名趙兵又氣又急,一抬手,從馬鞍上取下弩弓,放上一支弩箭,瞄向了對方的背影。正在這時,跑在前方的一名趙兵氣急敗壞的返回,大呼:「萬騎,前方有萬騎列陣!」
這一愣神,那名身材靈活的敵騎已逃入山林。追他的趙兵只好遺憾地收起弩弓,仰臉向剛才喊叫的趙兵發出質詢的目光。
「我追一名敵騎跑過山坡。猛然發覺,山坡下,約萬騎正在緩緩移動,見到我追逐而至,他們立刻停下腳步列陣,被我追趕的那人馬上跑進對方陣中——他們是一夥的!」
「去看看」,收起弩弓的趙兵尾隨著兩個同伴跑上坡頂,頓時,吸了口冷氣。
萬騎,趙武一直尋找的代國騎兵,就在坡下。
這伙騎兵隊伍很雜亂,服色很不統一。大多數人就一身羊皮襖,五色雜亂的,很少有配置鎧甲的……當然,在這方面,晉軍其實沒資格嘲笑代人,他們自己統一軍服與鎧甲,才是多久的事。
趙軍認為他們很雜亂,是因為這夥人連武器都不統一,代人隊伍里有拿木棍的、有拿長斧的,還有木棍上綁一塊石頭充當流星錘的。
他們的鞍韉也很不統一,有一部分人明顯配備著繳獲趙人的馬鞍與馬鐙,這部分人武器配置很齊全,明顯身份高貴。但顯然,狼多肉少,隊伍中更多的人只是在馬上披一塊毯子,很多人連毯子下繩索做成的單邊馬鐙都沒有,就那樣七倒八歪的騎在馬上。
這就是讓趙獲來不及反應,便被快速擊敗的代人騎兵嗎?趙獲怎麼說,帶的都是趙氏別宗的武士,晉人一向講究紀律性,趙氏即使是別宗,騎兵技術也長於列國,竟被這樣一群散兵游勇擊潰?
沒錯,這群人當中裝備著不少繳獲物,證明了他們以往的戰績……顯然,繳獲物還不足以分配給所有人,另一方面,代人的工藝水平顯然也達不到趙氏平均水平,即使有繳獲物作為樣本,因為缺乏相應工具,他們也仿製不出來。所以,除了他們當中的身份高貴者之外,連那些貴人的侍從,都沒配置齊全鞍韉,以及鐵器。
眨眼間,坡下的騎兵也發覺了坡頂窺伺的趙軍。他們吹響了牛角號,開始整隊。亂糟糟的代人騎兵竭力想擺出嚴正以待的隊形,緊接著,一支約百人的騎隊來開大部隊,趕過來驅逐趙氏哨探。這伙趕來追逐的百騎是白種人,金髮碧眼者居多,也有些紅髮者。
坡頂上的趙兵取下了弓箭,稀稀落落地射出幾隻箭來,且戰且走。就在他們將要走下坡頂時,代人騎兵隊伍後方響起了一聲牛角號,隨著這聲號角,一支軍旗從林中探出頭來,緊隨軍旗的出現,一隊步兵散漫地走出叢林,接著,越來越多的步兵出現了,人山人海。
新出現的情況讓趙氏哨探不肯就此罷休,他們兜著圈子與來騎游戰著,來騎似乎頗有點晉人的風采,他們不慌不忙地展開寬大的正面,然後向趙兵兜裹而來……可惜,他們單兵作戰能力不強,兵力散布開了,雖然局限了趙兵的活動範圍,但兵勢單薄。趙兵往來衝突,對方的陣型一捅而穿,沒有一人能將與他們的戰鬥拖到第二回合。
代人百騎隊的首領似乎發覺了這點缺憾,他用趙兵聽不懂的語言大聲吼叫著,他的叫喊引來趙兵的集中射擊,但此人不慌不忙,連續擋下數支弩箭,與此同時,代人騎兵隊伍也在他的呼喊下收縮,變成「兩徹」隊形。他們陣型變厚了,也變得更加難纏,但這時,代人步兵依舊在源源不斷步出叢林,趙兵游騎見糾纏下去沒便宜可占,一聲唿哨,轉身奔向來路。
代人百騎隊似乎被激怒了,他們緊追不捨,數百隻馬蹄隆隆地蹬踏著地面,發出類似春雷般連綿不絕的響聲,趙軍游騎且戰且走,依靠精準的弩弓,他們不時把靠近的追擊者射落馬下,但追兵依舊不依不饒。三名游騎在途中匯合了其餘游騎,因為追兵跟得緊,他們丟棄了大部分俘虜,只留下一名,捆在馬上一路奔跑。
再轉過一個山腳,趙軍大部隊豁然出現,這時,趙軍正在趙武的指揮下展開兩翼,見到敗退回來的游騎,百餘名騎兵上前接應,趙武則在陣型中央下令:「重騎兵披甲!輜重隊就地紮營,準備駐防。」
這會兒,輪到敵騎站在遠處觀察趙軍了。趙軍著急著展開隊列,顧不上驅逐這伙敵軍。趙武接回了游哨,緊著詢問:「敵軍多少?兵力分配如何?敵軍所在位置怎樣?」
車戰最講究地形,當然,重騎突擊也非常講究地形配合。
「騎兵萬餘人,步兵不計其數」,游哨頓了頓,帶著回憶的神情答:「開闊,敵軍所在的位置恰好是一片疏林,疏林前方約有五里縱身的開闊地,寬度約二十里——轉過兩個山坡,就是那片開闊地,現在敵軍正在那裡列陣,騎兵在前,步兵在後。」
趙武咧嘴一笑,轉向燕由:「看來,子離是不肯輕易認輸啊。」
燕由——孫由嘿嘿一笑,笑而不答。
游騎等趙武說完話,又帶著猶豫的神情,欲言又止:「主,這伙代人不一般,他們似乎很有組織性,比如追來的代人百騎隊,驅逐我們的時候,竟然知道布陣。」
趙武淡然一笑:「子離手下親衛,理應如此!」
說罷,趙武一揮馬鞭:「輕騎第一旅,給我驅逐那伙代人百騎隊。」
話音剛落,隆隆的戰車聲響起,趙丹揮舞著短小的童劍,帶著浩浩蕩蕩的侍從出現,他揮舞著短劍吆喝:「父親,我為頭陣,才百十個人,我來我來!」
趙武一伸手,拎著趙丹的脖領子,把他拎下戰車:「此地山勢起伏,不適合戰車衝擊……再說,乘坐戰車,戰敗了連跑路都跑不快,下來下來,騎上戰馬!」
因為山路崎嶇趙軍隊伍里只有三乘戰車,一輛是趙武——人元帥,貴族就要在貴族面前擺譜。所以一輛戰車趙武自己乘坐,一輛是燕由乘坐,最後一輛是趙丹的戰車。
說話間,趙氏輕騎已越陣而出,沖向了觀察他們的代人百騎隊……奇詭的是,代人百騎隊似乎沒有逃跑的意識,他們對著趙軍的旗幟竊竊私語,等到趙軍騎兵突出,百騎隊的首領反而跑出隊列,白馬、銀槍,很有點「恆山趙子龍」——哦,「常山趙子龍」的風采,大聲呼喊:「對面是晉國趙氏嗎?可是趙盾的血裔——我隗氏啊!」
胡人也敢稱隗氏,打招呼還很親熱?!
你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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